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外城十几座城门外,黑压压的聚集了无数的人群。他们都是逃难来此的百姓。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从霸州雄州保州一带一路往南逃难,拖儿带女这一路惶恐颠沛抵达京畿之地的。很多人死在了半路上,活下来的也都冻饿的只剩下半条性命了。还有一些人是最近才加入的,因为白马渡被女真人突破之后,女真大军南下抵达汴梁城已经没有任何的悬念。京畿北方数县的百姓们也都纷纷加入逃难大军,逃往汴梁城下。
他们本以为,抵达了京城,便结束了痛苦,便可以得到朝廷温暖的庇护。便可以有东西吃,有衣服穿,有地方可以遮风挡雨。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汴梁城十几座城门紧紧的关闭着,他们根本进不了城。他们面对的是高高拉起的吊桥,黑乎乎高大冰冷的城墙以及城头上守军冰冷的目光。
妇孺和儿童在寒风中哭泣着颤抖着,男人们也无能为力,他们除了求肯之外别无他法。
“开开城门吧,行行好啊,我们都是大周百姓啊,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朝廷不能不管我们啊。恳请皇上开恩,我们只想有一口饭吃,有地方住而已。求求你们了。”
无数的百姓跪倒在雪地里,朝着城头磕头求肯。但是,城楼上的守军像是泥塑木雕一般,根本没有任何的回应。压根没有任何人搭理他们。
“别求他们了,他们都是一群白眼狼。平时我们用钱粮供养着他们,此刻他们对我们不管不顾了。这些当官的,享富贵的都是黑心之人,求他们有什么用?”有人愤怒的叫喊道。
“正是,求他们没有,他们岂管我们百姓的死活,他们都是一群狼心狗肺之徒,我们老百姓在他们眼里就是草芥一般,死活他们毫不关心。这样的朝廷根本不会为我们老百姓着想的。”有人高声附和道。
“管他娘的,咱们冲进城去。我们已经没有气力再往南逃了,冲进城里去才能活命。叫我说,咱们困在城外的人全部往城里冲便是。管他什么规矩。”更有人义愤填膺的愤怒吼道。
“对,冲进去,冲进去。他们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便自己往里冲。京城难道便是他们这些人的地方么?我们便只配在这里冻死饿死么?”
人群发出了愤怒的吼叫声,黑压压的人群开始往城门口逼近,黑压压的挤在了护城河外侧,朝着城头怒吼喊叫。有人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着城头丢过去。有些石块扔上了城头,索然没有杀伤力,但是却让城楼的守军立刻做出了反应。有士兵取下了弓箭,开始弯弓搭箭。
“乡亲们,乡亲们慢来。”城下人群之中,又一名衣衫还算整齐,却也胡子拉茶发髻散乱的男子举手高声制止道。
“你是谁?干什么阻拦我们?”百姓们愤怒的质问道。
“诸位乡亲,在下是长恒县令何安民,你们不能这么闹。大敌当前,你们冲击京城城门的话守军会把你们当暴民的?会放箭了。最后伤的还是你们啊。”
此人正是长恒县令何安民。白马渡被破之后,荆棘以北各县并无兵马驻守,何安民当然也只能撤离。他的家眷都已经送到了京城里,他一个人留在长恒县坚持到最后一刻,不得已只能带着随从逃离长恒县。一路上也是吃尽了苦头才来到汴梁城下,但是却和逃难的百姓们一起被阻挡在了城外之外。眼下的局面何安民还是明白了,倘若百姓们冲击城门的话,城头守军必不会坐视。这种时候,他们可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百姓群情激奋之下行动过激,会导致局面的恶化,他不能不出来劝阻他们。
“县令?你是长恒县令?你们这些狗官,平日民脂民膏养活着你们,现在我们想进京城你们却不许。乡亲们,先宰了这狗官出出气。”有百姓愤怒的吼叫道。
“宰了他,对,宰了他。”周围的百姓们跟着大吼道。
“你们不能这样,何县令是爱民的好官,你们不能这么对他。有长恒县的百姓么?出来做个证!”有几名百姓出来叫道。
“我们作证,何县令确实是个好官,我们长恒县百姓都知道他是好官。不然他怎么跟我们一起困在城外?还不是因为想要和我们百姓一起走。你们不能杀他。”不少长恒县百姓出来说了公道话。
“这倒也是,我们县的县令早就带着家眷跑了,他还被困在城门外,看来不像是昏官。”有百姓道。
“那又如何?他不让我们动手,是想要让我们全部死在城外么?他要是好官,怎么不帮我们说话?”有百姓大声质疑道。
何安民叹息一声,沉声道:“诸位乡亲,何某只是个小小的县令而已,跟你们处境也差不多,他们岂会听我的。我阻止你们,是担心你们受到伤害。何某还是知道一些事情的,这时候冲击京城城门,一定会被视为暴民的。这样吧,我去城下试一试,看看能否沟通沟通,大伙儿先不要冲动。容我去问问。”
众人纷纷点头,连声催促何安明快些去同城头守军对话,何安民整顿衣冠,理了理胡须发髻,这才走到护城河边缘,朝着吊桥上方的城楼上正瞪着下边的禁军军官拱手行礼。
“城头的守门将军有礼了。我是京北长恒县县令何安民,有几句话想跟将军说一说。”
城门守将是侍卫步军司的一名副将,闻言大声道:“何县令,有话请讲。”
何安民道:“多谢。何某想问问,为何你们不愿开城门让百姓进城?这些都是我大周的子民,一路逃难来此,饥寒交迫,撑不了多久了。你们怎么能将这些百姓拒之门外?还请开城门放他们进城才是。”
那副将高声叫道:“何县令,这些事我们可做不了主。我们接到上面的命令,城门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入。我们只是执行军令而已。”
何安民叫道:“这是谁的命令?四城之外,数十万饥寒交迫的百姓,难道任他们自生自灭不成?”
