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刈长长呼出一口气,一想到颜清辞在他面前倒下的样子心中就止不住抽痛,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就发现那里空空如也,没有绷带,亦没有淌着血的伤疤。
九刈不由苦笑,原来不过都是一场幻境。
他直直盯着远处的十八魂楼,想到自己在其中经历的种种,仿佛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不由一阵唏嘘,却也明白了为何上任楼主会在那里丧命,无论多凶残嗜血的怪物总是会被降服的,这世间唯一能让人过不去的关卡便是心魔吧。
幻境由心魔而生,所以他先见了穆家,又见了颜清辞,只差一点,他便真的要死在那个有颜清辞的梦境里了。
也不知,上任楼主在自己的心魔里见了什么,能让他甘心深陷其中,一步步迈向死亡。
九刈冷笑,攻人为下,攻心为上,玉魂楼的手段,还真是高明。
青朔断崖的另一端,楼主依旧一袭白衣默立在那里,他瞧着月光下清冷阴恻的十八魂楼,心里暗暗计算着日子,自九刈进入之日,已过了整整七天。
据传当初建造十八魂楼时便有个死令,入其中者五日未出,则必死无疑,楼主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他站在这足足等了他七日,该是等不到他活着出来了吧。
楼主刚转身要走,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沉重而迟缓。
“楼主,我回来了。”
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微弱传来,楼主顿时身形一震,猛然转头就见九刈满身血污伤痕却身姿挺直地立在他面前。
楼主一下被惊得直说不出话,双眼圆睁着,干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余下脑中一阵轰鸣。
连上任楼主那般世间无二的人物都殒命于十八魂楼,他竟然能活着出来?!
过了良久,他才从那方惊疑中稍稍缓过神,说话的声音还是止不住颤抖。
“你……你竟然出来了……”
九刈扯着嘴角笑了笑,上前几步迎上楼主满含惊讶的双眸,沉声道:“依照玉魂楼的规矩,能活着从十八魂楼出来的人,便彻彻底底与玉魂楼没了联系。”
他目光熠熠,万分坚定,一字一句道:“至此之后,世间再无九刈,唯有穆云则。”
楼主怔愣了一下,幽深的眸子转了转,随即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又恢复了慈善:“好样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果真是千百年难一遇的根骨,楼主之位传给你真正是最合适的……我且再问你一次,你还愿不愿意……”
穆云则冷声打断楼主:“不愿意,请楼主明了,如今站在这的是穆云则,与玉魂楼毫无瓜葛的穆云则。”
楼主干笑了几声,缓解了一下自己的尴尬,突然张开双臂:“好,我再多说也是无用,但我好歹对你有救命之恩,且照顾教导你十四年,你要走了,我也很是不舍得,那便好好道个别吧。”
穆云则迟疑了一下,接着走过去抱住楼主拍了拍他的背,却不知对面的人此刻脸上浮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就在穆云则抱住他时,楼主猛然一转身使穆云则背对着崖边,几乎是一瞬间,他用足了最大的力道一掌将身前的人直直击了下去……
一道黑影在冰冷月色下划过,坠入了万丈深渊……
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楼主便是利用穆云则的信任,趁着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将他一掌拍落了崖下。
楼主向那方幽黑深渊下望着,最初能看见穆云则满是惊疑的神情,不一会儿便什么都看不到了,下面只是一望无际的黑暗,黑洞洞的好似一张大嘴,已然将穆云则吞噬殆尽。
楼主脸色阴鸷至极,声音寒如冰霜,冲着他坠落的地方冷冷抛下一句:“背叛玉魂楼的人,必须死。”
楼主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万分诡异瘆人的笑,从穆云则提出要离开玉魂楼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一定会死,而看到他从十八魂楼安然无恙地出来自己虽惊讶莫名却并没什么忧心,因为他终究逃不过这个下场,不过是侥幸多活了几天而已。
楼主笑意越发猖狂,边大笑着边摇头。
“这个黄口小儿还真是天真,若真有人能活着离开玉魂楼,那玉魂楼这数百年来的威严何在?哈哈哈哈,管你是九刈还是穆云则,今晚便变成一只孤魂野鬼罢,哈哈哈哈……”
——
自那日从武元镇回来后,颜清辞便大病了一场,醉禾本打算带着颜清辞尽早离开这伤心之地,驾最快的马车早日回南州城,可无奈颜清辞现下这般着实再经不起车马劳顿,她几乎将上京里所有的名医都访遍了,却都如出一辙地说着颜清辞患的是心病,药石无医,只草草开了些滋补的药品就离开了。
醉禾瞧着颜清辞,实在是打心底里心疼,她这些天一直苦闷着,不进食也不理人,只是两眼空洞洞地盯着那扇早已紧闭的窗子,仿佛失了魂一般,本就清瘦的身子现下已然消瘦地仿佛只剩一副骨头了。
醉禾在一旁偷偷瞧着颜清辞,自己暗暗抹着眼泪,就听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醉禾过去开门,见是楚昱,不由有些惊讶,又赶忙行礼。
楚昱却没理,直直朝着颜清辞就走去。
“阿辞,你怎么样了?”
