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忙带着陆炳赶赴回京,然而在寻到大夫后,大夫还是皱眉摇了摇头。
我担心的问道:“如何?”
“大人这伤严重啊。”老大夫捋着胡子,缓慢道:“光是这肺腑里头的内伤就有好些年了吧?”
“好些年?怎么会?他明明是这次才······”我没有说下去,因为,我突然想起了陆炳之前总是咳嗽,起初我还以为是偶感伤寒,如今看,莫非是那时就发作了吗?
“那可有办法医?还有毒能解吗?”
“毒倒不难解,只是,这解药的药性较大,再加上陆大人之前就有伤在身,未加调理,如今我若用这药给解毒,不知他一时受不受得住。”
“那怎么办,可不可以先少量用药?”
“这,倒是可以一试,只是如此一来,毒清得慢,身子也好得慢,须多加注意好生调理静养。”
“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会注意的。劳烦您开个方子。”
拿了方子后,我就让老刘去抓药。期间,绎儿也来看过他爹几回,没想到短短的三个多月,他又比之前长高了不少。
“可还有事?”我见他犹犹豫豫迟迟不肯离去,问道。
“娘,我········”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为了不打扰陆炳休息,我于是领了他到外面去:“说吧,怎么回事?”
“是,是姐的事情。”他苦恼道。
“锦儿?锦儿不是在城郊老宅吗,她怎么了?”
“她哪是在城外,前些日子,我随同僚外出巡视,见到了她,就在长安街,和·······”
“和什么?”
“和严绍庭在一块儿。”
“什么!”
“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一桩,姐姐有意那严家无情,我早就派人打听了,严绍庭听说还和徐大人的孙女徐月有所来往,我和姐姐说了多少回,她就是听不进去,还叫我不要告诉你们。”
“太过分了!”我一声喝,把绎儿都吓了一跳。
“绎儿,现在你就带几个人去城外把你姐姐连同崔姨都接回来,我倒要问问这些日子,她在忙什么,连她老子病了,也不知道。”
“是。”
晚间时候,锦儿和浣浣果然都被接回来了,我拉着锦儿到了祠堂里,“跪下!”
她俨然不知犯了什么错,又兴许是从未见过我如此严肃,立马乖乖的跪下了。
“抬头看看你上面是谁!”
“陆家列祖列宗·······”
“还有呢!”
“还有大哥·······”
“知道你和绎儿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是你大哥拿了自己的命去换的!”我吼道。
锦儿害怕的缩起了脖子,绎儿则在一旁默然的低了头。
“你和严家的人来来往往的时候,想过你大哥怎么死的吗!你对得起他吗!”
“可是娘······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遗留到下一辈,小时候您不也告诉我,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嘛······”锦儿带着试探的小声说道。
“那今天娘再告诉你一句,当你追求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时,将注定得不到快乐。所以,你和严绍庭,绝无可能!”
话落,锦儿顿时抬起了眼,那双纯真的眸子里涌现了泪水,“娘·······”
“你如果还承认我是你娘,如果你还认自己是陆家的孩子,就从今以后不要再和严家人有什么瓜葛!你自己好好在这里反省!”说完,我就要出门去,锦儿的痛哭却在身后响起。
“不!娘,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把你自己的痛苦叠加到别人身上!因为你自己得不到幸福所以就不想让别人也得到幸福吗!”
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你说什么!这话是谁教你的?”
“徐北叔叔说的,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娘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爹,你喜欢的是——”
“姐,别说了!”
“啪!”清脆的一巴掌落在了她的脸上,五个指印赫然泛红。
绎儿愣住了,锦儿也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似乎是从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对她。
“闭门思过,一个月后,我会答应徐家的下聘,你就彻底断了念头吧!”我带着绎儿出门,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六娘,此事都是我的错,你要罚就罚我吧,是我心软,挨不住她的请求才让她出去的。”此时,崔浣浣也来为锦儿求情。
“此事不怪你,这些年来,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多有劳你操心,连个孩子还要烦劳你,是我过意不去了。”
“说什么话,大家都是一家人,对了,你真的要把她嫁给徐家的公子吗?”
