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魔兽

“怎么了?”孤尘仙君微微蹙眉, 眼睛所对的方向偏了偏, 但面色与平常无异, 若非距离如此之近,定难察觉。

为什么不说?

裴焱动了动唇, 最后只道:“没……没什么。”

他看不见,却不说,是因为不相信我吗?

猛地想起了此前白衣仙人剑指元母妖兽时的失误……裴焱心里一震:难道他那时双目便已看不见了?!

回想了一瞬,便已笃定。

此后仙人所为无不是声起而后动……

“所以……”分别时他不让自己跟随他一路, 不是因为以我之能跟随他是负累、他一个人更为安全……而是因为知道自己看不见, 实力已损,去当诱饵必定凶险。

——他也不想我遇险。

裴焱又想到了方才伸手拉他被他无视、自己所以为的高冷……原来只是他看不见。

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有点怜惜,有点自责,更有点心疼。

裴焱轻轻拨动嘴唇, 无声地与他说了一句什么……随后双臂微收, 将他揽护得更紧。

孤尘仙君似有所感, 回望于他的方向、眉间有异。

裴焱于心里一叹:如能相告, 便是性命相托了……我等着他想说的时候自己告诉我吧。

二人凌空紧贴在石壁上,不多时又闻耳后风声, 应是妖兽看他们贴墙,正好一触手拍了过来。

裴焱忙抱着孤尘仙君往一旁翻转躲开, 那粗壮的软肢便“啪”的一声拍在魔剑旁。

裴焱防它再攻, 迅速与白衣仙人飞退离远, 下瞬却见软肢一把卷住魔剑, 猛地往外一拔。

裴焱这才发现,那拍过来的软肢竟非独一只软肢,而是至少六七只软肢融合在了一起,拔剑时便慢慢分化出了原本的模样,每一根都有融合时那样粗壮,从四面八方开始用力。

所以它的目的原本就是魔剑!

来不及阻止,困住魔剑的妖力之索已经开始崩断,下一秒魔剑就被妖兽的触手彻底拔了出来,与裴焱妖元相连的妖力之索尽断,裴焱低头就吐了一口血出来。

锦屏灵藤轻轻缠上面前之妖,孤尘仙君凛色。

被拔出的魔剑周身魔息暴涨,二人有感,都是心门一窒。下时魔剑便携无尽杀气、魔息向二人迎面飞驰而来。

裴焱飞快转身挡在白衣仙人身前,以手中妖刀为盾,下时刀剑相撞,一瞬间碎冰四溅,二人被其力其剑推得“嘭”一声撞破身后石壁,直往暗陵深处推去。

那拔出魔剑的兽脚软肢好像给了它无尽力量一样,裴焱被剑驰的冲力推得一连撞破了好几道石壁,还在往后。

但他背后的人是孤尘仙君,是故裴焱马上以手中抵挡魔剑的冰刀为中心注入所有妖力,形成一层极厚的冰盾牢牢包裹住了二人。

暗陵石壁被撞开砸破的轰响还在继续,二人周身所裹的冰盾已裂开无数裂纹。

裴焱眼角余光瞥见地上五色妖菌铺满且越来越密,如同五彩流光一样从冰盾上闪过。直到所到之处越来越暗越来越狭隘,魔剑之势才止了下来。

冰盾彻底碎裂的同时,裴焱猛然间感觉到了强大的妖气。

魔剑亦僵滞在了半空。

妖力一时空竭,裴焱抱着孤尘仙君随同碎裂砸地的冰盾一起滚落在地,下瞬迅速抬头警觉地去看三魔将。

却见魔剑僵滞,追来的妖兽在往后慢慢退开,焰魔、剑魔的身影在远处静滞了一瞬,而后迅速飞退。

他们怎么了?不追了?

裴焱惊疑了一瞬,下时马上想到,按照电影里的经典桥段他们此时不追杀过来,忌惮的肯定不是我们。而是……

裴焱猛地往后看。

身后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更强大的敌人……比如魔主。

只有一方圆形水池,和水池那边矗立的石壁,还有石壁上满刻的图案。

这好像是一个墓室。

裴焱一眼看见被他们撞破的这一间石室的圆池中有一方露台,露台上摆放着一口棺材,棺材没有封起,隐约能看见棺内强盛到几乎具象化的妖气缭绕四溢,同时一把像是武器的长柄一样的东西从棺材中露了出来。

浓烈的妖气也正从棺中源源不断地溢出。

裴焱几乎一瞬间就确定了,这是妖气的来源。

这才是整个地下陵城妖气如此强盛的来源!

