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珠华含糊应了。老实讲,她觉得这位少年过于乐观了,因为这阵子张萱教她念书,几乎全天和她在一起,她看张萱是真的连情窦初开的样子都没有啊,每天高兴起来就哈哈哈,生了气就呼呼喷火,完全没有一点心事。

汪文苍却是放下心来,珠华能有这个态度给他不错了,姑娘家,总是含蓄的,要是珠华热情洋溢地对待他的私情他才要惊吓到。

他们这里刚密谋完,那边汪兰若也休息好了,提着裙裾缓缓走来,几人便一起欣赏起这桃花林的美景来。

☆、第31章

回去的路上要轻松许多,汪文苍先就让人去弄了顶轿子来,汪兰若和珠华两个都是小姑娘,挤一点完全可以坐下,舒舒服服地回去了禅房里。

此时已近正午,两家人用过斋饭,按理是可以回家了,不过难得来一趟,就这么走了未免浪费,汪太太打听到未时寺里有讲经,便欲小憩片刻,而后去听一听佛理,钟氏自然随她的安排。

小憩原该是各自带着小辈,不过汪太太十分周到,说小辈们年轻,未必像她们易乏,若睡不着,硬拘着在榻上不动也是难过,便自己和汪氏一间,把珠华和汪兰若分去了另一间禅房里,随她们午不午睡,只不许出门去,中午日头大,恐怕把脸晒黑了。

一一嘱咐完毕,各自进屋休息。

禅房不大,汪兰若看着丫头们整理好铺盖,就道:“好了,你们出去罢,这屋子不比家里,一堆人挤着,未免有些嘈杂。”

汪兰若的丫头们都退出去了,玉兰自然也不好留着,便跟着一道出去,往旁边茶房里去歇脚去了。

屋里,汪兰若掩口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向珠华微笑道:“妹妹,我先走那么远路,真有些累了,我歇息啦。”

她说罢上了木榻,珠华如今调养得不错,精力跟着充沛起来,加上早起早睡作息又正常得不得了,根本不需要午睡补充睡眠了,但汪兰若睡了,她总不好独自在屋里晃荡,只得跟着躺下。

汪兰若大约是真累着了,她躺下就再没动静,看样子很快睡着了,珠华没困意,只得无聊地对着墙壁发呆。

长久地望着同一个地方挺有催眠效果,望着望着,珠华的困意望上来了,她眼皮慢慢往下掉,快要合到一起时,忽听得窗户上哔波两声响。

什么动静?

珠华脑里还朦胧着,对面的汪兰若翻身起来,轻轻叫了一声:“叶妹妹?”

“……”

珠华一个“哎”字含在嘴里险险吞了回去,她的困意不翼而飞,一下子惊醒过来了。

汪兰若什么意思?她不是进来就上床,睡得很熟吗?窗外的动静又不是很大,她怎么一下子就能听见醒过来?醒就醒了,不去看窗户,先喊她是什么意思?

珠华脑子里顷刻间转过三个疑问,她凭直觉,非但没有回应她,反而马上重新闭上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叶妹妹?”

珠华仍旧不应不动,只把耳朵竖得尖尖的。

她感觉到汪兰若那边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应该是在整衣下床,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她轻微的脚步声往窗户那边移动,跟着一声轻响,是她把窗户打开了。

……

珠华这要还想不到是怎么回事,就枉费了她的来历了。

这位汪小姐,和她母亲汪太太一样,都是人不可貌相啊,听个“求姻缘”的字眼羞得话都不肯说,结果自己私下连情郎都找了!

“你胆子怎么这样大。”汪小姐低低的声音从窗扉那边传来。

寺庙的环境,一般都是很安静的,即便汪小姐的声音放得极低,同处一室里,珠华也是听得很清楚,跟着便听她下一句道,“你外甥女还在这里呢,若是叫她知道了,怎么是好。”

……!

珠华手指死死扣住了薄被才控制住了自己跳起来的冲动。

熟人?!

张家二舅已经远行,剩下能管她叫外甥女的,只有张推官——哦,不对不对,还有个张老太太生的小儿子。

珠华冷汗都快吓出来了,这要是张推官和汪知府的女儿有了私情——不用多想了,她立刻回去收拾包袱,拎上光哥儿另外找条大腿抱去。

当然换个舅舅也没好到哪里去,可是是张兴文,那至少珠华还能找着张推官商量一下,要是他本人,天哪,画面太美,还是不敢想。

外面响起一个压低了的年轻男声:“那你怎么还给我开窗了?”