我叹息,“浣浣,你我都是过来人,该知道哪一种选择对她更好,况且,我听绎儿说,那严绍庭可不是省油的灯,与徐恒的妹子还有往来,纵然心狠,我也不想我的女儿将来落得凄凉之地。所以,你就莫劝我了。”
“我明白了。”
汤药早已熬好,厨房的婆子在吹着热气待它凉些,我路过时,顺便将药端了进屋,正好一开门,发现陆炳也是刚刚醒了过来。
“真是巧,你莫不是知道我要来,所以挑这会醒?”我打趣他。
他笑了,但随之而来又咳了几声。
“快,把药喝了。”
“你是不是又发脾气了?”他伸出手抚平我的两弯眉。
“是啊,怕你醒不过来,我担心着急。”我将药舀了一勺,放到他嘴边。
他才喝了一口又咳个不停,我忙放下药碗,替他抚着胸口,“是不是很疼。”
他按住我的手至跳动的心口,“看到你不开心,这里会疼。”
“那我要快乐起来,这样你就能早点好起来,哪儿都不疼了。”
“这就对了,要天天都快乐起来,像当初那个会骂我混蛋的陆绵绵的。”
“混蛋,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也跟着笑了。
他见我笑了,这才端过碗将药全部喝了下去,末了放下碗,他问道:“是锦儿又做错了什么吗?”
“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聋,外头的丫鬟婆子都热闹了一下午,你那么兴师动众的叫人把她接回来,必然是这丫头又犯了什么错。”
“没什么,青春期不学好,训一顿就行了。”我说。
“怕不是这么简单吧,莫非又是关于严绍庭的事情?”
被猜中心事的我没有说话,而是过了很长一会,疲乏的揉着太阳穴才道:“我想下个月把她嫁到徐家去吧。”
“这么快?你不是说她还小,要再等几年吗?”
“我原是这么想的,但······我怕事情没法控制了。”
他没有表示同不同意,只是握住了我的手,问我道:“六娘,和我在一起的这些年,你快乐吗?”
我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我气恼的骂道:“徐北这个王八蛋,到处风言风语,我发誓,陆绵绵这辈子嫁给陆炳,特别幸福,特别快乐,特别——”
“行了,六娘。有你这句话我就明白了。”他的手指触碰到我的唇,止住了我的话。
我伏在他的胸膛上,带着所有的希望说道:“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然后像从前那样保护我,禁锢住我,让我一辈子也逃不掉,只做你的妻子。”
“好·······”
陆炳的身体在调理了一段时间以后,的确是好了些许,我心里头高兴,亲自下厨做了些他平日爱吃的东西,哪成想,刚进屋,见他又在窗边不知写什么。
“你身体没好,怎么就起来了,快躺回去。”
“哪有那么严重,你把我想的比文官都要弱了,在家休息的这些天,没想到已经堆积了这么多公文要处理。”
“哪里来的公文?我明让让绎儿帮你在宫里请了假的。”
“是我让人从镇抚司里送来的。”
“诶呦,你真是我的二大爷,就不能好生歇着,还当自己是从前吗?十七八?”
“有些事情,可以等,有些事情不能等,否则就错失良机了。”他自顾自的在桌案上继续写着。
我好奇一看,是折子?
“你要上疏?”
“恩,曹知府的事情想来审得差不多了,也该是时候收网了。”
“莫非你要弹劾李彬?”
