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季达跟着谢三?谢瑾华虽觉得叫季达去做了谢三的贴身保姆有些对不住这位大侄子,但说不定谢三那开朗的性情能够给大侄子带去诸多欢乐呢?大侄子心事太重了,谢瑾华很怕他会未老先衰啊。
但是,谢瑾华立马想起了季达头上无法摘掉的抹额,只能遗憾地拒绝了谢三的提议。
“三哥那帮好友中,可有谁的想法是比较周全的?”柯祺问。
谢三颇为嫌弃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却透着亲热,说:“他们不拖后腿便是好的了。更何况,我身边的人需要仔细清理一番,谁知道有哪些是可靠的,有哪些内里藏了奸,专门盯着我就等着我犯错的?”
谢三的护短显然是分了等级的。他到底是被谢大教出来的人,对于家人是无原则护短,但对于外人就不一定了。所以,如果真有人把不怎么着调的谢三当成是谢府的弱点,那他们其实打错主意了。
谢瑾华倒是对谢三的那帮朋友还算信任,道:“多年的旧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就是最近新认识的人需要多排查一下。”谢三的旧友都是勋贵之后。只有家族的政治立场等始终是一致的,谢三最开始才会和那些人玩到一起去。但他近日接触的却是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这些人的背景就没有那么明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谢三说。
谢瑾华心里压着事,又看向柯祺,道:“家业太大而兄弟不齐,不知道最后是谁继承了家业。”
谢三本以为谢瑾华在说自家,正要不假思索地反驳道,他们兄弟四人哪有心不齐啊。不过,他在最后关头把话咽下去了。四弟说的是皇家吧?如今太子地位稳固,各种魑魅魍魉却已经都冒出来了。
柯祺即便能够预见几年后的腥风血雨,他也是不慌张的,笑着说:“这关我们什么事情呢?我们又不要那泼天的富贵,只要……按部就班地上了位,庆阳侯府就是平安的。”他话里头隐去的正是太子。
只要太子不倒,难做就不会是庆阳侯府,难做的是那些别有算计的人。
谢瑾华却知道太子身体不好,过几年就要死了。等到太子死后,庆阳侯府又该何去何从?总不能到了那时再仓促决定吧?他紧皱着眉头,忽然又豁然开朗了。前世太子是死了没错,但那时已是废太子的他说不定是被人害死的呢?若太子没有被废,那他在御医的精心照料下哪里是那么容易死掉的?
自谢瑾华重生开始,很多事情就已经注定是要被改变的了。
想明白这些后,谢瑾华悠悠地出了一口长气。
“更何况,大哥肯定心有成算。我们真的不用想太多。家主是谁,便听谁的话吧。”柯祺这话算是一语双关了。其一指皇帝,皇帝是谁就忠于谁。其二指谢大,谢家的事当然应该顺从谢大的安排了。
嗯,柯祺已经把谢侯爷忽略了。毕竟,柯祺一共就没瞧见他几回。
谢瑾华被柯祺说服了。他原本就不喜欢勾心斗角,不过是知晓了一些未来事,才不得不操心着整个家族的前途。可他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柯祺说一切交给谢大,谢瑾华自然是非常信任大哥的。
柯祺觉得这个话题该收尾了,问谢三道:“三哥饿了没有?我刚煮了一锅茶叶蛋,你吃几个?”
“我一想着要去大哥那里自投罗网,就什么都吃不下。”谢三捂着自己的肚子说。他和谢大的关系也不像是兄弟,反而有些像父子了。在这个时代,大多数儿子见着了老子时都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
柯祺抽了抽嘴角,说:“三哥,你捂着的地方不是胃,是肠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还以为谢三紧张得要拉肚子了。谢三闻言,赶紧把自己的手往下放了放,想了想觉得不对,又再次把手往上提。
好了,现在谢三做的是西子捧心状。
谢瑾华低头掩了脸上的笑意。他大病之前和三哥都不亲近,直到如今才知道三哥真是个妙人啊。
柯祺煮的那锅茶叶蛋很香——也不看看他都用了什么样的好茶叶——谢三到底是没能忍住,口里说着自己吃不下吃不下,眼睛却盯着柯祺剥的鸡蛋。谢三这有钱孩子可从来都没有自己剥过鸡蛋啊!