那副将道:“你跟我说不着,我管不了这么多。我若开城门,便要脑袋搬家。”
何安民道:“那你便请一位能说的着的人来,我跟他说。或者你替我禀报一声,就说长恒县何安民想见开封府权知朱之荣朱大人,请他来城头一见。”
“切,我说这位何县令,且不说你是不是长恒县令,就算你是那又如何?开封府权知朱大人此刻何等忙碌,回来见你么?我的面子却也没那么大,未必能见得到他。你说叫他来,他便来么?好大的口气。”城头副将晒道。
何安民怒喝道:“你这人,干系到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你当是儿戏么?这是小事么?朱大人无论多忙,也要来处置此事才是。你也是吃朝廷俸禄之人,岂能如此无动于衷。还请以百姓的生死为重,去通知朱大人前来。”
“哎呦,你还喘上了?教训起老子来了?老子可不是你这小小县令能管的。我劝你立刻离开城门口,否则我可不客气了。上司有令,但有人敢冲击城门,立杀无赦。就算你是县令,杀了也是白给,明白么?还不退后。”城头副将大声喝道。
何安民还待再说,那副将一摆手,城头几名士兵嗖嗖射下几箭,箭支射在何安民身前数尺出,溅起一片雪泥。何安民面色大变,无奈退后。
何安民和城头守将的对话全部被百姓们听在耳中,他们心中冰凉。朝廷原来根本没有开城门的打算,压根就没管他们的死活。这让所有人都愤怒到了极点。
“乡亲们,左右是个死,咱们往里冲啊。”有人大声叫喊道。
“对对对,管他娘的,什么狗屁规矩,左右是个死,什么也不管了。咱们冲进城去,见什么抢什么,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还管什么?”
这时候本来百姓的情绪便已经是个火药桶,一下子便被这些言语点燃,数千青壮开始朝着护城河边猛冲。他们不管不顾的跳入护城河中往对岸游,此刻一股激愤之气主宰着他们,他们连冰冷的护城河水也都不管不顾了。数十人游到一半便冻死在水里,更多的人湿淋淋的爬上了对岸,他们冲到了城门口,开始疯狂的砸城门,开始疯狂的叫嚷。更有身手灵活的开始攀爬城墙边缘,试图去割城门吊桥的粗索。
何安民大声叫喊着:“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快住手,快住手。”
可是就算他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响应他的话。
城头上,守城副将面色铁青,沉声下令。城楼城墙两侧,数千守军开始弯弓搭箭往城下乱哄哄的百姓群中射箭,城头丢下滚木礌石来,往城门口正疯狂砸门的百姓头上砸。百姓们万万没想到城头的守军居然真的放箭杀人,只片刻时间,便被砸死射杀了数百人之多。
百姓们惊恐万状,开始哭喊着乱跑。妇孺孩童们被撞到在雪地里,被乱逃的人群踩踏在雪泥之中。箭支嗖嗖,百姓惊号,此情此景,简直让人绝望。
何安民站在胡乱本跑的人群之中面色凄苦,两行浊泪汩汩而下,心痛如割。一只羽箭破空而来,何安民身子一僵,低头看时,胸腹之间一支箭没入身体只留箭簇在外。何安民惊愕无比,身体剧痛,躬身如一支虾米般的咳嗽起来。两名百姓从他身边跑过,撞倒了他的身体,然后无数只脚踩在他的身体上,将他整个身子踩进了污泥积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