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才恍然,暗骂这人说话吊人胃口。
不过这样说来,许青珂的身体恐怕是真的很糟糕了。
羸弱阴虚,这分明是说那些病秧子的词儿。
若不是不能显露太多,怕暴露她跟许青珂的关系,秦笙真的克制不住心里的难过,她的手掌阖起,指尖掐入掌心。
“我仿佛记起来了,许大人年幼时在通州遭逢大难,被官军追赶跑上山,最后逼迫跳入寒潭……”
钟元缓缓开口,“便是如此才伤了身的吧。”
蜀王脸上紧绷的神色缓和,又看向许青珂,“许爱卿,确是如此?”
许青珂放下酒杯,唇有些苍白,但声音很轻柔薄凉,“少时,微臣在外求学,病发时候偶遇一高僧,他说微臣这身子可以养,养生而争朝夕,但不可预将来,既然微臣是一个没有将来的人,又怎么好连累别人。”
养生而争朝夕,但不可预将来。
几乎就是在说她短命了。
众人哗然,蜀王脸色变了一变,直接叫了王朴,似乎恼怒了,王朴垂头。
“君上息怒,微臣刚刚也看出来了,许大人的身子的确是……不能长寿。”
不能长寿。
虚弱之外还加短命。
本来想嫁贵女的人纷纷掐断了念想,姑娘们可惜心疼之下却也淡了心思。
一个短命夫君的确会让她们的人生翻天覆地。
而且许青珂这么短命,将来君上还能怎么重用!
还是算了吧。
众人心思起伏,许青珂自己却平静得很,景萱看着这个人,忽然想起那日雨夜,她初次看到从走廊缓缓走来的贵公子,羸弱,却根骨如竹,从未见她有这般无奈的时候。
体虚而不能长寿,连娶妻都是不能了。
她阖了眼,若是可以,她愿意的,只是别人不愿意,她苦笑。
“寡人不信这世上有不能治的病,又非绝症,王朴,你是当时名医,寡人要你务必让许爱卿身体康健!”蜀王脸色阴沉,给了王朴莫大的压力,王朴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也只能应下,但显然很为难,走回去的时候,见到景霄面上没有半点失望,只有饮酒淡笑。
这个人心机之深沉,恐怕只有那些死人最清楚了。
因为这一变故,整个晚宴的味道都不太对了,蜀王心情也不太好,便是早早走了。
但他才回了宫,王朴就被叫来了。
他看着王朴,神色阴沉,“王朴,寡人问你,许青珂的身体可真的如之前宴上说的那般?”
王朴低头,“微臣不敢妄言,许大人应是早产儿,本就羸弱,若是入寒潭伤根本,身体自然极差,将来寿命必受影响。”
“可能断定她还能活多久?”
“所幸许大人身体还算养得好,五六年是无爱的,若是仔细不辛劳,十年也未必不行。”
二十还未到的人,最好的打算也就十年了。
蜀王沉吟了片刻,盯着王朴,目光冰冷,“那寡人再问你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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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都走了,这宴会也就提前结束。
但临走前,许青珂被匆匆赶来的宫人奉口谕送了许多养身治病的宝物。
“君上让奴才告诉许大人,日后但凡身体不适,直传太医院的人,太医们必然会为大人您诊治的,尤是王朴大人,更会为您好生研究这治寒疾之法,还请许大人放宽心。”
这才是盛宠吧。
众人本以为许青珂要被蜀王冷下了,却不想是这样的,因而纷纷狐疑,当然,也有人觉得这是蜀王对许青珂的补偿。
冷落之前先给一个枣子。
之前五皇子不就是一个例子。
不过这许青珂还真是倒霉啊,体虚?不就是不行的意思了,难怪从来不碰女色。
一些被许青珂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贵公子们纷纷在心中得意,走路的姿态都轻快了些。
“多谢君上,也劳烦你了。”许青珂并没有被这些人同情的目光影响,只是道谢,宫人恭敬退了——因为景霄来了。
旁人纷纷退避,生怕牵扯进来。
始作俑者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
“许大人身体娇弱,可需本侯送你一程?”
“不敢劳驾侯爷,下官可以自己回去。”
“许大人一身病体,还为国为民,担着御史台诸多麻烦事务,本侯十分钦佩,不如一同去赏灯。”
景霄亲自邀请,这是莫大的荣耀,可许青珂有足够的理由拒绝。
“君上赐下的那杯美酒,酒力甚浓,让下官不胜酒力,正想回去醒酒,也只能辜负侯爷美意了。”
“你的确是辜负了,好生生的迷夜香都对许大人无用,端是让本侯少看了一截好戏。”
这么直接坦白又近乎肆意得袒露自己所为。
且是那般龌龊的手段,这位侯爷的确是位疯魔式的人物。
“所以侯爷应该回去查下王朴太医是不是真正被你拉拢了。”
“不必了,我不如怀疑是我家里那小丫头春心萌动,私给你送信让你有了防范。”
许青珂也是一笑,“一个人的价值是有限的,一颗棋子也是,侯爷喜欢故技重施,可下官身体不好,恐怕未必有精力理会。”
景霄看着这人进退有度,言辞锋芒,双手便是负背,“身体最重要,应该的,本侯自然也不会拿女人的事儿来让你忧心,不过本侯希望许大人往后也要保重身体,不该辛劳的事儿,切莫太勤劳,不然要让人怕的。”
“好好得活着,让自己活得更久,这样不好吗?”