“要不,我带几个回府给大哥吃吧?”谢三说。
谢三抱着抢来的半锅鸡蛋第一时间回了谢府。
谢大看着穿了一身粗布短打的三弟,只觉得额角抽痛。他实在不明白三弟在玩些什么。不过没有关系。孩子太熊,多半是闲的,再布置一些功课就好了。这还是从谢瑾华养柯祺那里学来的好主意。
谢三把自己的经历仔仔细细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一边说,还一边偷偷观察着大哥脸上的表情。见谢大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凝重了,谢三心里渐渐起了一丝得意。看吧,他果然还是帮了大哥的忙啊!
等到谢三说完了,谢大看着谢三沉默了一会儿。谢三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虽说你这回没来得及做什么,可是既然有人盯上了你,你敢保证自己下回也不会出事?”谢大哥残酷地说,“回你的院子去,把你书房中的史书全部抄写一遍。不抄完就别出去玩了。这算是禁足。”
谢三大惊失色:“大哥,你不能把我关起来啊!我很有用的啊!”
谢大面无表情地说:“哦?那你倒是说说,你都能做些什么。”
谢三想着柯祺说过的话,信心十足地说:“大哥,我若被禁足就打草惊蛇了。你应该把我放出去,好叫我能继续在外头玩……啊,读书!他们算计不成,肯定还会凑到我面前来,到时候一逮一个准。”
“你说得很有道理……”在谢三的星星眼中,谢大若有所思地说。
谢三凑到了谢大面前,就差要贴在谢大身上了:“是吧是吧?那大哥就具体说说对我的安排吧。”
谢大沉吟片刻,朝着门外招呼了一声,道:“宫一,送三爷回他的兰芳院去。你盯着他抄书,不抄完两遍,就不准他出来。”谢大身边的随从按照五音取名,分别叫了宫一、商二、角三、徵四和羽五。
谢三傻在了那里。这样的发展怎么和柯祺说的不一样啊?
“大、大哥……”谢三的脚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他还希望大哥能改变主意呢。
谢大的脸上却连半点笑意都没有了,问:“你可有什么异议?”
谢三原本是不想被禁足的,他已经想好要讨价还价了,然而见谢大这么问,他心中一颤,话语说出口时就变成了:“……大、大哥最开始不是说只用抄、抄一遍的吗?怎、怎么忽然就变成两遍了?”
谢大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谢三。他其实并不是真要罚谢三,只是想要保护他而已。
谢三捂着自己的胃,说:“大哥,两遍就两遍,你莫要再往上加了。”想了想他觉得这动作不对,又把两只手往上移,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的心好痛!大哥竟然又当着他的面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了!
谢大很满意谢三的自觉,道:“你可以回去了。”
谢三把半锅的茶叶蛋都抱回了自己的兰芳园,一个都没有给谢大留下!谁叫大哥要禁他的足呢?且谢三还忍不住在心里把柯祺说了一通,瞧瞧柯祺出的馊主意吧,本来只用抄一遍的,现在加倍了!
“我再信柯祺的话,我就是傻瓜!”谢三如此说道。妹夫是靠不住的,妹夫眼里只有他四弟!
第六十四章
谢瑾华照常和谢家大哥通信, 信里只说了些寻常的事,从未提及什么阴谋阳谋。待到休沐时, 因谢瑾华和柯祺都有心要去叶正平家看一看,于是谢瑾华就早早在信里说了因要访友于是不回家的事。
此时按农历算日子, 十月已是冬季。天气渐渐就冷了。
谢家大哥特意绕去兰芳院, 在谢三的书房里挑挑拣拣, 找出三四本史书, 道:“以史为镜,可以明是非。你先抄这几本,抄了就要记在心里。若是有哪里瞧不明白的,全都记下来, 我给你讲讲。”
谢三缩了缩脑袋,道:“大哥您、您忙, 我真有不懂的, 可以去麻烦四弟。”
“我已收到小四的信,他这次休沐不回来。你若想问他,那且有的等!”谢大忍不住说,“你瞧瞧小四, 出门前会先写信告知。再瞧瞧你, 次次先斩后奏,上回只留了一封信, 却在外头玩了那么久。”
“我日后定向四弟学习。”谢三连忙说。他忽然觉得不对,他和四弟做的不是同一件事吗?
