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滴水可以穿石,柔竹能敌强风,在不能采用强硬手法的时候,钟兄不妨来个“绵力相迎,以柔克刚”之计。”
福月楼摘星阁。
何敏清细细品着杯中美酒,斜睨了一旁眉头微蹙的好友。在他看来,他不过才几日未见这兄弟,就发生了这么些变故,不知从哪儿来的烧伤以及莫名其妙的坏面色......
钟岐云不高兴,何敏清从旁敲侧击中大略猜到这人遇到一位难以对付之人。
重不得、轻不得、远不得、近不得。
自以为看透事情本质的何敏清心头发笑,这是遇到哪家姑娘了,让这个做事从容不破、行事稳扎稳打的兄弟这般纠结难受。
这么一想,他便有了上边那番说辞。见钟岐云望了过来,何敏清又笑道:“要对待女子之法,自然不能只是硬碰硬,适当软些,兴许会有意想不到之效用呢?”
“女子?”钟岐云瞧了瞧何敏清,知道这人想岔了,便好笑道:“何兄误会了......”不过因为自己一时纠结,忍不住问了一句,哪里想到何敏清想到了这处。只是说到这里,他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罢了,”钟岐云摇了摇头,这事与人说不得,也说不清,他心头烦闷,但是该好好做些事儿才是。
“眼看年关将至,不知何兄作何打算?”钟岐云转了个话题,问道。
“打算嘛......现下倒是没什么想法,就不知钟兄......”
见钟岐云不愿多说,何敏清便不再问,今日说来也是钟岐云约着他出来的,想着应当不会就聊些生活琐事。
“现下已经十二月初八,正是购置年货的时候,我前日购置了五艘千担海船,准备在杭州购置些江南独有茶、糖、糕饼、腊肉、丝绸运往茂江。”
茂江确实靠南,位置几乎相当现代的湛江,钟岐云清楚那一片靠着两广,按理说发展也还不错,却因为太过靠近南北,江南的吃食很少有在那地出现,若是乘着年关时节运去......货品卖出,起码能翻了四五倍,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益。
“茂江?”何敏清眉头微皱,“那处可是还要比泉州府还远些呢......”至今他们走过的地方最远也不过泉州往北,茂江太远,不说海路,就连陆路他都从未去过。
“茂江虽远,但这段时日南方少雨雪,北风正盛,正是下南好时机,若是顺利,想来要不了几日便能赶到茂江,正好将那货品卖了。”
何敏清皱眉,五嫂船的货品说实话却是很多了,先不说钟岐云买了船只后,又从哪儿来钱购置货品,就说现下马上就过年了,若是运送不及时......
“你可知,这年货便只有在年前才有人买,最好是在年前十天便开始,但海运未知太多,若是稍有耽搁,过了时日,你那些货品是想卖也无人买了,更何况糖糕饼此类易坏的物件了,若是卖不出,到时候可是得不偿失,更何况五嫂船的货品,说来也是不少了,没有买主只怕销路......”
“何兄不必忧心,这事我自有考量,此番定然不会有闪失。”
见何敏清犹疑,钟岐云又说道:“若是何兄不放心,这次不与我一道下茂江也无碍,我只是想到此事,便与你谈谈,若是何兄感兴趣,那便一同过去,若是觉得不行,那也不妨事,左右这次过年,想来过年也是回不来了,我四畔无亲,在何处过年都是一样,何兄应当要回家中吧?”
钟岐云话都说到这里了,何敏清还能如何?他不是不知道若是及时,五艘大船的货品卖出,那收益当时如何巨大......他自然是心动得很。
何敏清笑着摇了摇头:“钟兄这是说的甚么话,对于你我自然是信得过钟兄的,”上次遇到那般狂风暴雨,在海上钟岐云都能力挽狂澜,沉着冷静指挥得当,他便知晓这人不单有航航本事,还果断沉稳,自然不会甘于那小小一艘海船,留在那一片海域的......
有钟岐云在,那银子只怕手到擒来。
只是......
“你如今购置这么多船,有你领航,兴许没甚么事,但有新船便要新的船工,你去何处寻船工舵手啊,要知道这航海人本就少,经验丰者更是少之又少,更价之就要过年,谁会这时与你一同走?”
“何兄可听闻了杭州漕运一船帮散伙之事?”钟岐云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
何敏清闻言一怔,这事他倒是有听闻。
杭州有一行江水的漕运帮,货船近百,那船帮现任帮主姓刘,本名刘望才,已是船帮第三代当家了。船帮传到他这一代,经营相当不错,也积存了相当不错的家底。
然而,他确实前些年才到手的这船帮,正因为前年年刘望才的父亲到蜀州山间药材、货品时所乘的船触礁遇难,自此这船帮就落到他的手上。但是这刘望才从小就是一介纨绔花花公子,一套“玩”经无所不通,而且嗜赌如命、夜夜笙歌。船帮到了他手上,不到一年功夫就维持不下去了......