汪兰若微微嗔道:“不是你在桃林那里向我招的手?——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在寺里。”

珠华闭着眼,在心里给汪文苍点了个蜡:看吧,一心只晓得惦记着别人的表姐,结果一眼没看着,自家妹子叫野狼勾搭上了。

男声带笑道:“听家里人说的,说我大嫂今天要来和你娘一道上香,我不知你来不来,抱着碰运气的心来看一看,谁知真见着了你。”

汪兰若低低“嗯”了一声。

男声又继续道:“离我们两个上回见面都两个多月了,你不知我心里多想你,大约连菩萨都感动了,才叫我今天见到了你。”

“唉,你——”汪兰若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既然心里有我,怎么还那般冲动,在南监里和人打架,惹祭酒生气,把你退了学。你如今这样,你我之事更加艰难了。”

男声道:“妹妹,实与你说,我一点也不后悔,那姓杜的当着别人的面贬损你相貌,我再不能忍,便是事情重来一次,我也一定要打破他的头,与他个教训。”

汪兰若继续幽幽叹气:“其实也怨不得杜公子,我相貌确实平常,他说我比不过徐家的姑娘们,也是实话,你何必同他斗气。”

“什么实话,那是他眼睛生得有问题,在我眼里,你就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什么徐家赵家的,通比不上你一根指头。”

“你,你的眼睛才有问题呢。”汪兰若虽是责语,可声音又轻又柔,快要滴出水来,显是被奉承的芳心大悦。

男声笑道:“有问题也罢,没问题也罢,反正我就只看得见你的美。”

……

珠华听到现在,在心里狂翻白眼,她鸡皮疙瘩都快被麻出来了,她对家里这位小舅舅了解甚少,打穿来至今甚至没和他打过一个照面,可听他此刻话语,慢慢把当初原主给她科普的关于他的一点内容也想起来了,综合起来看:这货为一点口舌大打出手还罢了,打的那人他爹还比张推官官阶高,这不明摆着作死吗?国子监这种顶尖学府,张推官当初把他塞进去还不知道费了多大劲呢,他倒好,就这么让人扫地出门了。

窗户那边,男声继续诉衷情:“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大哥说了,已经替我在崇正书院那边打通了关系,等我爹寿宴过后,我就进去就读,到时候,就仍旧和原先一样了。”

汪兰若欣喜地道:“是吗?这就好了。”

男声笑道:“可不是,所以我来问你,要是再过一阵,我托我大哥向你爹爹求亲,你允是不允?”

“……”汪兰若沉默了下,犹豫地道,“恐怕我爹爹不会答应。”

男声道:“我没问你爹爹答不答应,我只问你,你肯不肯允我?”

汪兰若没有声响。

珠华耳朵竖得再尖,也听不到什么,只又挨过一刻,方听见男声笑道:“好妹妹,我不逼你,我知道,你嘴上不说,可心里一定允了我对不对?”

汪兰若这才道:“什么允不允的,听不懂你说什么。”

男声低低一笑,道:“好了,我不能久留,你把窗户关上罢。”

汪兰若低着头要关窗,那男声在后面又冒出一句:“妹妹,你记着,我日夜都想着你。”

汪兰若手一抖,窗扉啪一下合上,她吓一跳,顾不得再回应情郎,忙往后退几步看珠华,见她仍冲着墙,好好睡着,方松了一口气。

**

申时初,两家人结束了今天的烧香之行,话别后,各自上车回家。

在钟氏是了了一段心事,放下心来,她不知她对面坐着的外甥女却是历经两段曲折,揣了满怀心事正琢磨呢。

讲真,珠华不是好管闲事的性子,单说汪兰若有情郎这事,那没什么大不了,自由恋爱嘛,可能不合规矩,但她又不是本地土著,这在她看很正常,她只当她是真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完了,本来也不关她啥事——可世界太小,汪兰若居然把情郎找到了张家来,想当没事都不成了。

找便罢了,哪怕她找张良翰呢,说不准还有一线希望,可她偏偏找上了张兴文,这两人从两家关系论,是错了辈了;从利益角度论,张兴文家世上唯一的优势只在张推官,可他只是张推官的弟弟,还是不同母的,虽说张推官现在没儿子,可他才四十出头,将来有没有,还是未定数,即便运气差,一直生不出来,没人可传家业,那也有两个亲侄儿,不传侄儿传异母弟弟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届时张推官留下的政治资本,张兴文能捞着口汤喝都算张推官照顾他了。

综上所述,汪知府夫妇除非是脑子被雷劈了,还是劈得焦黑焦黑的那种,才会答应把女儿许给张兴文。

珠华本来看汪文苍觉得平常,觉得大概也就是一般优秀少年,可被他妹妹这么一衬托,形象立马高大起来了,人家是想法自己努力,要考个秀才拿去跟母亲谈判;汪兰若倒好,张兴文把仗着做官的哥哥才给弄到了个书院的名额拿出来炫耀,她居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张兴文要以此向她求亲,她居然还默认似地不吭声了。

汪太太那等人物养出这么个傻白甜女儿,珠华都替她觉得痛心。可想而知,汪太太本人要知道,会是个什么反应了。

“呕……”

珠华从沉思里惊醒一抬头,只见对面坐着的钟氏捂着胸口,满脸煞白,坐她旁边的丫头月朗吓一跳,忙扶过她:“太太,你怎么了?”