聪明睿智的大哥却还没有发现他自己话语中的错漏。
这一刻的谢三仿佛感受到了全世界的恶意。
被偏爱的谢瑾华在书院中打了个喷嚏,柯祺紧张地问:“是不是着凉了?”
谢瑾华揉了揉鼻子, 道:“应该没有吧……你摸摸我的手,很暖和的。”他隔上一段时间就要请平安脉,一直负责为他看病的太医非常肯定地表示,他的身体强健了很多,那些虚症正在一点点拔除。
“没生病就好……那应该是有人在想你吧。”柯祺忍不住开了个小玩笑。
谢瑾华如今已经懂得反击一二了,道:“你不就站在我面前么?这样也会想我?”
院子里没有其他人,然而除了夫夫俩,还有一只鸟。掌握了一门外语的大鹦鹉讷言抖了抖翅膀,惟妙惟肖地学了两声狗叫:“汪汪!”多掌握一门技能就提高了竞争力,狗叫声可以赶走讨厌的大猫。
哦,还可以从书生们手里骗吃的。
柯祺和谢瑾华这对小夫夫在书院中的人缘越来越好了。他们住的院子已经逐渐成了学生们一个固定聚会点,因为在这里聚会饿不着。不过,下厨的并不独柯祺一个。他可以为谢瑾华下厨,可以为邵瑞下厨,但如果多人聚会时,每一次都由他下厨,就仿佛他自降了身价似的。因此,下厨是轮流的。
此时有君子远庖厨一说,好在小厨房的条件极为有限,只有一个炉子。这一方面让人觉得很不方便,每回只能做些清汤面或稀粥等简单的食物,但另一方面正因为食物都是煮的,于是少有油烟,做顿饭也不会叫人觉得“有辱斯文”了。更何况,做饭之前,大家还要先写篇面条赋或者爱粥说什么的。
柯祺不知道这流行都是从何处来的,只知道第一回 组织多人聚会时,谢瑾华表情严肃地带着大家以白米粥为题来写诗,择优选出最好的那首,然后诗魁就高高兴兴地跑去茶水间里给大家煮稀饭了。
柯祺那时对邵瑞说:“……能想出这个方法来的,一定是个妙人吧?如此,煮面做粥就像品茗一样,也能够成为一件雅事了。而且,每回下厨的都是表现得最好的那人,他们就不会觉得不自在。”
邵瑞诧异地看着柯祺,能不动声色地夸自己是妙人,柯弟真是一位人才啊!
在邵瑞那早早就被谢瑾华带歪了的认知中,下厨之前先写文,这是能让食物变得更好吃的秘诀!而这个秘诀当然是谢瑾华从柯祺那里学来的了。为何每次都要选出魁首,再让魁首去做饭?当然是因为魁首写的文是最好的,那他做出来的食物也应该是最精心的,味道会比其他人做得要好一点点吧?
柯祺被邵瑞看得莫名其妙,问:“可是我有哪里说错了?”
邵瑞觉得这或许就是柯氏幽默吧,便故作了然地说:“不,你说得很对,那确实是一位妙人。”
总之,先斗文,再做饭,这是书院中悄悄兴起的流行,慢慢就成了传统,终会变成特色。有好事者,把每次斗文的优胜作品集结成册,竟在学生中抄写传阅了起来。而这些暂时都没有惊动先生们。
待到休沐那日,谢瑾华和柯祺一起下了半山,他们和叶正平约好了在半山脚下相会。然而他们却看到谢府的马车在山脚下等着。候在马车边的人是林管事,他算是谢大的心腹,竟是亲自来接人了。
谢瑾华只觉得非常紧张,一瞬间想了很多,脸都开始发白了。他既然已经写信告知兄长,这次不回家,府里却还派人来接他们回去,莫不是因为府里出事了?否则大哥绝对不会耽误他的正常交际。
林管事给谢瑾华和柯祺分别行了礼,道:“主子叫小的来接柯少爷回去。”
咦?
谢瑾华和柯祺对视一眼,问:“那我呢?”