船运生意盘给了别家,房子、家当折价还债之后只找回了千两银子,而这千两银子也在不到一月被他花个精光。先是以典当家具什物为生,后来当无可当,就四处告贷。最后告贷都没有门路......还被人四处喊打。
万贯家财挣来不易,挥霍不过瞬息之间。
“你的意思是......”
“当初他将船运生意盘给别人时,那李家根本吃不下,就算这刘望才低价盘给他,他也运营不了这百来艘船,月前,便解雇了不少船工,前日我正捡巧去寻到不少。”
何敏清闻言眼前一亮,“这便好啊!那刘家虽生了个败家儿子,但船工却都是行船多年的老人,都是一把好手。”
“是了。”钟岐云笑。
何敏清见状,眼睛又是一闪,“莫非李家也卖了不少船?钟兄乘机......”
“这倒没有,船工海、河可混用,到船却不一定,李家倒卖的船吃不住海水。”钟岐云摇头。
“那钟兄此番雇的这些可愿与你过年一道前往?”
“自然是谁愿意,便雇的谁了,不过有几个舵手却是我高价聘来的。”
“总共多少人?”
“十八人,”钟岐云望着何敏清,忽而笑道:“其中还有一个刘望才。”
“甚么?”何敏清双目圆睁,“你雇他作甚?嫌自己事儿少了,找个赌徒船上与你赌两把吗?”
钟岐云闻言摇头:“自有一些因由的......”
刘望才的确是一个不可救药的“败家子”,乡亲邻里对他也没有一句好评价。但钟岐云在查这事儿时,却知道了一些好玩儿的事,刘家船帮的船竟然都是自己造的......而且船工舵手,也全都是自家培养。
说来这刘望才缺钱德厉害,但他赌得再狠,输得再惨,竟然没曾听闻他将家中造船的技艺当赌注押上桌呢......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心里还存着振兴家业的念头。
更何况这刘望才再不济,也是跟着刘老爷走南闯北过的,能在长江中横行,只怕认识的达官阔少不会有少。这人,钟岐云其实还蛮看得上.......
何敏清自然不知道这些根底,他摇头晃脑,看着钟岐云不知这人在想甚,只说到:“罢了,这事儿你自己做主吧,不过这次航海,我真是不能与你同去,年末我不得不回乡......钟兄,这番你准备一个人吃下五艘大船的货物?”
钟岐云点头。
何敏清沉思片刻,说道:“那若是我再购置两艘船装满货物,全交由你打理,你可愿意?”
“何兄若是信得过我,我自然是愿意的。”
何敏清想了想,心头做了一番计算便道:“若是货品卖出,除却本钱,余利,我分你四成,如何?”
“可行。”说着钟岐云给何敏清添了酒,又道:“何兄拿出这般诚意,那我也与你承诺,若是有闪失,我自会负责。”
何敏清闻言与钟岐云碰杯,相视一笑:“钟兄弟果然爽快!”
一餐饭,相谈尽欢。
十二月初十卯时。
天才蒙蒙亮,钱塘江口,静静停了七艘海船。
待将船舱、货品、风帆、船舵等等一一检查清晰,确认无误后,钟岐云站在船头,高高扬起了手,高声呼道:“起锚!杨帆!”
“噢——!”二三十人状声齐呼喊。
杭州城郊,谢问渊望着手中的章洪送来的两个小酒壶,说道:“去了茂江?”
“是的。”章洪小心翼翼地说道。
谢问渊神思不明,片刻之后,勾唇笑道:“看来这烧伤也是易好呢,不过几日,他便这般折腾起来。”
茂江甚远,这人过年都不会回杭州。
“......”章洪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好闷着不吭一声。
谢问渊也不再多说,摇了摇手中两个酒壶,一个显然是空的,另一个却是装满了酒,还未打开便能闻到浅浅酒香。
“他到了?”
“是的,现下正在前厅。”
谢问渊点了点头,将手中酒瓶子放下,转身说道:“那便过去吧,可不能让太子殿下多等呢。”
说罢,他便大跨步走出了书房。
待到前厅时,见到一身墨色龙纹锦衣华服,却掩不住风尘仆仆的人,他便如常一般拱手鞠躬,“不知太子殿下到了,有失远迎,下官实在惶恐。”
只是这话一出,前方的太子却不如往常那般沉重,那双温润的眼,此刻却暗沉凌厉地望向谢问渊。
“你抓了他?”大晸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如此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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