晚间,宅子的主人派人送来了饭菜,凌云釉还在睡着,卞松月懒得叫醒她,叫人拿来两个空碗,各样菜都拨了一些进去,自己解决了剩下的。月亮升空,凌云釉仍闭着眼睛睡得无知无觉,卞松月走到床边,凌云釉占据床的里侧,两手在小腹上交叠,左手小臂压在北斗令上。卞松月伸手去解,凌云釉忽然翻身面向里侧,卞松月惊了一下,以为被她发现,见她呼吸平稳和方才无异,才放心下来。方才凌云釉一翻身就把北斗令压到了侧腰下,卞松月只得倾身向里,本该睡得正香的凌云釉猝然间睁眼,并起两指点在卞松月的定身穴上。
卞松月被她点中穴道,嗔怪道,“你这是干什么”
凌云釉翻身坐起来,和她面对面,“你刚刚又是干什么?”
卞松月道,“你压着被子,怕你着凉,想给你理被子,你不领情就算了,何必这样对我?”
凌云釉腹中空空,坐到桌前端起碗就狼吞虎咽起来,人前她还需注意下吃相,这会儿房中只剩一个卞松月,又背对着她,她吃相再难看她也看不见。
卞松月恼怒道,“你快把穴道给我解开。”
凌云釉不理睬她,自顾自吃自己碗里的菜。卞松月维持着被点穴前的姿势,腰一直弯着,两手支棱在半空,腰和手臂都十分酸软,难受极了,低喊道,“你不愿给我解穴,就把我弄到床上去。”
凌云釉搁了碗筷,回身重新爬上床,靠着墙壁盘起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让你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来。”
卞松月无比恼怒,但眼下受制于人,也没有其他办法,垮下脸,道,“你问。”
凌云釉笑了笑,很满意她的识相,“白晋派你来做什么?”
卞松月眼睛滴溜溜转一转,立刻道,“这什么冰河雪河的杀了烟雨堂两个银衣使和一个幽若,把他惹生气了,让我来帮你们把他们一锅端了,但又担心你成不了事,所以让我偷了令牌亲自去见他们的头头。”
这理由着实牵强,但卞松月显然是吃准了自己不会杀她,也不会严刑逼供,所以才胡乱编造一个理由。凌云釉把她搬到床上,又重新跳下床,用她喝过的茶杯盛满一杯茶水,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点白色粉末,伸出食指搅拌两下,端到床边。
卞松月瞥到她手里的茶杯,不禁绷紧神经,“你要给我喝什么?”
凌云釉面色和煦,掐起她的下巴强喂进她嘴里,笑盈盈道,“鹤顶红,喝下以后,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你就会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死,不仅如此,你的血肉会慢慢融化,直到变成一滩血水,转瞬红颜变枯骨,怕不怕?”
卞松月被呛了一下,大半茶水都入了喉咙,她眼中并无惧色,“我不信。”
凌云釉收起笑,“不信什么?不信我会对你下毒?还是不信我会害你?”
卞松月此刻的姿势是平躺着的,眼睛直直盯着帐顶看,气氛登时有些凝重,她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才重新开口,“用你的凤微,照着我胸口往左半寸那处刺一剑,欠你的,我还给你。”
凌云釉没有照她说的做,“你现在还舍得离开枭阁吗?”
卞松月并没有感觉身体有什么异样,沉默了好久,道,“我想睡觉,给我盖一层毯子就够了。”
她不回答,凌云釉却已经有了答案,心里怒气翻腾——就不能找一个像样点的,白晋那花心大萝卜到底有什么好?再想到墨昀,觉得自己眼光可就好多了,气冲冲得扯过薄毯胡乱往她身上一盖,便不愿意再理睬她了。
茶水里下的是软筋散,一般人喝下会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卞松月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到了用饭的时候,凌云釉只能端饭去喂她,卞松月估计是觉得犯不着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倒也配合。第二日晚上,凌云釉刚用过饭,那日遇到的蓝眸男子过来敲门,凌云釉回头看一眼卞松月,开门走出去,又反身过来掩上房门。
男子笑道,“领主出关了。”
凌云釉脸上登时浮现喜色,怕卞松月听见,冲着远处指了指,男子会意,二人并肩走到两米外的葫芦架下。凌云釉道,“明日能见到他吗?”
