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采薇无奈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哥哥,心中叹息不已。本来是一派大好的局面。哥哥登基当了皇帝,夫君平息内乱驱除外敌,大周恢复平静,即将重新焕发生机。一切都将向好的时候,哥哥和母亲却在背后算计夫君,以至于到了今日之局,当真让人又痛心又恼怒。
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正是苦尽甘来之时,却被母亲和哥哥的这番愚蠢的行为弄的一地鸡毛不可收拾。
这件事让自己在林家的地位也一落千丈。本来自己在林家的地位越发的稳固,哥哥登基之后,即便绿舞也无法撼动自己大妇之位。可是现在,哥哥和娘亲要谋害夫君,自己在林家忽然成了孤家寡人一般。虽然众女表面上都没有说什么,可是她们的眼神里总有些微妙的东西在闪烁。她们当中或许有人会认为自己是知情的,毕竟这样的事情也解释不清楚。
夫君应该是了解自己的人,他应该不至于认为自己也合谋其中。但这件事一定会影响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他也许不会说什么,但一定会对自己敬而远之,慢慢疏离。而这正是自己最担心的地方。
自己的处境虽然尴尬,但这倒也不算什么。毕竟自己问心无愧。迟早所有人都明白自己并未参与其中,也无半点对夫君不忠之心。但是目前自己最担心的还是这件事该如何了局。哥哥和娘亲是想要夫君的性命的,那已经是生死攸关之事了,夫君还有没有可能宽恕母亲和哥哥。倘若夫君废了哥哥的皇位,哥哥必死无疑。到那时,自己怕也只有自己了断一途了。夫君或许并不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但自己怕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的。
那样的后果是无法接受的,郭采薇不能让事情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夫君要如何处置这件事的态度虽然不郭采薇并不知晓,但是以郭采薇对林觉的了解,事情未必便无转机。夫君并未绝情绝义之人,他其实已经很给自己的面子,也很给郭昆面子了。否则上次郭昆埋伏人手试图对他下手那件事,便足以让夫君对哥哥毫不留情了。说到底,夫君也是不希望矛盾走向激化的。
不管林觉的态度最终如何,郭采薇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必须要让娘亲和哥哥端正他们的态度,必须为发生的事情向林觉道歉,进行一番补救。这是事情有所转机的前提。娘亲和哥哥这段时间又是绝食,又是叫骂。哥哥还搞出什么衣带诏让人偷偷往宫外送,还妄想着进行反击。这些闹剧不但不能救他们,反而会让事情更加的棘手,所以在林觉归来之前,郭采薇必须要进这一趟宫,把话跟母亲和哥哥说清楚,让他们必须清醒过来。
“娘,恕女儿在不敬。这一次的事情你们当真没有觉得做得太过分了么?你们事后自己反思过此事么?”郭采薇轻声说道。
“过分?谁过分?我们么?妹子,你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你那好夫君将我和娘软禁在这里,不忠不孝大逆不道忘恩负义,你反倒说是我们过分?”得知林觉即将归来,心头正烦躁不安的郭昆像个爆竹一般被这郭采薇这句话给点燃了,蹦起来大声叫道。
郭采薇皱眉道:“哥哥,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知么?是你对我夫君猜忌怀疑,要对他不利。今日这个局面难道不是你自己造成的么?”
郭昆冷笑道:“我便知道你要来说这些话,你果然跟他们是一条心。可是你们想过我的处境没有?你那好夫君手握大权,控制一切。而我这个皇帝便是他的傀儡。我岂能不有所抗争?难道非要等他废了我自己当皇帝才后悔莫及?我现在只后悔那天晚上没有一了百了的杀了他。一时妇人之仁,结果落得如此地步。”
郭采薇叹息道:“哥哥,我对你真的很失望。大好局面便葬送在你的猜忌之中。我夫君这一路走来哪里对不住我们了?他数次挽救我们于危难之中,辅佐你坐上了皇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偏偏要说他想当皇上,他若想当皇上,又何必辅佐于你?这些事你都不好好想想的么?”
