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囚住他,多半是想强行与他结契的,难道他已经被强行结契?那么大一只鸟,总不至于消失不见。
江念再次跳到寒潭中,忍着刺骨的魔气,一寸一寸在血水中搜寻。魔渊的寒气自地底传来,让她无法看清底下的情况。她找了半晌,指尖磨破,血珠从葱白手指滚落,只找到一捧带血的羽毛。
她怔怔望着羽毛,慢慢把它拢在怀中,脸贴在这捧粗糙、冰冷、带血的羽毛上,慢慢合上了眸子。忽然,洞中传来一阵地动山摇。
江念见青鸾不在这里,里里外外都被找过了,便从来处飞回,重新跳到蜃兽的泡泡里。
小蜃乖乖坐在里面等她,望她许久,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江念:“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小蜃盯着她惨白的脸色,滴血的指尖,还有手中摩挲的带血羽毛,默默离她远了一点。不管有事没事,反正受苦的不会是她,小蜃心想。
江念缓了缓,才用术法把自己弄干净,收集来的那捧毛小心收入怀中,再低头看时,林琦和林虚负都已经晕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她按照霸地的气息,找到他们,这才发现这个困阵已经摇摇欲坠,情况变得相当糟糕。
山心鬼气翻涌,被困在石中的冤魂脱困而出。灵石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如一场大雨倾盆。
这些鬼生前是九华山内门弟子,天资超群修为深厚,死了也很能闹腾。霸地扛麻袋一样扛住张会,带着他飞快往外跑。
张会:“啊好多鬼啊!啊天被我抠破了啊!啊老大救命啊!”
霸地沉默寡言继续扛人。
江念见掌门盘坐空中,像是守住阵法中心,强行维持法阵。九华山难得乱起来,她自然趁火打劫,一抬手,一片满怀怨恨的恶鬼再次脱困而出,鬼啸声此起彼伏。
张会吓得面无人色:“啊啊啊啊啊!”
掌门在强行催动法阵,地上的灵石再次冒出灵光,将恶鬼拽入其中。江念就在偷偷蹲在暗处,抬手再把恶鬼放出。
他们一个补,一个砸,灵石叮叮当当掉在地上,响声清脆。
注意到掌门气息已乱,江念手中出现一抹寒光,眼睛猩红,飞快朝掌门出手。掌门猛地睁开眼睛,无法挪动身体,只能硬生生接住这一杀招。
鲜血从他嘴角漫出,江念手中的长剑刺入他的胸膛,厉声逼问:“青鸾在哪里?”
掌门瞪大眼睛,“你知道了?”
血色在他胸口蔓延,江念将真气注入剑中,宝剑光华大盛,在掌门胸口侵蚀出一个大洞。
她长发飘散,双瞳如血,看上去与那些法阵中挣扎的恶鬼相似,见掌门迟迟不语,江念心知这只是他一具化身,当即抬手朝他袭去,用了搜魂禁术。
在搜魂术起效前,掌门的身形飞快变得虚幻,消失在空气中,底下的恶鬼失去控制,不停咆哮嘶吼,朝张会与霸地扑过去。
张会:“啊啊啊救命!”
就在厉鬼快扑到他身上时,一道剑光飞入,逼退厉鬼。
摇光峰主御剑飞入,握住仙剑,其他几位峰主紧随其后。
江念一看九华山倾巢出动,眸光暗了暗,心道,囚住青鸾之事,他们都知道。她望着不远不近跟在自己身边的心魔,攥了攥掌心,飞到半空之中。
摇光冷声喝道:“七杀宗主,你为何又来我九华山?”
开阳怒吼:“你怎么又来了!你是不是故意挑这个日子,想来祸害我们九华山的青年才俊?”
