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冲点点头,扫视群臣,沉声开口道:“诸位爱卿,可有什么要紧事要跟朕说么?”
群臣默然片刻,一名官员越众而出,躬身奏道:“皇上,近来京畿旱情严重。朝廷命引黄河之水充裕京城各湖泊江河,然人力吃紧,进度缓慢。工部房请求皇上下旨,准许多征民夫参与此事。未知可否。”
郭冲皱眉不语,旱情加重的事情让人烦忧,天天都有奏报前来,这事儿却也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引黄河之水,说的容易。挖掘引水渠道有那么简单么?已经征用上万民夫在烈日炎炎下挖渠一个多月,至今还相聚五六十里的距离,这件事其实已经是黄了。
“吕中天,你说怎么办?这旱情如何缓解?引水之事可行么?”郭冲问道。
吕中天躬身道:“皇上,此事臣看还是不要白费气力了。已经征调民夫上万,再加劳役,百姓必苦不堪言。再说,以目前的进度,再有一两个月也未必能引水成功。到那时已然连秋天都要过去了,引水又有何用?老臣看,此事还是即刻放弃,以免突然靡费人力钱物。”
“那这旱情怎么办?什么都不做么?冬天和明春闹饥荒怎么办?”郭冲皱眉道。
“皇上放心,政事堂已有预案,正全力调集物资粮食屯集京城各大仓备用。绝对不会出现饥荒或者其他的情形。另外,皇上也不必担心眼下这旱情,老臣昨日去司天监询问了,司天监岳中明大人夜观天象,他说夏秋之交,天象推算,本来必有雨水降下,却不知何故一直没下雨。天时已备,可能缺少的是一些人力契机。自旱情发生以来,老臣一直在想请皇上设坛祭天,老臣想,现在恐怕就是时候了。皇上可否去天坛祭天求雨,或许这便是老天等着的契机,老天爷也会天降甘霖了。”
人群中的林觉翻了翻白眼,这吕中天是当真的么?真的要祭天求雨么?
殿上群臣没有一个像林觉这么惊讶和觉得不可思议。他们都没将这件事当成是荒唐之事,居然一个个的点头附和着,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林觉恍然而悟,明白了过来。自己生活的时代可还是科学不发达的时代啊,敬天法祖,信奉神明是每个人脑海中的基本想法。求雨这事在后世地球上或许是可笑的,但在这里一点也不可笑。
“倘若需要朕这么做,朕自然是要这么做的,不过……当真有用么?朕有些怀疑。”郭冲皱眉道。
“皇上不能这么说,所谓敬天之事,全在于心。心之所至,天可感知。不管成不成,那是天意。我们做到我们该做的便是了。”吕中天道。
郭冲点头道:“你说的是,朕只是担心这么做会助长那些流言罢了。前段时间不是外边流言四起,说什么天下大旱是朝中有奸佞出现之故么?朕不想助长这种言论。”
吕中天呵呵笑道:“皇上所言极是,不过也不必担心。其实……老臣觉得,有些事也不能一概而论,也许……也许有些事真的有些不可言状之处,也未可知。这个……便不说这些事情了,皇上倘若同意,臣便安排司天监准备祭天求雨之事。皇请圣意决断。”
林觉偷偷的看了一眼严正肃和方敦孺的脸色,两人的脸上都有一种讥诮之意。适才吕中天说了含含糊糊的话,说什么‘有些事不可言状,不能一概而论’什么的,那意思其实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便是说也许街头的流言未必是假,也许真的是因为朝着出了奸佞之徒,才导致天下大旱。他当然不是暗示他自己,而是暗示新近得宠,势力猛增的变法派了。
郭冲似乎没有领会吕中天的话中之意,又或者是故意装作听不懂,想了想道:“好吧,你去安排便是。现在是有任何缓解旱情的可能,朕都愿意去做的,也不怕百姓们想什么了。”
“皇上圣明,臣下朝便安排。”吕中天退回班列。
郭冲咳嗽了两声,再次朗声问道:“还有爱卿有事奏议么?倘若没有,朕便要宣布一件大事了。”
本来还有几名官员想要奏事,闻听此言,立刻识相的缩回了身子。皇上有大事宣布,自己还掺和什么?这时候出来奏议其他事情是最惹人厌烦的。
见无人再说话,郭冲点点头道:“那好,那朕便要宣布大事了。严正肃,方敦孺,你们上前来。”
严正肃和方敦孺齐声应诺,并肩上前行礼。
郭冲道:“你二人呈上的《常平新法》,朕已经仔细的看了。在征询了朝中重臣的意见之后,朕决定批准颁布实施。今日早朝,你二人便当殿颁布此法,昭告百官和天下,之后便准备推行实施。”
“臣等遵旨。”
严正肃和方敦孺齐声高喝,声音激动的都有些颤抖。终于,第一部新法便要实施了。下方的文武百官此刻也是极为的期待,因为变法的事情谣传了太久,新衙门成立了也快二十天了,人人都在想,那新衙门里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人都在做什么,怎么毫无动静?甚至有人在私下里打包票说,所谓变法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严正肃和方敦孺借机揽权上位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但现在,这一切真的来了。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常平新法》?听这名字便可猜出是跟钱粮有关啊。”
“那可不?说是变法为了理财强军,可不得跟钱粮有关么?”