许青珂垂眸不语,目送这人远去,回头却看到太子爷正沉沉看着他们。
或者说,是看着自己的舅舅……
在太子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说打算离去的时候,许青珂从后面淡淡飘来一句,“殿下是一个好外甥,或许君上也这么认为。”
她上了马车,留下脸色难看的太子。
枫阳侯府的马车好几辆,但景霄素来是管自己走的,不管身后那些子侄如何。
薄情,这是景家人的通病。
马车过了道,没多久,停下了,因为景修追了上来。
景霄看了他一眼,带他进了繁华的灯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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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珂回了府,下了马车,刚到屋中就扶住了桌子,她吐出了一口血。
本就准备好的赵娘子见状顿时便了脸色,但也没叫唤,迅速递上一碗浓浓的药汁,又替许青珂退了衣衫,让她进入那早已准备好的浴桶中,桶里是满满的草药汁,许青珂才一进入,额头就冒了冷汗。
“今日本就是公子您寒疾发作的日子,您为何一定要去参加那晚宴啊。”赵娘子知道尊卑有别,可她知道许青珂身边这些人多是下属,对她敬重恐惧爱慕皆有,敢对她说上几句的却是极少,若是她不以下犯上,就没人能拦住许青珂不顾一切了。
“今日是最好的时机,今日之后,再无人能对我男女身份说三道四,哪怕怀疑,也不好再设计,朝堂之上,一向是有一不可有二的。”许青珂气息虚弱,脸色煞白如雪。
于她而言,今日这一遭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她跟那些人各有算计。
赵娘子知道许青珂说的在理,可她替许青珂把脉的时候,眼睛都要喷火了,“这……这是哪个天杀的还给您下药了!!我去弄死他!”
她气得不行,手腕却被许青珂抓住,她一转头,看到发丝如水墨嘿,神色疲倦却美色难掩的主子红唇微吞吐:“王朴已经给我解毒了,无需再烦恼,至于那景霄,此人狡猾如蛇,你弄不死的。”
第108章 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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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霄是什么样的人物, 赵娘子是知道一二的,也不想送死, 只能恼着,“这世上人才那般多,不折手段的枭雄也不少,可没见过他这般手段龌蹉的,不过……不对, 他可是怀疑到您是女儿身?!”
许青珂阖了眼, “若是真的怀疑, 就不是今天这路数了, 此人心思狡猾, 但内心桀骜, 不会允许自己在半信半疑下行此计谋,除非确定了才会揭穿我,所以今天把脉的目的并不是验证我是男是女, 而是为了将我体弱短寿的事情暴露出去, 这样的我是不太会有人安心投靠的, 也就少了根基, 来日不容易与他抗衡, 不过最好的结果就是让君上对我失去重用之心。”
“那他可是成功了?”赵娘子有些忧虑,非她不信许青珂,而是这景霄这么快就找上了公子, 在彼此根基相差过大的情况下, 许青珂很难抵抗。
“在此时, 他应该算是成功的,但等一个人找上君上后,他会失败。”
许青珂阖了眼,那个人叫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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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问你,你是不是景霄安排的?”
王朴脸色微微一变,但仍旧懵懂呼冤枉:“君上何出此言,微臣实在不敢……”
“你当然不敢,可寡人知道,景霄此人多的是手段让人不得不屈从他,这种手段寡人也会,只是没想到他会花力气找来一个当世名医,只为了辨认许青珂是男是女,也是可笑!”
蜀王当然不会再怀疑许青珂是男是女,试想这天下间有哪个女人会有许青珂这样的才学心计。
“皮囊美色甚于女者不多,但决计不少,寡人看他是插手太多了,至于你,他将你安插进太医院,一来是为了掌握太医院,二来也是想借寡人之手用你埋伏到许青珂身边,将来许青珂有什么异动,你这个医生自然可以下杀手。”
蜀王这一番话让王朴冷汗直流,最终威逼之下吞吞吐吐,“君上,微臣并不想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可侯爷手中有把柄,微臣不得不从。”
“什么把柄?”
王朴迟疑了一会,说:“乃是微臣三年前曾用错药,导致一人暴毙,若是此事败露,微臣的一世名声都毁了,侯爷拿捏着微臣开错了的方子,微臣才不得不从。”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蜀王当然知道对于这些太医而言开错方子医死一个人不单单是吃官司的事情,他们更在意的是名声扫尽。
“他既然拿此事拿捏你,那你一辈子都要受他摆布,但这天下是寡人说了算,不管是什么秘密,只要寡人想封口,就没有封不住的,所以,你懂寡人的意思?”
蜀王面容阴沉,双目瑞丽,王朴跪下磕头。
“君上放心,王朴懂了。”
但他走之前又有些忧虑跟害怕,“但是君上,下官还有一事回禀,便是那许大人,其实还被下了药。”
下药?蜀王一愣,当时没反应过来。
蜀王还未开口,宫人来报——太子来了。
“你先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