所以从外到这一间墓室才会越来越多五色妖菌。

之前那只元母妖兽和它手下那么多妖兽根本不足以导致万魔城地下生长出五色妖菌,反而是元母妖兽可能在地下吃了太多五色妖菌才受影响变得五彩斑斓。

但如此强盛的妖气之源并没有让裴焱感觉到助益,反而有感自身妖力在这里被压制地更加牢固。

就好像压制之源近在咫尺一样。

裴焱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个血魔戒……那个能压制整一城范围内所有人修为的血魔戒应该说对于魔主相当重要,可为什么魔主没有把它带在手上?

甚至从探灵所知,魔主还把血魔戒就在万魔冢的事告诉了五魔将,他难道一点也不怕五魔将生出异心将之偷盗占为已有、甚至拿来对付自己?

妖魔心性难定,魔主绝不可能是出于对五魔将的信任。

除非旁人根本拿不走血魔戒,或者血魔戒不可能认主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如果是这样……

裴焱再去看飞退离远的几个魔将,心下涌上凉意。

他们可能完全无法寄希望于公主她们拿到血魔戒,收起城中压制,使他们的力量恢复,以此打败魔将转危为安。

裴焱目中惊悸一闪而过,脸色微变,爬起来的同时牢牢警惕着虽然离远但并未离开的魔将。

下时身畔仙人突然出声:“小心水中。”

裴焱才注意到身后圆池中的水正在微微涌动,因墓室之内铺满五色妖菌,故池水在妖菌映照下呈现颜色极深的红,像血一样。

下一刻池水涌动地更加剧烈,大范围地翻涌起来,顿时强大的魔息连带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裴焱这才确定,池中之水就是血,而且是魔血。

眼角余光瞥见仙人背上的孤尘剑在震颤,下时便听身畔之仙抑声而凛:“退后!”

几乎同时,裴焱已经看见了血池中出现之物。

那一瞬间的感觉是……头皮发麻,周身发冷。

裴焱无意识地张了张嘴,第一个涌上来的想法是想让孤尘仙君走。

但下一刻想到外面的三个魔将,以他伤重又……的样子,现在离开自己,无疑更加凶险。

裴焱摒息着和他一起往后退,退到退无可退,裴焱一把将他推到了墓室最角落里,头也不回地给了他一个妖力屏护,想了想,又在屏护上加固了一层。“你不要动,放心交给我。”

孤尘仙君一震。

那应该是一只魔兽,周身缭绕着黑雾一样的魔息。上半身长有无数长毛,长毛之中隐约可见一只只人头那么大的眼睛在转动,眼珠血红,布满了红丝,狰狞可怖,但下半身却是蛇一样柔韧的软体,覆有密密麻麻的暗红色鳞甲;四只鹰爪一样锋利、尖锐的长足,看起来比鹰爪更硬,有数丈之长。

裴焱因它身上强大到让人战栗的魔息而慢慢抿紧了唇,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当日上神说过,此后一千年我和她都会纠缠不清……所以我不会死的,孤尘仙君也不会死,我一定能杀了它,我们都会没事。

裴焱背对孤尘仙君往前走了一步,下时一只手腕被身后仙人一把握住:“别靠近它,我的剑一直在颤动,你不是它的对手。”孤尘仙君凛声道:“水中之物应该就是古陵之内所谓的禁兽。”

罗淮说过陵内有比魔将更为凶险的机关禁兽……

裴焱也立时反应了过来。

但即便如此他不过去也不行了,因为这该死的魔兽已经看向了他二人所在,且正慢慢游动过来。

“没事,公主殿下她们说不定很快就拿到血魔戒了,我先尽力拖住它。”说完裴焱一把将他往身后的角落里更用力推去,转身几步掠向了血池中满身血目转动不停的狰狞魔兽。

孤尘仙君一次次被他的妖力屏护所护,一次次被他推在身后,平静百年的心湖如落雨一样漾起无数涟漪,一圈又一圈,越来越深远,先是窒,再是悸,最后是疼。

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他绝不是传闻所知禁忌魔兽的对手。

白衣仙人从怀中摸出白玉簪,重又取出一只细白长颈的瓷瓶倒出一颗丹药。

他会死。

下时握了一下手中微微有些灼烫的元丹,白衣仙人未有迟疑地服下。

盘腿、阖目,于满地五色妖菌之上坐了下来。

冰刃抵挡魔兽长爪的尖锐之声响起那瞬,暗陵墓室内静坐的仙人将丹田之内激出的一成仙力运行过一遍又一遍……金莲法诀所凝仙力慢慢从仙人露在外面的脖颈、脸上流过,沿着仙人周身筋脉连续不断地汇集至双目。

无人能见白衣仙人紧阖的眼帘下,目中瞳仁之上,灿金色的莲印在一遍遍地重绘……每重绘一遍,冰冷无神的双目便多一分神采,同时仙人额际的冷汗亦沁得更多,垂散的长发遮挡住了仙人颤瑟不止、分明在强忍某种极端痛苦的神色。

