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很大,伴随着雷声,闪电。
许令姜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她喘着气,额头冒着虚汗,不自觉地吞咽着。
她缓过来,摸黑下榻,拿着火折子点燃蜡烛。屋内瞬间亮堂,她走向圆桌倒了一碗茶水,仰头喝下,静静地坐在木椅上。
清晨,鸟叫声吵醒许令姜,她利落地起床,随意挑好衣裙,梳妆打扮完就走出侯府。
王府后门敞开,许令姜直径走进去,熟门熟路地来到书房。
案桌上铺满字画,苏正则背对着。
“大将军,我来了。”
苏正则闻声望去,“可用过膳?我吩咐下人熬了粥,可要吃?”
许令姜点头,走上前看向字画,入眼的是一串海棠手链,与她所戴的花瓣不一样,她又看向别的,皆有点差别。
“前朝大梁有一位女将军,是霍家人。她与宣圣祖一母同胞的弟弟睿亲王曾相爱过。大梁君王残暴不仁,民不聊生,是她打开城门放进大宣军,之后于府中自缢。她素爱海棠,睿亲王在南苏为她种满了海棠,一直庇护霍家人。可霍家到底是前朝重臣,在大宣不得重用,直到皇祖父登基才敢重用霍家。海棠手链是女将军与睿亲王的定情信物,后来变为霍家嫡系子嗣的身份象征。”
许令姜道:“看来霍家人不适合与皇族人相爱,霍皇后也好,女将军也罢,皆是香消玉殒。”
她感叹着,翻看着画,瞥见一条马腿,将画翻到最上面,看见马背上英姿飒爽的人,身着盔甲,手持□□。瑞凤眼上挑,眼神坚定,神似霍皇后。
“霍锦云将军。”
许令姜点了点头,又看向下一幅画。
这幅是几名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捧着海棠树枝的是霍皇后,身后还有如今的太皇太后、晋阳大长公主、丞相夫人。
后一幅是几位男子,她认出霍锦云将军、顾太傅、叶老将军、齐老将军、赵老将军,还有丞相。
苏正则指向霍锦云身旁的人,“这是霍锦玉,霍家锦字辈最小的。”
许令姜弯下腰,凝视着画中人,笑容灿烂,是这里面最小的,年岁应该不过十五。
敲门声响起,云翼拎着食盒走进来。两人走到圆桌边,粥是温热的,上面还浮着一层菜叶。
许令姜没有太大的胃口,拿着勺子吃上几口就不吃了。
“不吃了?”
“没胃口。”
苏正则轻笑了,起身走向暗室。那幅画还挂着,许令姜走过去看了几眼。灯光暗淡,看不清画中的许棋。
机关声响起,书柜缓缓移开,露出一条暗道。两人走进,穿过暗道,来到王府后面的宅子。
霍山被安顿在此处。
“霍山叔,此处可行?”
霍山闻声望去,看见走来的两人,起身相迎,“很好,多谢王爷与许姑娘相助。”
“不必客气,我来此想问一件事,霍家可有双生子?”
霍山皱眉,摇了摇头,“我一直追溯将军,当年的确有传言说霍夫人诞下双生子,可将军亲口说过无双生子。”
许令姜回想那日丞相夫人的话,为何误导她?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许姑娘,你是像霍家人,可年岁对不上。”
霍山看向许令姜的眼神充满复杂,他在北祁地牢里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把她认成霍家人,可当他得知她的年岁便知她不是,只不过是长的像而已。
他看了眼苏正则,垂下眼眸。他难以压制对宣平帝的仇恨,连带着对苏正则也没有什么好感,即使他知道苏正则为人正直,不似他父皇,可苏正则到底是宣平帝的儿子。
许令姜掏出一瓶小瓷瓶,是春莲根据霍山的病专门制作的。霍山不知怎么伤了脑子,时不时会发病、攻击,好在病情不严重,一直吃药便能控制住。
“霍山叔,这是最后一瓶药。春莲说吃完这瓶便行了,往后不要劳累过度便好。”
霍山接过,鞠了一躬。他已决意离京回益州,若非因病也不会踏入京城,是时候离开了。他抬眼望向苏正则,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夕阳西落。
许令姜与苏正则并肩在王府花园里散步,瞥见秋千,走了过去。
两人荡着秋千,看着天边余晖。
七月一日,许令姜盛装打扮。缓缓上了马车来到天牢。
丞相平静地看向许令姜。
许令姜站在牢房外,淡然地看向丞相。
“不知丞相大人是否知道一个叫罗湛的人?那个正月初一被暗杀的人。我听闻死状惨烈,像是被吓死的,你说是不是他恶事做尽才被阎王收走了?”
丞相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朝着许令姜扑过来,可铁链让他碰不到许令姜。
“我听说他的父亲抛弃了他们母子俩,娶了家族选中的世家女。那人在朝廷上做官,一路高升,儿女双全,家族兴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位可怜的女子得了重病,为了孩子去赴京找负心汉,可在半路上死了。自此罗湛开始作恶,后来他的父亲找到他,瞧见他的狠劲,培养他做事,做杀人灭口的事。丞相,你知道吗?”
