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衙大堂之中,阴雨的天气下,大堂之中显得有些灰暗。严正肃坐在堂上,两旁七八名官员正在禀报关于钱塘江两岸堤坝的加固情形。
“大人。榆林乡一带的堤坝有些损毁,去年大潮之后虽有加固,但钱物有限,没能加固完全。下官担心,再下几天雨,水位涨到高处,怕是有些撑不住。”一名年轻的官员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裤脚上全是泥巴,沉声禀报道。
“榆林乡堤坝下方住着不少百姓吧。”严正肃皱眉问道。
“一共有八个村落,共六百二十户,近四千百姓。”
“那可不容有失,这样,本官亲自去瞧瞧。若有必要,还是尽早疏散。梅雨季才刚开始,要早做准备,否则到时候便来不及了。”严正肃站起身来。
“大人,下这么大的雨,您还是不要去了。距离几十里地呢,道路又泥泞,不能骑马,只能走着去。您还是不要辛劳。卑职带人去仔细的摸查一番,再详细的禀报大人便是。”
“什么话,这等事岂能嫌辛苦?出了事是几千条人命,那是小事么?着几个相关的衙门官员跟我一起去。通知钱塘知县在堤坝上候着,届时一起商量个办法解决。严宽,拿蓑衣雨靴来。”
严正肃挥着手走向了衙门大堂门口。一旁的众官员忙忙碌起来,有的立刻做好准备,有的对这时候出城巡堤面露不满,但也无可奈何。严正肃的贴身随从严宽飞步回后堂拿雨具。
严正肃负手来到大堂门口,皱眉看着外边稠密的雨幕。衙门广场上空无一人,水洼中积蓄着浑浊的雨水,青砖石阶上的雨水汇聚成小溪沿着大堂侧首的沟渠流向远处。
忽然间,西南方向街口处传来嘈杂之声,即便是在大雨之中也听的很清楚。严正肃皱眉看去,很快,他便看到一小队骑兵冲破雨幕飞驰而来。那都是一些雄健的马匹,马上的骑兵也盔甲鲜明,威武雄壮。
严正肃只犹疑了片刻,便立刻明白这是谁的兵马。大周朝虽不缺马匹,但军中战马也还是颇为珍贵,大部分战马都集中在辽国边境的军中,而内陆州府驻军中很少有成建制的骑兵。在杭州城,能拥有如此雄健马队的人只有一处,那便是梁王府。梁王府两千余卫士,骑兵便有五百余骑,这个数目甚至比杭州驻军宁海军的骑兵数量还多了一百骑。
果然,骑兵之后,一辆黑色马车穿过雨幕滚滚而来,黑色的车轮溅起低洼处的雨水,拉车的健马在雨中昂首嘶鸣,奋蹄而驰。
严正肃愣了片刻,忙跨出衙门口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他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这辆马车正是梁王郭冰的座驾,而且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跟随马车左近的那个人也正是小王爷郭冲。
数十骑飞驰至衙门口外,一片嘶鸣声中,战马停在了雨幕之中,训练有素的让开了一条通道。郭冰的马车停在了台阶下,有人上前撑起大伞,车门打开,一身锦缎长袍,带着黑色纱冠的郭冰踩着高高的防水木屐下了车来。
“严大人,你怎知本王要来?这都已经在等着本王了么?”郭冰看见了站在台阶上拱手行礼的严正肃,哈哈大笑道。
严正肃微笑道:“下官正准备出门,没想到恰逢王爷驾临。只是巧合而已。王爷快请进。”
郭冰笑呵呵的举步穿过雨幕一步步上了台阶后,身边人这才收了雨伞退下。小王爷郭昆也下了马来到台阶上,解了蓑衣和斗笠。严正肃也忙和他见礼。
“严大人好。”身侧一个头戴斗笠身上还滴着雨水的人忽然说话道。
严正肃一愣,转头看去,那人也刚刚摘下斗笠露出面容来。
“林觉?你怎么也来了?”严正肃诧异道。
“哈哈哈,严大人,他是本王邀来的。咱们可否进去说话,都堵在门口乱糟糟的,你这衙门口太小,太拥挤了。”郭冰在旁笑道。
严正肃忙道:“对对对,快请,快请。”
严正肃引着梁王父子和林觉等人进了衙门大堂,吩咐人上座上茶,七八名卫士也跟了进来,站在梁王父子身后。林觉身后也站着一人,穿着一袭长袍,斗笠都没摘下来。严正肃认为也是王府的随从,倒也没太在意。
“王爷,小王爷,今儿这是怎么了?我道这雨越下越大呢,原来是王爷和小王爷驾临,这怕还是三年来王爷第一遭来我府衙吧。”严正肃呵呵笑道。
严正肃说的没错,自从严正肃上任杭州知府之后,梁王一次都没来过知府衙门。这之前的那一位张知府在任的时候,梁王可是常来常往的。
郭冰呵呵一笑道:“严大人为官有方,万民称颂。本王也算是严大人治下一民,既然政和清明,何必来打搅大人。况且,严大人不也不喜人来人往的官场交际么?”