江念笑了起来,瞥了眼还在同鬼魂搏斗的霸地与张会,无人怀疑她就是霸地,只以为是魔宗宗主格外阴险,诡计多端,掐着点来天枢峰捣乱。
仙门这些人,脑补一直是很在行的。
她站在空中,绯红裙摆在魔气中翻滚,手中执着剑,也不与他们废话,直接一剑刺向摇光。摇光反手相迎,剑尖刺透江念的肩头,与此同时,江念也在她腹部留下一个血洞。
江念吐出一口血,瞥眼旁边的心魔。他身上一共七个血洞,曾有七道剑气呼啸而下,刺穿他的身体。
“这一剑,是你刺的吧?”江念挑眉,转身反手一剑,凌厉的剑锋朝另一人呼啸而去。
她是魔修,内里运行功法,伤口好得快。没打多久,几个人就被她不要命的打法吓得不敢近身,江念见好就收,在他们身上都添上几个血窟窿后,扭头就往洞外飞。
她下意识朝青年伸出手,意识到这是心魔后,恍惚片刻,差点中了一道剑气。
“别让她跑了!她已知晓青鸾之秘!”鬼气中出现一双眼睛,死死注视江念。
几位峰主穷追不舍,江念穿透法阵,飞出天枢峰,她站在呼啸的剑气中,不再躲避,硬生生受两道剑气后,直接掏出自己的大铁棒,再次朝天枢峰砸过去。
轰然一声,山体出现数道裂缝,鬼气从裂缝中冒出,恶鬼伸出惨白的手,意欲爬出这座仙气萦绕的仙门第一峰,这座葬他们一生的坟茔。
江念不等他们反应,操纵铁棒啪.啪.啪在天枢峰上一顿乱打,然后放出自己属于大能的神识,大声对九华山每个弟子喊:“天枢峰闹鬼啦!快来抓鬼,抓到一个鬼报酬十个极品灵石!”
摇光、气得剑都握不稳了,“你、你、无耻!”
江念笑:“比不上你们。”
底下的弟子一听说抓一个鬼就给十个极品灵石,眼睛都亮了,一伙人抄着家伙如狼似虎地飞来。若是他们来到这里,见到这一幕,九华山辛苦隐藏的谎言将在一瞬间无所遁形。
长老只能一边传言稳住弟子们,一面将灵力注入法阵中,修补被几度砸裂的豆腐渣工程天枢峰。
江念朝他们挥挥手,化作一道流光,趁机遁走,她遁走了一段路,又折回来,重新跳入霸地身上,扮演纯良无辜的好弟子。
回来时,霸地还在跑酷,张会还在尖叫。
开阳焦急把霸地拽过来,“没事吧!快点离开这儿!”
江念问:“这是什么?”
开阳的神色变得很复杂,“忘记今日之事,不许和人说起,这不是你们能知道的秘密!”说完,他拽住两人,往山外一丢。
江念顺势扛着张会飞走,离开天枢峰后,她回头一眼,眼神泻出几分凌厉。
张会:“啊啊啊老大我要死了吗?”
江念把他丢在地上,不再管他,直接回到属于霸地的小院里。刚到家门口,她就从飞剑坠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念念!”谢清欢慌张扶起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拿出丹药,“怎么这么多血?痛不痛?”
江念拽住他的手腕,抬起脸,突然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谢清欢心神一晃,丹药掉在地上,他焦急弯腰去捡,却被一把拉住衣襟,撞入一个带着铁锈味的吻里。
鬼使神差,江念亲了口他,然后靠在他怀里,眨眨眼,“我给你带回来一个宝贝!”
谢清欢输入灵气,稳住她的伤势,“你神魂受创,是摇光的剑法?你和他们打起来了?”他眼眸沉沉,隐隐露出几分怒色,“他们伤的你?”
江念:“问这么多干嘛,她刺我一刀,我捅她十刀,不亏!”
她抬起眸,见少年眼睛湿漉,忍不住瞥眼旁边的心魔,心中叹口气,忽然感慨:“幸亏你只是青鸾的小弟,不是青鸾。”
谢清欢给她擦药,一边问:“为何?”
江念从怀中掏出摘得的清露草,碧绿的草澹澹如翡,在阳光下折射温润的光。
谢清欢微怔,“念念在妖国时摘得的吗?”