目中金莲印不知绘至第几遍,一声低喑的惨叫骤然响起在耳。

孤尘仙君紧紧阖目的脸上一瞬间白尽,哪怕发出声音的那一只妖在极力强忍、抑声……其颤抖的声线还是传入了白衣仙人耳中。

他蜷在广袖下的十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差一点就打断了周身运行之力,只为向那妖身边赶去。

但是不能断,一断他二人再无生机。

仙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只是受伤,他还活着。

因为罩在自己身上的妖力屏护虽颤动不稳,却还在。

然而惨叫之后压抑忍痛的短促呻(shen)吟仍一声声地传入耳中……他衣袖下的十指蜷握出了道道血痕,唇角有牙咬太紧崩出的血丝缓缓渗了出来。

汗水顺着额际渗入鬓发之中,白如净雪的脸上眼帘控制不住地颤瑟难止。

等我。

裴焱握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强忍到了极限才未将手中之刀松开。

他右边肩窝被魔兽一足刺穿,整个人垂挂在满是倒刺的长足上,疼得全身都在发抖,握刀的手几近痉挛。

血池中被他控制着牢牢缠住魔兽下半身的血水之鞭一息间松落半数,眼前阵阵发黑,呼吸颤然不止。

下时魔兽另一足又刺向他左肩,裴焱咬牙抬起左手,凭着最后一丝意志力强忍凝起的冰盾、被它一击就震碎,整个人又被一撞,右边肩骨疼得嘴唇发白。

魔兽之足被冰盾偏开,从裴焱脸侧划过,钉在了墓室一面石壁上。

下时魔兽将它拔出的同时,把刺中裴焱的那一只长足钉向了石壁。

后背在冷硬的壁墙上一撞,一口血再也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顺着下颔灌满颈侧。裴焱伸出左手按在魔兽钉在自己右肩窝的长足上,费尽全身的力借力微微撑起上半身,减少磨骨的痛苦。

下时右手被血浸透的冰刀无声幻化拉长,突然变成一根冰刺直直刺向了长足下方魔兽的一只眼睛。

顿时兽血一溅,痛嚎之声暴起,魔兽嘶嚎一声猛地举起其他三足一齐刺向了石壁上不得动弹的鱼妖。

裴焱眼前发黑,只感腥风迎风,脑中一阵麻木的恍惚。

一刹那间脑中闪过的意识,是上神为何也会有算错的时候……他死了……她怎么办?

长足刺过来的一瞬间,锦屏灵藤从侧面飞驰而至,四根齐发“唰”的一声将魔兽四足牢牢缠住,下一瞬墨色仙剑携墓室内凝成的无数尘锥自魔兽正面穿刺而入,每一支尘锥都对准了魔兽一只眼睛。

下瞬兽血四面飞溅,与此同时孤尘剑飞驰而出一把斩断了刺进裴焱肩窝的那根长足。

一枚墨色长针同时自白衣仙人背后钻出射来,对准魔兽疑似额心的位置电掣一般穿梭进出,牵丝连线,快得人眼难追。

魔兽被其刺得不住挣扎,巨大的身子在血水里不住扭动,激得整个墓室腥血飞溅,不住颤动。

下时三清断魂针带着一缕兽血不知第几次穿了出来,魔兽还余的血目猛地一瞠,下一刻浑身抽搐起来。

锦屏灵藤“嗖”的一声放开魔兽四足,巨大丑陋的魔兽轰然倒入血池之中。

同时,墨色长针“叮”的一声坠落在了墓室乱石中,针身之上寒光蚀尽,未再飞回白衣仙人后背中。

一道仙力猛地挥来将钉住蓝衣之妖的断足折断,拔出。

紧贴在墓墙高处的蓝衣之妖整个脱力地坠了下来。

白影携风而至,一把接住了他。

肩窝处偌大的血洞不停冒血,被白衣仙人一把按住,同时另一只手迅速倒出几颗丹药来喂他。

裴焱依着他的手吞了几颗丹药,嘴唇仍旧疼得微微颤抖,惨白着脸睁开眼看他。

下时见得他目中神彩,被冷汗浸润的眸中亦忍不住微微亮了一下:“你的眼睛……恢复了?”

白衣仙人震了一下,语声有些哑:“……何时发现的。”

裴焱喘息难止地轻轻说:“你差点……撞上魔剑的时候。”

孤尘仙君托着他的两只手不觉间收紧了,脸上亦有未干的冷汗在涔入鬓发之中,他看着怀中这只妖,指尖一点点蜷起:“你说的不错,我的眼睛在幼时便被毁了,每月都需用功法唤醒,否则不能视物,是瞎的……你有什么想说?”

裴焱被肩头伤口疼得脸色发白,下时嘶哑着声音微微笑道:“那当然是……幸好我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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