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全场人沉默了。
满分200分,金牌线120和195的差距,这就是弱省和强省的区别。
“你考了这么高,怎么最后来了青墨?”那男生持续怀疑道,当即掏出手机要给程敏君打电话,“你骗我们的吧?程敏君也是q省的,他就是那边的成绩来了我们中学,你要是能考这么高,有必要来这个破烂学校?”
沈珂杏眼一瞪,语气非常不客气地说道:“你好好说清楚,我们学校怎么了?”
易清扬拉住她:“等一下。”
电话接通,男生开了免提。
程敏君的声音传出来:“喂?”
“哦,君子,问你一个事,你认识的那天带我们去24班的青墨男生,他说他考了197,你有印象吗?”男生问道。
鹿行吟安静地看着那枚手机。
“哟……这是,还聊上了?”声音隔着手机穿过来,带着点沙沙声,“他啊……怎么,鹿行吟,你在那边听吗?”
鹿行吟说:“我在。”
离得近,程敏君在另一边听见他的声音,只以为男生把手机给了他,没意识到这边正开着免提。
在程敏君来得及说话之前,鹿行吟打断了他:“前年暑假的事,法律上来说,考试现场的监控永久保存,追诉期有效时间是,两年。”
——如今只刚刚过去一年。
程敏君不说话了。
半晌后,他冷笑一声:“你就是考了全省第一有什么了不起?q省区域化学竞赛理论实验双第一,怎么看都应该去繁星中学的料啊?怎么啊,现在不还是来了青墨七中,青墨诶,十年前的百年名校,你现在能考多少分?六百?六百二?我看你们年级第一,分数不也只有六百五十么。”
“六百五十分说实话,在我们学校要排到七十名开外。top那所学校,怎么说也得六百九十分往上走——你甘心吗鹿行吟?哦不对我忘了,你现在有个书念就很稀奇了。”
“嘴巴放干净点!”黄飞键拍椅而起,冲着电话里吼道,“鹰才了不起?老子青墨七中一班黄飞键,在我们的地盘,你小心点,碰见老子一次,老子把你往死里揍一次!!”
程敏君那边大概也没意识到这是外放,片刻后电话就挂断了。
那打电话的男生也有点尴尬。
他们没有听明白鹿行吟和程敏君所说的“上诉”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只听明白了一点:鹿行吟是十五届区域化学竞赛,q省赛区双第一。
197分。
易清扬偷偷问:“你怎么都没跟我们提过,你在q省原来这么强?”
黄飞键说:“难怪数学143……”他是他们班数学课代表,一直为上次月考的事情耿耿于怀。
鹰才的那男生有点被下了面子,嘀咕说:“也就是个初中竞赛呗,强是强,青墨七中垃圾还不让人说了。我们看了你们这的排行榜,确实最高分只有六百五十多分啊。”
这是上次月考的成绩,难度提升。
沈珂声音清冽:“要考六百九十到七百分才能上清北?前年高考试卷被你们吃了?”