“可是,常平仓不是已经因为银两短缺几乎全面怡废了么?还能做什么文章?”
“谁知道啊。这两个人也不知要做什么。莫说了,咱们听着便是。”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严正肃已经从条例司检校文字杜微渐手中取过一卷卷宗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一叠卷宗之上,知道那里边便是新法的内容。
严正肃看了一眼方敦孺,方敦孺点了点头。严正肃向郭冲躬身一礼,转过身来侧对百官,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眼,顿时殿上安静了下来。
“诸位大人。严某和方中丞受皇上所托,为我大周富国强兵的目的而行变法之事。我和方大人深感责任之重大,每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为了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经过大量的调查和推敲,结合本官亲身的经历和所见所闻,条例司众同僚上下齐心协力,编撰了这第一部新法,名之曰《常平新法》。现本官试为诸位解释这部新法。”
众人纷纷瞪大眼睛张大耳朵,细细的倾听。
“我大周立国至今一百余年,所取得的成就令四海宾服,天下仰慕。这一点无可置疑。但对于现如今我大周所面临的境地,其实也无需讳言。那日我给皇上写的《百年无事札子》里已经叙述了不少,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欢我说坏话,但那些确实是事实。我大周走到如今的境地上,必须要面临的问题不能再回避。掩耳盗铃是不成的,我们要的是积极改善我们面临的困境,这才是变法的初衷。”
“……诸位大人应该有清楚,我大周如今面临的最大的难题之一便是财税钱粮的锐减,朝廷入不敷出的窘状。想当初,我大周一年财税收银一亿数千万缗,国库充盈,天下富足。而如今。每年财税五六千万,锐减五成之多。而朝廷支出每年多出一倍有余。现在处处捉襟见肘,无银可用。甚至连下一年的税收都预支了。这样下去,岂非连十年后的财税都要花光了?这种局面不改变,大周危矣。”
众官员低着头咂嘴,虽然不爱听这些话,有的人甚至心里对严正肃又老调重弹这些伤疤而不满,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我们固然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假装我大周还是升平盛世。我们每个人吃穿也不愁,小日子过得也很滋润。但这些事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事情。我们可以把头埋在沙子里当鸵鸟,但别人是不肯的。你强大,别人看得出。你衰弱了,别人也看得出。就像北边的辽国一样,燕云之盟百年修好之约,他们说废便废,并以刀兵相威胁。试想,我大周国力强盛之时,他们敢威胁么?正是因为我们衰弱了,他们感觉到了,所以他们才敢如此的嚣张跋扈。所以,我们倘若依旧以为天下太平,那么危机便在眼前了。身为大周臣子,我等岂能再沉溺于无所事事之中,我们必须要付出行动了……”
“……一切的开始,都要从钱粮税收开始。所以,这第一部新法的要旨便在于增加财税。如何增加钱粮税收?有人说增加赋税,那固然是最方便的举动,但增加赋税百姓怎么活?如果还有人以为我大周百姓依旧生活富足的话,便请他们去下边百姓之家走一走,看一看。我这里有个数据,我来念给诸位听。”
严正肃向林觉招招手,林觉忙出列上前,将手中的卷宗交给严正肃,转身回到队列之中。严正肃打开卷宗,抽出一张黄纸,朗声道:“大历八年,我大周人口一千二百万户。其中农户八百四十万。农户之中三等以上户四百二十万万。锦绣元年,大周天下人口户籍共一千八百万户。农户八百万,农户中三等以上户三百一十九万。庆丰四年,我大周户籍一千九百二十万。农户七百五十万。中等以上农户不足二百万。”
严正肃抖了抖手中的纸张,沉声道:“诸位可从中看出端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