“呸,他不过拿我当号召天下的旗帜罢了。他若自己起兵,便是造反。他若借我梁王府的名头,便是勤王靖难,便是师出有名。这正是他的鬼心思。林觉此人,心思艰深,别人不知,我能不知么?”郭昆摆着手叫道。
郭采薇皱眉摇头道:“哥哥,你这是鬼迷心窍了,真不知道是谁给你灌了这迷魂药,让你如此的执迷不悟。夫君若是要借郭氏名头,又何必非要是你?绿舞乃先皇之女,奉绿舞之名讨伐杀父弑兄夺位的大逆不道的贼子,这难道不是起兵的理由么?”
“绿舞?她是个女子,我大周可不认女子为主。你以为是唐朝么?乾坤倒转,阴阳颠倒,在我大周绝无可能。”郭昆道。
郭采薇点头道:“好,就算绿舞不够资格,那么其他人呢?郭氏皇族血脉众多,他大可推举其他人,为什么偏偏是你?安康王的子孙不成么?陇西郡王不成么?他们都是郭氏皇族血脉,随便找一个不谙世事的皇族孩童奉为皇帝,难道不是更能受他摆布么?”
“其他人?他们怎有资格?他们可不是皇族正统。”郭昆叫道。
郭采薇冷笑道:“你是正统么?爹爹是皇帝么?郭旭都比你有资格。真要论先皇正统一脉,包括先皇在内的一脉都是支脉,不过是武帝当年从明德皇帝手中得来。真正的开国正统皇嗣却在安康王一脉,那才是开国先祖一脉正统。若立安康王子孙,便是归于开国正统一脉,反而更加名正言顺些。”
郭采薇喜欢读书,林觉喜欢钻研的《国朝史略》她也看了,知道大周立国以来的皇位传承。先太祖郭威建立大周,后传位于太子,是为明德帝。但明德帝体弱多病,即位年余便驾崩于朝,燕王郭溪乃太祖十三弟,受太祖委托辅佐明德帝理政。明德帝驾崩之后,燕王夺位成功,是为武帝。事实上皇嗣正统便从太祖一脉到了武帝一脉。而现如今的安康郡王便是太祖一脉传承下来的先太祖血脉中的一支。所以说正统性,追根溯源,安康王子嗣反而更是正统。
郭昆当然也知道这些,被妹子这番话说的无可反驳,终于恼羞成怒斥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今日进宫来不是替我们想办法的,是来帮着你那位夫君来训斥我们来了。果然是大难临头,自己的母亲和哥哥都不顾了。既如此,你来作甚?嫌我和娘还没死,要来落井下石气死我们么?”
郭采薇听着这刺耳之言,心中难过之极。但她还是耐心的劝慰道:“哥哥不用说这种话,我若不为母亲和哥哥着想,今日何必前来?我如今的处境你们想必也知道,我今日进这一趟宫也是会惹人怀疑,招人议论的。但你们是我的至亲,这种时候我怎能置之不顾?若为自保,我大可不必前来。”
在旁半天没说话的太后忙道:“昆儿,你妹子说的对。咱们是一家人,骨肉至亲,她怎会不顾我们的死活?你妹子冒着风险进宫来,定是要给我们出主意的,你也莫说些气话。之前的那些都不用再提了,事已至此,咱们娘儿三个要想出办法才是。”
郭昆鼓着眼瞪着郭采薇道:“妹子,你既是来帮我们的,便拿个主意。林觉要回来了,他恐怕要杀了我和娘了,你有什么法子救我们出去?”
