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转过十二点之后。
松宁庭子和往日一样,熄灯之后对桃花斋进行了一轮排查。
今天,所有人都在,没有人突然从宿舍里消失。
是个很宁静祥和的夜晚,仿佛一切都结束了。
以往的话,她发现有学生不在了,她就知道是那个人又跑出去下棋了,这时松宁就会无奈地叹一声气,然后换上正常的出行装,到那些他有可能出没的地方找他。
他天生就能感知松宁的接近,一旦感知到她接近了,他就会撒腿遁走,也不管棋没有有下完。
他会跑回这里,趁着松宁出去未归的时间差,赶紧回房入睡。
这就是他与松宁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
检查完一圈之后,松宁路过了中庭的入口,她恍然地驻足了片刻,侧头望向了庭院中央的桃树。
她低头一叹,像是为自己鼓起一份前进的勇气。
推开落地窗的门,来到了中庭,木屐踩在石子路上,发出沙沙声。
“科同学,这么晚了,是打算住在这里过夜了吗?”松宁庭子来到了桃花树下,乌云也很适时宜地退开,让皎洁的月光倾泻向了这里。
她早就预感到了科执光会选一个时间提剑而来,好比山冈靖广无比确信他会在今天来临。
如同黑暗的幕布升起,一件蓝色的羽织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科执光正躺卧在桃树上,提着一把折扇,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见到松宁庭子来了,他也自然地落地,羽织浪漫地翻飞。
这就是他今天抽空去尚西兴人那里拿到的衣装,确实是武家的气魄。
今晚的皮肤,是新选组,那个在一百多年前一度站在了历史潮流反面,但其浪漫与悲壮却让无数后来人心动的超人气组织。
浪漫主义的本质,就是怀旧与开历史的倒车。
“果然啊,奇怪的东西只有等到12点之后才会出现,早知道的话,我就应该多休息一下再来。”科执光看着对方说,并没流露太多的敌意,他知道今天的敌人并不是个坏人,只需要轻轻地送它一程就行。
“如此隆重的穿着,是打算把我当成幕末时期的倒幕者来肃清吗?”松宁说,面对武士刀一样的折扇丝毫不乱,并不在意对方是怎么偷偷溜到这里来的。
“那当然不会,我.....是来斩鬼的,或者说是来驱鬼的。”科执光说,“你的哥哥,杉木定九,该上路了。”
“看样子,你已经全都事先调查清楚了呢。”
“不难查,到棋院翻一翻名册,就能知道知道他以前和你一样,也姓松宁,真正难查的是门口的《每日练习》。”科执光说,“你曾经对我说,那些题目都是院生们的日常对弈练习棋谱,但我后来在杉木定九的过往对局中,找到过一样的棋局。”
“找得,也太过仔细了吧。”松宁的嘴里露出了一丝苦笑,“那个男人的棋谱,真的值得你这样翻阅吗?”
“当然值得,就好比评价一名导演,绝不能把他的作品和他的人分开,评价棋手,也当然必须了解他的棋才行.....也忘了是哪个名人说的,围棋这东西,7分竞技,3分艺术,棋局当然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作品。”
他继续说:“你把那些棋谱放在公告上,是想帮他了结些遗憾吗?”
松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那你看了他的棋,对他有什么了解呢?”
“他......是个很善良温柔的人,非常坚韧,或许缺了点想象力,也或许缺了点实力,但能够看到他对胜负的执着。”
“这样啊......还真是相当准确的描述呢。”松宁庭子的眼眉低了低,“但我的话,会再加上一个词,笨拙,笨拙到一遍又一遍地挑战晴岛一心,想要在桃花的底下开出樱花。”
“这些樱花树的种子,都是他撒下的吗?”
“是啊,按理来说,这些种子很快就会腐烂掉,但他十几年前撒下它们,十几年后它们也依旧存在于此,像是被魔力庇佑于此,仿佛真的有一天能够盛开。”松宁庭子看着周围说,犹如已经置身在了樱花的雨落中。
“他人生中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赢过晴岛一心吗?”
“不,是没能在死前和他弈下人生的最后一局.......那么斩鬼人先生,你愿意代替晴岛一心,陪他弈完这半生棋吗?”松宁庭子打平后腿的褶皱,坐在了桃花树下的一处石凳上,伸出了亭亭玉指,犹如执棋。
“那当然,我正是为此而来的。”科执光也坐在了她的对面,也摆出了执棋的手势。
无形的棋子在光晕的线条上落下,桃花似乎也开始焕发起了生命。
小目、星位、小目、再小目,四个角在光谱的棋盘上错开,像是中古围棋与日古围棋在同一张棋盘上的合二为一。
无忧角,大飞守角,小尖,五六飞攻,两种不同领域的名词交融起来。
时光倒转再倒转,科执光忽然能看见过去了,很久之前,这里坐着两个男人在对局,一个放浪不羁,一个循规守矩,彼此间露出着生死之交般的笑意。
在松宁庭子的身后,似乎也多了一双温润和蔼的手,在指导着她落子。
夜晚忽然欢快了起来,像是宫崎骏的《龙猫》一样,风吹过的地方到处开满了勃勃的生机,背景的音乐也似乎变成了久石让的音韵。
不可思议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桃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生长,发光,连同着周围的青草一并茂盛了起来,欢快的音符流窜在了餐厅里,台阶前,书桌上。
桃花斋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沉睡,没有人注意到窗外的这片正在发光的奇景,当然也不会有人听到这些奇妙的声音。
伴随着棋子的落下,桃花也翩翩飞入玲珑之局,在棋盘上碎成一簇灿烂动人的粉红色。
当一片桃花触及到樱花的种子时,樱花也迎来了悸动般的生长。
终于,桃花的树下开出了本不可能开出的樱花,整张棋盘都处于粉色的潮流之中。
最后一颗棋子落下,斩落最后一片樱和桃,松宁庭子身后的那个人也笑着转身离去了。
“这样,就结束了。”科执光将折扇收拢在了手中。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松宁庭子对着逐渐散去的光影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