“晕车。”

珠华在后世有这个毛病,不过她主要是闻不得汽油味,倒是不怕颠簸,所以坐马车并没有问题。她对钟氏这个反应再熟悉不过了,忙挤过去,帮着扶住钟氏,向月朗道:“你给大舅母倒杯茶来,喝杯热茶会好点。”

又向外喊:“大叔,车停一停,太太不舒服——”

钟氏摆摆手,勉强道:“不用,还是快些回家,这个时辰不好耽误,天黑宵禁就麻烦了。”

珠华只得罢了,月朗探身去拿过茶壶,倒了杯热茶,珠华让了位,由她扶住钟氏慢慢服侍她喝下去。

一杯热茶下去,钟氏的脸色终于缓过了点,月朗替她一下下抚着胸口,小心地问:“太太,好些了吗?”

钟氏点点头,叹气道:“好些了。唉,可能是在大殿听讲经的时候吹着了风,这会一颠,胃里就搅起来了。”

珠华也叹气:这位大舅母,人是好的,可就是个美人灯,快四月的风都禁不住。她本来想把自己的思路理清了,等到了家避过丫头,先告诉她一声的,现在看还是别给她添烦恼,她直接去找张推官得了。

☆、第32章

珠华不知,她这里存了一肚皮繁忙心事,张老太太那里也没闲着。

且说张老太太自打送走女儿后,心中伤痛,为求排解,便把曾跟儿子计议过的那事快速提上了日程,一面让人留心小跨院的动静,一面思量着等珠华厌了弟弟,把叶明光送回二房后,怎么下手把他从马氏那里抢回来,没盯两天,得着了个消息:张推官发了话,以后叶明光由他亲自养着,不送回二房了!

张老太太这下气的,关起门来把马氏骂了个臭死——蠢货,败家精,男人才走没两天,就把个摇钱树丢了!

她当然不是替二房心疼丢掉的抚养费,而是,这么一来,叶明光还怎么能到她手里?她从马氏手里抢到人总有那么六七分把握,可从张推官手里那是一分也没有,她生的女儿才把叶家那小丫头害了,这会再要抱叶家的儿子,她出其不意先弄到手里也罢了,到时自有话说,诸如为了补偿啊赎罪啊再发个毒誓什么的,横竖她确实没想弄死那小崽子,这么拖一拖,再怂恿着老头子出个面,张推官没空跟她打长久官司,多半也就让步了;可这下先叫他发了话,管她说破天,就是不把人给她,她还能有什么戏唱?

张老太太心堵得不得了,到底不甘心,眼看着家里两棵摇钱树招摇生长,却就跟她没什么关系,这口气如何能平?便仍旧让人暗暗盯着小跨院,这日,负责盯梢的丫头小蝶终于回报了个有价值的消息。

“老太太,表姑娘屋里那个叫红樱的丫头,好像——”小蝶吞吞吐吐地道,“好像不大对劲。”

张老太太精神一振:“快说,怎么个不对劲法?”

小蝶眼神略有些飘忽:“我看着她几天了,她好像跟玉兰弄恼了,现在天天都是自己去厨房拿饭,她有时候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就躲到路边去呕吐,我起先以为她是吃坏东西了,可又没见她吐出什么东西,就是干吐,总有三四回了,有一次把自己的饭都弄洒了,洒了一地,正好被管洒扫的胡婆子看见,胡婆子背地里还骂了她——”

“停,停!”张老太太不耐烦地喝断她,眼神却是炯炯地亮起来,问她,“你的意思是,她有了?”

小蝶脸色微红地捏起手指:“老太太,我还是个闺女,哪知道这些事,我就是觉得她的模样奇怪,不像是一般的生病。”

张老太太笑啐她一口:“又没外人在,你装的什么,那蹄子的模样分明就是有了!”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起来,真没想到,能盯出这个意外收获来,那该死的害得她的巧绸远走应城的叶家毛丫头,这回可得叫她吃不了兜着走,别的不说,就拿这个去换她的巧绸回来,就不信她敢不应承,除非她的名声不想要了——不,不对!

张老太太悚然而惊,她竟忘了,红樱那个丫头不会平白有孕,她一定有个奸夫,这个奸夫会是谁?大房没有男嗣,唯一的男人只有张推官,他看着倒是个正经人的模样,和钟氏成婚的二十多年里只收用过一个丫头,那丫头生下张莲后来还马上被卖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听过张推官和别的女人有过沾染。但,也正因如此,他憋了这么多年了,终于该憋不下去了,虽说红樱是外甥女的丫头,可那丫头很有几分姿色,又天天在隔壁晃着,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呢……

张老太太越想越真,把自己想得红光满面,亢奋不已,居然能逮到老大这么大个把柄,这可不能随便用出去,她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三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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