那男生愣了一下。
其余鹰才学生也在努力回想。
“不记得了?不记得我就跟你们回忆回忆,前年我们省数学卷、理综卷爆炸难,理科状元总分641,本科线只有490,你们讲数据前怎么不看看试卷难度呢?”沈珂抱臂靠在座位前,“去年理科状元701分,top2分数线划定687、685,还有……”
一行人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易清扬冲鹿行吟耸耸肩,压低声音告诉他:“她数据分析流的。”
鹿行吟一笑。
第56章
陈冲据说本来就牙痛, 拔了智齿后感染发炎, 又撞上感冒,迟迟不好, 差点弄成肺炎。还是校里老师们看情况实在不对, 这才紧急把他送往镇上医院。镇医院住院条件不好,于是接着送回市里省会三甲, s市最繁华的地带,要跨越两个大区,公交车开过去得一个半小时。
他们和鹰才学生的争论没有持续多久。公交车开往市中心中途,陆陆续续上来了人, 渐渐挤着看不见了。
鹿行吟靠窗,中途和易清扬一并起身给一对老人让了坐, 等到人挤人的时候,青墨七中的几个孩子都站起来给人让了坐。
易清扬注意找着空位, 时刻准备让沈珂和鹿行吟去:“沈珂是女生,鹿行吟你身体不好, 离市区还远呢,还是要找个地方坐一坐。”
“我没事。”鹿行吟笑, “我以前在家乡的时候……你们坐过敞篷货车吗?我们那儿去药材市场只有单程车, 不过市场物流批发药材的车辆司机人都很好,回镇上可以免费载人, 要开四个小时, 中途要一直站着。”
不是没地方坐, 只是那样的车除了运送药材, 还会运送活禽和菜市场废渣,车厢底部混着油腻发黑的污垢,有时候还能在里边看见鸡屎。有人不在乎,席地而坐,他爱干净,也知道鹿奶奶帮他刷一双鞋、洗一件衣服,要花多长时间。
“卧槽,还有这样的?”黄飞键和沈珂都出生在城市,闻所未闻这种画面,易清扬却眼前一亮:“这个我知道,我小时候坐过,不过不是这么大的,是小三轮,就在田边开过去,一路沙灰姑娘吹风,很舒服的。”
一群人叽叽喳喳,黄飞键中途抢了个位置,和易清扬挤着坐了。他们起哄着要鹿行吟也过来:“来来来,坐我们腿上!专属座位!”
鹿行吟钻进人群的角落里,只是笑,不肯去。
沈珂也偏头笑,跟他们说:“他好害羞啊。”
市医院人来人往,陈冲住一个普通病房的最里边。
床帘阻隔好几个分区,最外边那床的家属一看见他们穿着青墨校服过来,喊道:“陈老师,又有你的学生来看你了,真是桃李满天下哈。”
里边陈冲闻言看过来,床帘一拉,眼神很惊喜:“哟呵,你们这还跑出来看我了?学校里批准了吗?”
“过来过来。”陈冲一看,自己最喜欢的两个学生都在,开心得笑成了一朵橘花,连连拍床,“过来过来,沈珂和鹿行吟都过来,这里有水果你们吃。这里介绍一下,我在青墨的几个学生,易清扬你们也认识一下,这是我以前学校的学生,这次正好顺路来看我的。是个学霸哦!”
说了半天也没说正题,他还是用他那种常常显得夸张的语气,冲他们卖力夸赞:“你们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咨询他!”
鹿行吟这才发现陈冲床边还站着一个高瘦的男生,他穿着普通的冬天外套,看不出是哪个学校的。
那男生显然早就习惯了他的做派,坦然笑道:“你们好,别听陈老师瞎扯,我是繁星中学高三学生,名字叫沈青云,青云直上那个青云。”
“卧槽繁星!”黄飞键等人直接蒙了,“繁星的来我们市?”
鹿行吟也注意看过去。
他们都知道陈冲以前在繁星中学任教,并且是竞赛教练之一,不过听说和真实体验,那就是两回事了。
“嗯,这几天竞赛成绩出结果,我想过来见陈老师,刚好陈老师在这里,说是生病了,我赶过来看看他。”沈青云往旁边坐了坐,给他们让出位置来,笑着说,“我不急,你们来看陈老师,先聊着。”
“聊什么聊,我好得差不多了,正好趁机会出院,带你们吃火锅!”陈冲双眼发亮。
一群学生赶紧摁住他:“老师您别乱来啊啊啊——”
……
好不容易,陈冲才老实起来,但又打电话点了外卖,给每个在场的学生都要了一份清汤牛肉锅和蘸碟,一群人就围着病床吃。
“这么说,鹰才不是挺欺负人的?”陈冲听完沈珂、黄飞键几人讲完这些天在学校发生的事,笑了起来,“不服气吗?不服气就上去干他们!这不是还有几天就月考了吗?”