江念摇头,指了指远处天枢峰,“在那。”
谢清欢望着她,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
江念便详细解释自己在天枢峰遇到的事,说完,她见少年神情依旧怔忪,忍不住伸手捏了把他的脸,顺便从怀中取出那捧粗糙染血的华羽。
谢清欢皱起眉,“好丑。”
江念:……
她叩指敲敲,“你能不要在这个时候讲究吗?”
谢清欢回过神,手指抚上一缕一缕黏在一起的羽毛,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眸。
江念和他推理:“当年他们把青鸾骗出来,想同他强行结契,便将它囚在山心,用阵法困住。不过后来不知发生什么,青鸾重伤濒死,消失不见。”她顿了顿,担忧地皱起眉,“他不会死了吧?”
谢清欢握了握她的手,“没死。”
江念叹气,“也是,如果死了,不是又会生出一只青鸾吗?这些年我都没听过有青鸾现世的消息,说明这只可怜的老鸟确实还活着。”
谢清欢听到她说“老鸟”,抿了抿嘴角,“念念,别想这么多,你伤重,先休息。”
江念:“不必,”她盘腿坐在树下,“我运功调息一下,你替我护法。”
谢清欢应了声,怔怔坐在她身边,望着那捧染血的羽毛。他蹙起眉,看了一会,又扭头,凝视江念的容颜。
少女闭目调息,侧脸白皙柔美。
谢清欢的脑袋像是钝住了,太阳穴生生发疼,很长时间无法思考。过了会,他在江念身边设好防护法阵,神魂出窍,回到天枢峰的白玉仙宫。
一回来,他就察觉到不同,鬼气四起,狂风大作。
他静静站在悬崖上,头顶天空崩裂,就像那日幻境消融的景象一样。那种难捱的虚弱与痛楚又骤然回到身上,他的面色白了白,低下眉眼。
老妇送来一杯灵茶,茶水沸腾。
谢清欢望过去,天枢说,灵茶是特意为他寻来,可替他抵挡魔气侵蚀之苦。他的目光慢慢落在老妇面上,淡淡道:“盛夫人,”顿了顿,又换了一种更贴合的称呼,“蜃夫人,天枢受伤,在全力修补法阵,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
老妇猛地抬起脸,眼角落下两行浊泪,张开嘴,露出自己被剪断的舌头,“啊、啊。”
谢清欢松开掌心,取出一株清露草,示意老妇服下。
老妇将清露草嚼烂,跪在地上,含泪道:“神君!”
谢清欢:“我去过妖国,见到老蜃与小蜃,他们很想你。”
老妇垂泪不语。
谢清欢语气温和,问道:“当年你为何离开妖国,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老妇抹了把眼角,才把自己所知的事情告知。
她当年在妖国,遇到几个神秘人,神秘人拿出带血的青鸾羽毛,告诉她神君遇难,请她来人间救治。蜃兽心思简单,听他们的话,便匆匆跟着他们前往人间。
等到了九华山,她看到山心囚着一只重伤濒死的青鸾,而囚住他的,正是带她来人间的人。
蜃夫人道:“我来时,神君已经重伤,加上魔气折磨,神志不清,濒临入魔。”
青鸾若是被魔气侵蚀入魔,便会变成大凶之物,别说九华山,就是当时人间,也说不定毁在他手中。
“他们说,是否不愿让神君受此折磨。”
谢清欢指尖微颤,轻声说:“所以,你为我织了一个幻境。”
蜃夫人点头,“是。”
谢清欢按了按眉心,在他的记忆中,九华山众人焚香而请,他才从林下海离开,飞到九华山上。后来,得知九华山地底魔渊封印松动,他便主动留在这里,镇压魔渊。
数百年来,魔气侵蚀让他苦不堪言,他无法离开天枢峰,只能静静坐在山崖,观云海翻滚。天枢想出一个办法,叫作血肉化身,用他的一节契骨,一块血肉,造出一个凡人化身。
他以谢清欢的名字长大,体会红尘五味,后来成为清微真人。
谢清欢凝视云海,问:“这也是你织的一个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