郭采薇摇头道:“我没有办法救你们出去,就算有办法,我也不能这么做。”
郭昆冷笑着对太后道:“娘,你听到了吧,这便是你的好女儿,我的好妹子。她说她能救我们出去也不肯救呢。”
沈阿葵皱眉对郭采薇道:“薇儿,现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们了,你若不救,我和你皇兄岂不是都要死了。”
郭采薇轻声道:“娘啊,你们还没明白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么?还不肯承认你们做错了么?你们怎可在背后算计他?现在事情出了,当勇于认错才是。女儿必在其中斡旋,向他求肯,才有转机。这时候还想着逃出去,又怎么能逃得出去?此刻任何一个不当的举动都可能造成杀身之祸。为今之计,只有让哥哥向夫君谢罪,才有可能让事情得以缓和。你们再错下去,真的无法再挽救了。”
太后一愣,冷声道:“向他谢罪?这算什么主意?”
郭昆摆手叫道:“休想!我是皇上,倒要向他谢罪。亏你说得出口。”
郭采薇轻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哥哥,世道变了,你心里明白的。不要倔强了。不然的话,我也没法救你的命。你也莫说妹子不帮你是为了自保。你们若是死了,妹子自杀相随便是,因为我也没有别的选择。我本来现在就已经活的了无生趣了,夹在你们和夫君之间两头不能做人,死了倒也解脱了。”
郭昆咬牙道:“既如此,你为何不索性下了决心?这样,我有个法子。林觉回来之后,你想办法在他饭菜里下毒,毒死了他。他一死,树倒猢狲散,其他人便立刻都会来效忠我。你便不但救了我们,还救了大周社稷。”
郭采薇呆呆的看着郭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薇儿,这办法……未必好,娘知道你下不了手。不过……也许这也是能救我们的办法。娘不是要逼你这么做,最好还有其他的法子。”太后咂嘴道。
郭采薇怔怔的看着这一对母子,心中失望之极。
“娘,哥哥,你们好糊涂啊。你们自己做了错事倒也罢了,现在居然要女儿也跟着你们错下去。你们要我谋杀我的丈夫么?且不说他并没有过错,一切都是你们的错。就算他有错,那也是我的丈夫啊,是战儿的爹爹啊,我怎可这么做?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看来这趟宫里我不该来,早知你们如此执迷不悟,我来了也是无用。”
沈阿葵脸色有些羞愧,咂嘴无语。
“实话告诉你们,夫君出征之前跟我有过一次长谈,他亲口跟我说过,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你们会仁至义尽。他说,除非你们逼的他无路可走,他都不会对你们下狠手。但你们执迷不悟,这是自己往死路上走。娘你应该反省,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包括引地方厢军入京火拼之事。今日这一切都是娘一手造成的,是你将哥哥亲手送入火坑,还可能会送了他的命。娘你倒是不用担心,夫君他们绝对不会对你下手的,可是如果哥哥因此没了,娘你以后能心安理得么?你如何向爹爹交代?女儿会尽力向夫君求肯的,但你们这种心境和态度,女儿恐怕也无能为力。世道要变了,真的已经变了,你们没感觉出来么?莫要抱着你们那些想法过日子了,大周已经不是之前的大周,不是郭氏的,也不是我夫君的,而是天下人的大周。我们所有人,都要适应这种改变。哥哥,妹子奉劝你一句,莫将自己真的当成无可替代之人,你其实没那么重要。王侯将相宁有种?前有李唐后不知又归于谁姓。大势已变,你又犯了大错,再不低头,没人救得了你。就算我和娘都陪着你死又怎样?哥哥,你真的已经没有任性而为的资本了。言尽于此,薇儿该走了。娘亲,兄长,好好的想想女儿的话吧。”
郭采薇说罢跪地向着太后磕头,之后站起身来,转身离去。郭昆对着她的背影叫道:“妹子,你这算什么?真的不肯帮哥哥么?”