男子点点头,“在下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就带姑娘去面见领主。”
到了第二日,凌云釉梳洗完毕,卞松月早早就醒了,一直瞪大眼睛看着帐顶,凌云釉伸指在她定身穴上点一下,卞松月刚吐出一个“你”字,凌云釉接着往她哑穴上点去,这下,卞松月动不得,也说不得,只瞪着她。凌云釉又灌了她一杯软筋散,卞松月不配合,茶水从嘴畔流下来,凌云釉怕打湿枕头,忙掏了帕子去擦,威胁道,“你若是不肯好好喝,我就卸掉你的下巴,灌它一大壶进去,弄得你难受可别怪我。”
卞松月恶狠狠瞪着她,知她说得出做得到,便不再抗拒。凌云釉重新灌她一杯软筋散,理了理衣衫,走到门边,想起什么,又折身回来,把卞松月从床上拖下来藏进床底。轻声笑道,“我怕有人进来,看你貌美如花占你便宜,你又动不得,岂不是只能躺着任人宰割,我一片好心,你可不能怪我。”
卞松月心里恼她,又无法真的生起气来,不由开始恼恨自己。听到门吱呀一声,屋里光线暗了下去,也没有机会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卞松月并不担心自己,她担心的是凌云釉,若是身份被拆穿,可就再回不来了。想至此,在心里恨恨骂道:傻女人,非要去冒这个险。
凌云釉随着蓝眸男子走了两条街,来到一间赌坊,凌云釉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在喊“大大大”,再细听,又是“小小小”,开小的声音被开大的给盖过,有些微弱。男子掀帘进去,凌云釉紧跟着,一进去闹哄哄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里面有二十来个穿羌戈服饰的汉子,有的面色蜡黄,有的黝黑,高矮胖瘦不一,唯一一致的就是都长得不好看,警惕的视线齐刷刷扫过来,凌云釉故意往男子背后躲了躲,男子安抚道,“别怕,都是自家兄弟。”
凌云釉嘟囔着,“凶神恶煞的。”
男子笑着把她让出来,对堂里的人说道,“这是汨罗门主的义女,你们别吓着她。”
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人拨开人群,笑盈盈走过来,面相颇有些贼眉鼠眼的味道,背后跟着一个着当地服饰的少年,凌云釉总觉得少年那双眼睛有些熟悉,细细打量了下他的长相,确定这人自己没见过。她打量着少年,少年也看着她,这会儿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所以凌云釉也没有多心。
中年男人把凌云釉从头到尾打量一番,凌云釉被他看得不自在,怒道,“你看什么看。”
中年男人笑嘻嘻道,“哎哟!咱们门主收了一个花儿一般的姑娘,长得不像他,性子却跟他一模一样。”
这句凌云釉听懂了,因为他说得也是官话,带一点当地口音。就不知道吃牛羊肉长大的羌戈人里,怎么能出这么一个瘦巴巴的货色。她挑高眉毛,对中年人说道,“我要见领主。”
中年男子想过来握她的手以表亲切,被凌云釉嫌恶得躲开,他脸上并无尴尬之色,笑意不减,道,“给见给见,本该领主自己来见你的,只是”
没等他说完,蓝眸男子干咳一声,中年男子笑容僵了下,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这就带姑娘去。”
凌云釉顿觉疑惑: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冰河做事谨慎,把地宫藏得这样好,为何这么轻易就带自己去地宫面见领主,刚刚那瘦子说本该领主自己来见的,这才说得通,为了不暴露地宫的位置,约在城里任何一个地方见都比在地宫见安全。莫非,不是不想,是没办法亲自来见?就算是自己来不了,找一个心腹过来也是可以的,何必非要冒险亲自见一个来历尚还存疑的人?难道是,冰河里没有值得领主信任的人?
凌云釉点点头,“交了东西,我好早点走。”
“等一下。”
凌云釉、中年男子与蓝眸男子一齐向前看去,一个头戴无沿藏青色圆帽的男子从赌桌上跳下来,腰上也别着一把只四五尺长的短刀,走到凌云釉面前把她从头打量到脚,面无表情道,“她是汨罗门主,什么可以证明?”
蓝眸男子拦在凌云釉面前,“这姑娘有汨罗门主的悍月刀和北斗令,还会使猛虎出闸,十有八九是,应该不会错。”
戴圆帽的男子瞥一眼她腰上的弯刀,“的确是悍月刀不错,北斗令在哪儿?”
凌云釉瞅瞅蓝眸男子,蓝眸男子递来一个鼓励的眼神,“这是南斗门主的高徒,把北斗令给他看看就是。”
凌云釉却不肯乖乖拿出来,“义父说继任门主的人必须手持北斗令,万一他不安好心,要来抢怎么办?”
圆帽男子眼中怒气腾腾,抽出短刀,“小丫头找死。”
凌云釉毫不畏惧,也立马拔-出悍月刀,蓝眸男子抢在他们动手前插进两人中间,把两人隔开,面对着圆帽男子道,“那耶,领主还等着见这姑娘,你现在动手,是准备送具尸体过去吗?”
圆帽男子眼睛鼓得圆圆的,怒瞪着凌云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把短刀重重按进刀鞘里。
蓝眸男子转过头对凌云釉笑道,“给他看看吧,大家都看着,他不会抢。”
凌云釉不情不愿拿出北斗令在那耶面前晃一眼又赶紧塞回怀里,生怕他要来抢一样。这下没人再质疑,挡在前面的人让出一条通道,凌云釉顶着一道道凌厉的眼神跟在蓝眸男子后面,柜台旁侧有个通道,被一道帘子隔开,蓝眸男子刚掀开布帘,忽然听到背后有人高喊,“等一下!”
凌云釉背脊生出寒气,心脏跳个不停,和蓝眸男子同时回头,门口一个绯衣女子指着她,目光如电,“她不是汨罗门主的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