“东厂与锦衣卫素来有间隙,过去上位亲近内宦,被谗言了多少,而当今圣上却对此不甚上心,如今曹知府一案无疑是最好时机,若能一举弹劾李彬,一来杀杀东厂的气焰,让他们以后不敢胡乱行事,二来也算是为都尉府以后的路着想了。”
我听陆炳说完,心里犯了几声嘀咕,“如果这次东厂真的没戏唱了,那之后的魏忠贤从哪儿来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不管如何,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至少不在当下。
陆炳弹劾东厂掌事,司礼监大太监李彬的奏章被徐阶直接送到了嘉靖手上,起初嘉靖还有些怀疑,但很快随着曹知府的招供牵连着李彬,说那些银子是要孝敬给他修陵寝的,嘉靖这才大怒,对于这种妄图比皇帝先成仙的操作,让嘉靖想也没想就判了个斩立决,算是彻底送他升仙了。
行刑的那天,嘉靖为了表彰陆炳的举报,特派他去监斩,算是让他亲眼目睹这快意的一幕。
当天我乘一顶轿子挑了个僻静的地方看着曹知府和李彬同被押往刑台,曹知府低垂着头倒不觉得什么冤屈,倒是李彬在囚车内一路高声喊冤,直到上了刑台,最后一句还是严党误我。
陆炳跳了跳眼角,最后面无表情的丢下了斩字签牌。
这时对面同来的另一顶轿子,混在人群里也毫不起眼,严世蕃收回刑场的目光,勾起笑,看了我一眼,我们都同时放下了轿帘,外面人声哗然,想来是血溅刑场了。
随着李彬的死,由上回杨继盛事件备受冷落的锦衣卫又重新得到了嘉靖的宠幸,也许是嘉靖终于良心发现内宦外臣都不如发小可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他对陆炳表现出了极大的信任与依赖,最典型的莫过于升官。
在月底的时候,陆炳被加升了太子太傅头衔,对于这个职称我始终不能理解嘉靖的脑回路,一个没有太子的国家,武官封了一个文官中的文官,是什么迷之操作?
当晚,徐阶家是第一个来祝贺的,长孙徐恒跑陆府都跑出了老油条,驾轻熟路穿过院子直入大堂,送礼作辑问个安,这一套行云流水,毫不生疏。
“哟,还是一对上好成色的玉镯子呢。”我打开一瞧啧啧称赞。
只是,这圈口怎么这么小呢?我拿起来左瞅瞅右瞅瞅,最后还是浣浣意有所指道:“怕不是给你的。”
“不是我,那是——”我突然明白了。
“是给我家锦儿的?”
徐恒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道:“冒昧而来,是唐突了,只是,家祖不知大人府上意下如何,所以,故来探寻一二。若得同意,自然重礼相聘,绝不失了礼数。”
“原来如此。”我使了个眼神给陆炳,陆炳立刻会意,“承蒙徐大人抬爱,小女自当是应允的。”
“即是如此,就先受小侄一拜。”
“无需客气,无需客气,今后都是一家人。”我道。
之后,又款待了徐恒一会,原想叫锦儿也出来一见,可她一听是徐恒来了,偏偏赖在祠堂里,打死也不出。
直到后来,徐恒走后,我才和陆炳感叹道:“这一面都没见过,徐恒就能如此稀罕咱家锦儿,偏偏锦儿就不出来见一面,你说见一面没准就看上了呢?”
“姻缘的事情说不准,兴许以后呢。”陆炳这么说着,但我看他也蹙起眉头,明显他自己都不相信这话,依着锦儿的脾气。
就在这时,看守祠堂的丫鬟匆匆来报:“不好了,老爷夫人,小姐不见了!”
“什么!”
陆炳骑上马就要去衙门召人寻找,我赶忙从屋内拿了件披风给他,“夜寒风大,你注意身体早些回来,有些事情交给绎儿去办不见得不行。”
他点点头表示心里有数了,然后一转身骑着马儿消失在夜色里。
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回来,绎儿扶着他下马,我听见他的咳嗽声又加剧了,我赶忙将熬好的药端来让他喝,然后又问绎儿,“找到你姐了吗?”
绎儿看了陆炳一眼,不知该不该说,我道:“别看你爹,回答我。”
“姐在严家。”
“什么!这死丫头!”我一个踉跄,头有些晕,幸好陆炳扶住了我。
“六娘,你先别急,我这就去严府问他要人。”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谁知道严世蕃又想做什么。”
“那我给娘备轿子。”绎儿就要出去。
被我喊了回来,“备什么轿子,备马!”
陆炳见我铁了心的要去,也不再阻拦,于是,当即我们二人骑了马直奔出去,在严府门前我勒了缰绳,冲着那紧闭的大门就是一掌重拍。
“严世蕃!你还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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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儿真是个不听话的叛逆娃纸,大陆小鹿表示操碎心。
严:干的漂亮,我真怀疑你是我亲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