“是你,是你派人杀了我儿子,是你……”丞相伸出手指指着许令姜,凶狠地看向她。
“可惜啊,我听说他一直不知道利用他的是他的父亲,临死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丞相想知道吗?”
丞相拼命地扯着铁链,企图抓住许令姜。
“丞相大人,死罪不适合你。我特意为你求来的恩典,留你一命,在流放地好好干活,想想你是从何时开始变成这样的,去想想曾经的自己。”
许令姜看着已经跪在地上的丞相,得到了一丝快意。她不是什么好人,做不到不报仇。先帝教过她很多,只有一点她做不到。
先帝说要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她做不到,她要以德报德,以怨报怨。
她在北祁听到属下传来丞相失子后悲痛万分的消息,是很痛快的。那时她终于知道大仇得报的感觉。也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要报仇雪恨?是痛快。
许令姜走出天牢,看着耀眼的阳光,走向不知等了多久的苏正则。
两人相视而笑,一同回到王府。走进正厅,看见顾元敬与萧望之坐在正厅。
许令姜率先走上前,对着他们笑了笑。
“事情办完了?可有收获?”
“王爷猜得不错,牢里的禹王并非禹王。真正的禹王躲在扬州,我们还发现另一个制药的地方,在西阳城内。夏莲与秋莲在暗中盯着,但戒备森严。”
许令姜闻言,抬头看向顾元敬,“制药,可有拿人试药?”
“没有,只是制药的。”
苏正则开口道:“让他们做吧,这些药并非没有用处。总有人会去买,到时顺藤摸瓜找到余下的人。”
三人点了点头,又谈到朝廷缺有才能之人。户部尚书告老还乡,吏部尚书几日前病逝,加上丞相流放,朝廷瞬间没了三位大臣。
师既明来时,见四人一脸沉思。他坐在旁边,开口道:“谈什么呢?”
许令姜淡淡道:“要人才,科举是最简单的方法。”
“老先生。”苏正则突然想起书院的老先生,他知道这位老先生的厉害。
许令姜一愣,看向苏正则。老先生?他可不适合在朝廷做官,她心里想着。
“老先生?你我皆是老先生的弟子,是知道老先生的性子,老先生恐怕不愿意。”
“顾师兄,老先生不喜朝廷做派,可那是永安年间的朝廷,如今朝廷算得上清明,他也许会愿意,但我担忧老先生的脾气。”
顾元敬点头,淡淡一笑。
师既明看向许令姜,道:“顾师兄估计是想让你出面请老先生,他最是疼你。”
“不太好说。”许令姜摇头,瞥见萧望之的愁容,疑惑道:“望之,你怎么了?”
萧望之听到有人叫他,抬头望去,见四人看向他,叹了口气道:“我父亲去过好多次西阳城,我一直以为是去做买卖的。但……我母亲曾生过一场大病,后来突然病愈,想来父亲也是买过药的。”
苏正则看向许令姜,两人对视一眼。
“望之,你速回南阳。萧伯伯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他应该只是买药。”
萧望之点头,坐在那里不动。
许令姜叹了口气,走向门外。
“望之,今日出发。先去清漪园。”
萧望之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七月的天很热,吹来的风都是热的。
好在很快抵达了清漪园,许令姜去冰窖搬上来几块冰,瞬间凉爽了些。
这边,苏正则看着许令姜离去转身回府,走在石路上。
“戚江离。”
苏正则身形一顿,缓缓转身看向身后,是顾元敬与师既明。
“若非既明怀疑,我也不会起疑心。”
三人走向凉亭,坐下来看向彼此。
“我们会帮你隐瞒的,沈师妹……她也在帮你隐瞒,别被令姜发现。”
苏正则点头,他也想告诉众人,他是戚江离,可现实不允许他说。
苏正则不可以是戚江离,戚江离也不可以是苏正则。
他看着对面的顾元敬与师既明,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怎么发现的?可又觉得没什么知道的必要。
又是午后,许令姜戴着面纱,朝着身前戴面具的男子鞠了一躬。
穆英眼含笑意看着她,又突然笑出声。
许令姜抬眼望去,这是穆夫人逝世后,穆英第一次大笑。她有些伤感,此别再无见面之日。
笑声渐渐变小。
许令姜将身侧装着碎银子的荷包取下,递到穆英眼前。穆英没有客气,伸手拿走。
“穆大人,沿途风景甚好,多看几眼,穆夫人没出过北祁城,会喜欢听你讲这一路的景色。记得为她种一些木槿花。”
穆英点头,缓缓掏出手帕。
许令姜见他打开手帕,露出暖玉。是她送给穆夫人的暖玉。
“澄儿说你怕冷,每次都裹成球,让我将暖玉还给你。还有你的侍女白莲,北祁城的铺子就当作我们夫妻给她的谢礼。”穆英抬头看向天空,又道:“我该启程了。”
许令姜点头,看着穆英上了马,“穆大人,你……不好也不坏。”
穆英点了点头,策马远去。
许令姜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很复杂。时至今日,她也说出穆英是什么样的人,但肯定是不好也不坏的。
世间的人都是不好也不坏的。
她看着前方,心中暗想穆大人,你真的听穆夫人的话了吗?是一半一半吧,穆夫人可没让你去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