郭采薇头也不回,快步离去。
郭昆口中喃喃的咒骂着,抓起案上的一壶酒便要喝。太后沈阿葵沉声道:“莫要喝了,昆儿。或许……我们真的要认命了。也许是娘害了你,你不肯认错的话,娘去替你认错,去跪在那林觉面前求他饶了你。哎,娘怕是真的昏了头了。”
……
京北官道上,一只兵马正往京城疾驰而来,那正是落雁军骑兵兵马。落雁军此战大获全胜,兵马损失不大,阵亡的将士不足四千,伤者八千余。女真人失败之后退出大周境内,林觉命林虎卢义等七八名军中大将各率兵马收复北方三路实地,并且临时驻守于此。之后再募集兵马前来驻守边镇。
这样一来,十一万大军便不得不分为数军,除了被派往边镇的三支兵马之外,林觉便只能和马斌马青山卢义等人率领着两万骑兵和两万步兵回京城了。
林大帅就这么放走了两万多女真骑兵这件事,虽然军中众将领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有一些想法的。说白了,很多人认为这是林大帅的处事不公。女真人犯下累累暴行,欠下累累血债,林大帅到最后却选择了放走了这两万多双手沾满了大周人的鲜血,甚至还有落雁军兄弟的鲜血的家伙们,这着实让众人心中难以释怀。某种程度上来说,林大帅是因私废公之举,被他的夫人胁迫至此,这不像是林大帅的风格。林大帅便不怕这么做会为人所诟病么?
很多人心里有想法,但是出于对林大帅的尊重又不肯说。马斌梁七等人更是不可能因此抱怨林觉。所以凯旋的路上,众人竭力避开这个话题,都不肯谈论此事。
林觉自己当然明白,这一次的举动会引起很多人的困惑和不满。但林觉也不想解释什么。林觉的内心里其实有一个很自私的秘密,他不想将这个秘密暴露出来。
不过,在抵达京畿境内的那天晚上,大军当晚驻扎在白马渡北岸的时候。那天晚上林觉在和马青山在岸边散步的时候,林觉倒是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马兄弟,你是否也觉得这一次我放走了女真人是自私之举?会不会为人所诟病?说我放虎归山,说我因私废公?”林觉站在岸上看着月光下滚滚东去的大河流水主动问道。
马青山一愣,笑道:“青山不敢乱说,但我想大帅这么做必是有大帅的苦衷和深意。”
林觉笑道:“深意倒是没有,私心倒是有的。我可以向你明言。其他人或许并不懂,你却是懂的。我曾跟你说过,我想要将我大周变成一个怎样的朝政局面,你还记得么?”
马青山忙道:“当然记得,大帅你不会当真是要这么做吧,那可真是翻天覆地之举啊。大帅你可要想好了啊,这么做,或许会惹来大乱啊。未必为所有人所认同啊。”
林觉点头道:“看来马兄弟做了一番思考,明白这件事的难为之处。其实便在于人心。但是,你有没有觉得,这才是我大周未来最好的出路?否则,将来难免再重蹈覆辙。权力这个东西太集中,一个人若被奉为神明一般的地位,权力得不到节制,便会产生这样和那样的问题。所以必须要做重大的改变。”
马青山点头道:“大帅说的是,在下上次听大帅说了之后,仔细的想了这件事,甚为佩服大帅的用心之良苦。除了大帅,怕是天下人没人想到这种作法。但是正如大帅所言,人心最难改变啊。”
林觉笑道:“所以啊,我想这么干,要么我成功了,我可以开辟一个新的局面。要么我失败了,我便将死无葬身之地。我想后一种的可能性不小,我可能会被人在街头乱刀分尸也未可知。所以我得给自己留一条根啊。将来我林家一门如果被人满门抄斩,却还有一根血脉在北方。我便不会绝户了。哈哈哈。所以我放走了他们。不知这个解释你满意不满意。”
马青山苦笑不得,他万万没想到林觉居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这听起来有些可笑和儿戏。但如果林觉所言是真的,那么大帅的意思其实就是,他回到京城之后便要进行他那一项令世人惊诧的大变革了。他已经为最坏的结果做好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