老中二病的话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产生一呼百应的激励效果,此时此刻,病房里一片寂静。
提起这个话题,哪怕是一班的孩子们,依然有些垂头丧气。
他们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被放弃的一批。而且极有可能,这种现状已经无法改变。
其他人都愁眉苦脸地,只有易清扬还说了一句话:“考不过他们的,他们学的进度比我们快得多。李老师出的圆锥曲线大题,他们二十分钟写完,我们还得四十多分钟。”
“那是训练量没跟上,和青墨的教学进度安排有关系。”陈冲看见他们这幅模样,心里门儿清。
他叹了一口气,随口问沈青云,“你接着说,也让这些孩子们听听。”
“刚刚说到……这期省奖公布。”沈青云低声说,“今年一等奖八十五人,我排名第四,按照省队选人前二十左右的话没问题。但是今年有一个情况,本该是省一省二颁奖现场,就会直接有大学招办处来签约保送。”
“怎么了?今年没有保送了吗?”陈冲问道。
其他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事,只有鹿行吟也跟着一起竖起耳朵。
“倒没有这么夸张,去年我签约时,排行前二十的那几所大学几乎全来了,省三都能签一个不错的大学。”沈青云伸手将一张签约书递给他,“但今年只来了少数几所大学,排行你最前的那几所都没有来。按照以往规则,省一等奖至少可以签约清北,不过今年我也没遇到。我想问问老师您,这是什么情况。”
“招办处老师直接没来吗?”陈冲显然来了兴趣,“这情况少见。年年都喊取消保送,年年都没取消,怎么最顶尖的几所大学没来了?我这边也没收到什么消息,目前你是怎么打算的呢?你这个排名,进入省集训队,接着参加国家决赛,不是什么难事吧?”
“我不想继续比赛了,陈老师。”沈青云说,“我复读已经耽误了一年,现在签约多出一年时间,正好抵消我浪费的,还有一年我打算提前进行大学阶段的学习提升,就不继续参加决赛了。”
“那也行,前途为重,你想好了就好。”陈冲说。
沈青云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就是对不起老师您。”
他突然情绪涌上来,病房里一片寂静。
其他的学生都诧异地看着他。
“嗨,这又哪里对不起我了。”陈冲挥挥手,“我人已经在青墨了,你一个繁星的小屁孩,跟我有什么相关?”
“就是因为……”
“好了,这些没用的话都不用再提了。”陈冲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向床尾。
鹿行吟正在床尾削苹果。
这个孩子很乖巧,长得好看,更是打心眼儿里尊重、敬爱老师——几堂课接触下来可见一斑,鹿行吟的作业永远又快又好,听课时也极其认真。
削个苹果都讨人喜欢。
鹿行吟手很巧,苹果皮一圈一圈地刮下来,没有断裂,细瘦苍白的指尖被流下来的果汁沾上了,带着苹果一起拿着用烧过的开水冲洗,擦干净后再递过来。
陈冲换了个话题:“鹿行吟啊,你对这次月考,有什么想法没有?”
鹿行吟怔了怔,手里的水果刀也跟着停了下来:“没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做了准备没有?能考过鹰才的那批人吗?”陈冲问。
鹿行吟偏头,安静下来,认真想了想。
和其他人给出的答案不同,他说:“不知道,但是会好好考。做了一些往年的质量检测试卷,还在找针对性的方法。”
沈珂插话说:“我也在找。”
“不错,这就是竞赛思维。哪怕是普通考试,也一样——考试本身就是竞赛行为,只要它是比赛,那么就一定能通过训练和套路,在适应规则本身的前提下进行研究。”陈冲说,“质量检测的题型实际上非常有特点,本着公平原则,我不告诉你们。你们自己去找,但是你们这些孩子要清楚一点。”
“全年级老师调动,大家都惶恐不安,鹰才的学生来了,更多的人是静不下心来学习的,别说普通班,就是阳光班学生,肯定都无法适应。”
他环视周围所有人,“但青墨原本学制的最终去留,很可能就在你们这几个孩子身上。这次月考,月底的全市统考,也只有你们可以努力一把,给青墨挣回面子了。”
所有人都挺直脊背,认真听着。
陈冲说:“说这话也不是要给你们什么压力,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们旁边这个师兄——虽然你们不在同一个学校,但都是我的学生,那就是你们的师兄。他可是高三时被取消竞赛成绩,到手的清华北大签约飞了,重读一年重新来过的。”
沈青云在旁边低头听着,笑。
“你们看看他,再看看自己,人随时都有大起大落的可能,调整心态随时努力,这才是最重要的。”陈冲说。
青墨的这几个学生都认真听着,认真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