原来,谢大只叫林管事来接柯祺,至于谢瑾华,当然是任由他去好友家里玩了。谢瑾华根本没想过要和柯祺分开行动。可是,他既然已经和叶正平说好,自然就不能毁诺。而谢大既然已经派人来接了柯祺,柯祺自然也不能视而不见。他们就像是话本里的牛郎织女一样,到底还是被谢王母分开了。
“许是三哥招来的那事,大哥有什么想要问我的。”柯祺小声地对谢瑾华说。
谢瑾华同样压低了声音说:“应该就是了……大哥问什么,你直说就是。大哥也许是想要好好培养你。我独自去叶正平那里就好,你莫要担心。”厉阳也来接他们了,厉阳自然会随侍谢瑾华左右。
夫夫俩咬着耳朵说了好一会儿话,谢瑾华临时对柯祺说了很多和大哥的相处之道,叫他别紧张。林管事见他们依依惜别,只觉得自己就像助谢王母为虐的天河一样,马上就要把一对有情人分开了。
谢瑾华、邵瑞和叶正平坐上了厉阳赶的马车,而柯祺跟着林管事回了谢府。
天气已经很冷了。然而谢府的马车中烧着炭,里头自然很温暖。赶车的自有车夫,柯祺和林管事都坐在马车里。林管事不会主动说话。柯祺则不想说话。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有很多想法来来去去。
等到下车时,柯祺已经把自己的思路整理得非常清楚了。
谢大在书房里候着。他是个对人对事都不算热切的人——自家人自家事当然另有说法——却偏爱在房中点上暖香。柯祺对熏香没什么了解,只知道谢大身上的浅香从未变过,应该就是在房中染的。
谢大叫柯祺坐,柯祺就大大方方地坐了,问:“大哥寻我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只这一句,谢大就意识到了今日的柯祺和往日的柯祺有所不同。其实,柯祺入谢府的第一天就改了口,府里的主子包括主母张氏在内都不会故意苛待人,因此柯祺早早得了他们的允许,能叫谢大为大哥。但实际上,柯祺一直叫的都是“谢大哥”、“谢二哥”。直到刚刚,柯祺才换了叫法只叫大哥了。
省略了姓氏,听着就更像是一家人了。
归属感是种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你在某处住了很久,却终究像个过客。有时候你和一些人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有认同感。若说谢大从前还觉得柯祺有几分若即若离,现在这种感觉就浅了很多。
“你三哥遇到的那事……已经有些眉目了,确实没有那么简单。”谢大说。
柯祺的眼睛微微眯了下,谨慎地问:“恕我冒昧,上回德郡王府二公子被参的事……和三哥的事可有关联?”他早在那时就有过一些胆大妄为的猜测,而那些猜测都借着谢瑾华的口说给谢大听过。
“若有关联,你当如何?”谢大紧紧地盯着柯祺。
柯祺知道考验来了,这应该就是今天的重头戏了。谢大不愿意叫弟弟们参与到那些险事中,因此就算他真调查出了什么结果,也不会和柯祺共享。他只是想听听柯祺有什么高见而已,以此来探知柯祺的深浅。而且,就算柯祺说的很有道理,谢大还是不会叫柯祺参与其中,只会拿他说的作为参考。
柯祺自穿越后总习惯在人前装出一副无害的老实模样,而现在他却要将自己的锋芒慢慢显露了。他轻轻出了一口气,说:“或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或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或是两者即可。”
这其实有点故弄玄虚的意思,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谢大盯着柯祺的眼睛,没有说话。
若现在被盯着的人是谢三,他大概已经连呼吸都不敢重了,柯祺却还笑了一声,继续说:“若我猜得不错,生事的应当是小皇子们的母族,为得自然是日后的泼天富贵。我们何不藏在他们身后?”
柯祺的意思就是任由那些人继续布网,而谢府既然已经洞察先机,只要藏在暗中处处跟进,那么日后收割果实的人就不会是那些人,却是谢府。这是个挺不错的法子,可谢大心中却隐隐有些失望。
朝堂上的事,永远不可能非黑即白。小人往往比君子长命。所以,谢大从未想过要培养有些心机却不够狠辣的谢二入官场,谢三就更不用说了。柯祺的心性是够了,谢大却又觉得他少了几分远见。
不过,考虑到柯祺的年纪,能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了吧?
谢大心知是自己苛求了。他应该等着柯祺再跟季达学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