楚昱的声音在颜清辞耳畔响起的时候,她愣了一下,抬眸看着面前的人,那个原以为此生再不会见到的人现在竟如过往数年一样一袭锦绣白袍站在自己面前,颜清辞不免有些恍惚,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楚昱没有娶妻,沈寒也并未离开。
可她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没有发生呢?她瞧着面前的人,短短几十日不见,他整整消瘦了许多,脸上也寻不到半点当初恣意少年郎的神色,那个落拓不羁的淮宁王,早便不见了吧。
楚昱瞧着颜清辞,亦是满目心疼唏嘘,那个曾经被自己捧在云端的少女,如今变成这个模样,他的心好似被扔在油锅里炸了一般。
故人相见,并不欢喜,倒是满目哀愁。
“你怎么来了?”颜清辞费力扯出一抹笑,却苦涩万分,先开了口。
楚昱在她对面坐下,眉头深拧起来,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对不起阿辞,如今这样都是我的错,我实在不该瞒着你。”
“瞒着我?这是什么意思?”
颜清辞闻言直迎上他的目光,想赶快寻得一个解释。
楚昱却垂下头,重重叹了口气,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沈寒,他并不是沈寒。”
颜清辞眸光暗沉了下去,应着:“我知道了。”
数日前她的苦苦等待和蒙受的欺骗一下又涌上心头,他不是沈寒,她已在心中确认过无数次了。
楚昱继续低声道:“他叫九刈,是玉魂楼的人。”
他纠结了许久,直到听闻颜清辞一场大病,才终于狠下心来要将所有的真相都告知她,过往的隐瞒不过是为了她能幸福,可现下看来是该让她知道一切了,是时候断了她的念想了,虽然残忍,却是保护她最好的办法。
颜清辞满目迟疑:“九刈?玉魂楼?”
楚昱轻轻叹了口气,直盯着颜清辞的双眸,将一切和盘托出。
“玉魂楼是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他本是玉魂楼的杀手,名唤九刈,数月前摄政王听闻你要入宫选秀,唯恐杨家势力不保,于是找了他来以沈寒的身份潜伏进侯府,他……是来杀你的。”
他是来杀你的。
颜清辞只觉得脑中一片轰鸣,一瞬间眸中就氤氲上一层水雾,心中止不住抽痛,嘴角却扯出了苦笑,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竟是要来杀自己的,她所有的爱慕和真心果真都可笑至极,她不过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见她这般,楚昱软声道:“阿辞,我今日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早日忘了他罢,别为了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再糟践自己了。”
颜清辞却只是苦笑,串串泪珠滑落。
“难怪,我初见他时得他出手相救,他却道他不为救我,只为杀那人,现在想来那也是所谓的玉魂楼的任务吧,真是可笑……原来从一开始,就都是错的……”
“我竟然还满心欢喜等着他来娶我,其实从最初的相识,不过就是一场骗局……”
颜清辞捂住胸口,只觉得里面是止不住的破碎绞痛。
“他同我说过的话,到底哪句……才是真的……”
楚昱瞧着颜清辞,也红了眼眶,想伸出手安抚她一下,手停在半空却放下了,万千话语只化作一声轻叹。
“阿辞,回南州城好好生活,将上京所遇种种,悉数忘了吧。”
有些事情说着轻松,可那个人早已刻于骨铭于心,过往滴滴点点都流淌进了血液里,若要她忘,除非扒皮抽骨,将整颗心剖出来。
楚昱将一切大白后,释然也好,怨恨也罢,本以为她能拂袖离去,却不想颜清辞的病更重了,整日整日的呆坐着,不吃饭也不喝水,别人说话也不理,醉禾实在看不下去了,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想到一个人,李步珏李大人,他最懂人心思,该是能对颜清辞稍稍有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