严正肃微微一笑道:“王爷过奖了。在下为官只求多为百姓办事,保一方安宁,不负朝廷重托,不负圣上之恩。若能得其万一,便已经满足了。”
郭冰点头道:“说的是,咱们大周朝上下官员,若能个个都像严大人这么想,我大周天下便是人间乐土了。可惜啊,并非人人如此。即便是在严大人治下,有些事也是不尽如人意的。”
严正肃愣了愣,忙问道:“王爷今日前来,莫非是有事要吩咐下官?但请明言,下官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自当竭力改正。”
郭冰微微点头道:“并非是吩咐,而是来商议的。严大人方才说的一句话很好,咱们这些地方上的官员,为朝廷牧守一方,保一方安宁乃是要责。可是这话说的容易,做起来便难了。譬如咱们杭州府,虽在严大人治下政通人和,但也还是有很多事至今已成顽疾,成为我杭州百姓心头之梗。严大人,我这里有一份杭州府一百八十三家商贾联名的书信,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送到我府里去了。本王瞧了觉得必须要来跟严大人商议商议此事。”
郭冰摆了摆手,一旁的郭昆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封牛皮信封,严正肃的随从严宽忙上前接过,双手呈给严正肃。
严正肃听到一百八十三家商贾联名给王爷上书,心中颇有些惊讶。自己治下的商贾有事也该来衙门说,怎么倒给梁王上书了?他也无暇细细琢磨,接过严宽递上来的信封抽出里边的厚厚的信笺皱眉细读。
郭冰端起茶盅来喝茶,眼睛盯着严正肃的表情。茶只喝了一口,郭冰便强忍着要将口中的茶水吐出来的冲动,皱着眉头咽下肚子。那茶叶简直太苦了,还有很多碎末子,甚至还有一股霉味儿。都说这严正肃生活清苦,对自己极为严苛,果然还真是如此。他绝不是故意慢待自己,而是他本来就喝这样的劣质茶叶,待客也用的是这种茶叶罢了。王府中喝的茶叶可都是顶级名茶,乍喝这种茶水,简直像是在喝药一般。
严正肃很快看完了这封信,他的眉头也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不过信中的内容倒是解释了一件事,为何这些商贾要给王爷上书,原来信中商贾们反映的正是海匪为患,对他们造成巨大损失的事情。谁都知道梁王府在杭州是为了镇压海匪而存在,这件事求助于王爷倒也情有可原。
严正肃特意看了看最后一页纸张上的联名,果然囊括了杭州城中最主要的商贾在内。大多是从事海外贸易航运以及相关的生意的大商贾。
“严大人,看完了?”郭冰也吐完了口中的碎茶叶,沉声问道。
“王爷,海匪为患之事由来已久,这也确实是我两浙路的心头之患。本官也曾跟王爷说过多次。商贾们有怨愤之言,也是可以理解的。还请王爷不要怪罪于他们。”
“怪罪?此话从何说起?本王岂会怪罪他们?海匪之患本就是本王分内之责,本王心中甚是羞愧自责,又怎会怪罪他们?本王看了他们列举的种种海匪劫掠之事心中甚是恼怒,海匪猖獗如此,已经到了不得不采取手段的时候了。所以才来找你,又怎会怪罪这些商贾?”郭冰皱眉道。
严正肃忙道:“原来如此,是下官理解错了。王爷此来原来是为治理匪患之事的么?”
郭冰摆了摆手道:“严大人,请你屏退无干人等。”
严正肃点头,确实不宜公开谈论此事,因为可能涉及机密。于是堂上无干人等尽数被屏退,王府这便的卫士们也都纷纷离开,但林觉依旧在场,而且林觉身旁站着的那个带着斗笠的神秘人也没有离开。严正肃虽觉得奇怪,却也不好细问。
“严大人,本王在京城呆了三个月,直到二月底才回的杭州。在京城期间,有幸聆听圣训。咱们杭州府的匪患之事已经传到京城了,而且传的很是离奇。有传言说,杭州城中遍地是匪,城中每天死人,绑架劫掠之事日有所闻,说咱们杭州城已经沦为匪患随意进出自在逍遥之地了。”郭冰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