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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圣手疗疾,皇后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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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说着,就伸手搭在一个黄袱小枕上,套着米珠团寿金护甲的小指微微有些颤抖,如意凛神静气,以三指先搭了左腕,又请右脉摸了,脉象细数,又观其舌苔舌光少苔,虽瞧着有些像是了肺痨之症,但病却未到那个症侯,只是有些微的肺肾阴虚,怎么好好的就咳了血,人也瘦成这般。

正疑惑道,一阵贼风从窗户灌了进来,风吹散如意的长发,因是跪着诊脉,有几根发丝不小心飘落到太后干枯瘦黄的手背上,太后大惊,人往后一退,眼里露出恐惧之后,手从如意脸庞划过,尖锐的护甲差点划伤了如意的脸,平阳公主惊声道:“母后,你怎么了?”

太后的唇微微颤抖着,喃喃道:“虫子,有黑色虫子爬到哀家手上来了。”

平阳赶紧帮着太后细细检查了一下,疑惑道:“母后,哪来的虫子?”

如意微微一怔,刚刚明明是自己的头发,怎么会被太后认作虫子,若太后中了什么虫毒和蛊毒从脉像上也应该能诊的出来,但据太后脉像看来,毫无中毒症状,瞧着她面黄肌瘦的模样倒有些像营养不良,如意沉了沉眉伏地叩头道:“据臣女拙见,太后此症大约已有十余日,每每午后潮热,骨蒸盗汗,夜寐不安,饮食不思,咯血少痰,探其表则以为是肺病,实则不然。”

“那以你之见究竟是何症候?”平阳急问道,“太医院的那帮庸医可不都当肺……”痨之未说出,平阳立时掩了口道,“太医左不过是开了百合固金汤,喝了这么些日子总一点也不见好。”

太后微微蹙眉,眉角却更显着向上飞扬,半眯着眼打量着如意,须臾,她沉沉问道:“这么说,你能拟出更好的方子了?”

前世,如意在后宫浸淫数十年,如今再见太后,却有种熟悉的陌生之感,厉太后才智非凡,当年她仅凭一介小小宫奴博得帝宠,后宫倾轧争斗,她韬光养晦从不露锋芒,虽然最终没能登上后位,但她保护两子平安长大,在七子夺嫡之战中,她不惜用黑线虫蛊控制先皇,令先皇修改遗诏,使得天成帝登基名正言顺。

天成帝登基初时,根基不稳,民间时有谣传天成帝是个抄家弑兄的皇帝,更有传言说天成帝篡改先帝遗诏,朝堂之上若没有她主持大局,怕天成帝当年也不能坐的那样安稳,只是如今厉氏一族在朝中势力过大,厉太后长兄厉元傲现为左丞相,晋爵“隆盛王”,厉元傲之女厉醒于景和一年被正式册封为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厉皇后,太子莫离澈之亲母。

如意瞧太后见到发丝拂过手背就如此惊惧的样子,兴许是心病,但黑线虫蛊是太后心中的隐秘,若不是莫离云费尽心机挖了大堆官员,皇子,妃子乃至太后的隐私,她也不得知道这段干系,如今事过境迁,太后忽喇喇的怕起了虫子来,莫不是她近日接触过黑线虫,如今她只能以虚探实,她叩头问道:“太后请恕臣女斗胆,不知近日可曾饮过不洁之水亦或吃过不洁食物?”

太后一听身上一阵发麻,几乎能看见那长长细细的小黑虫正蠕动着朝自己爬过来,她脸色苍白如纸,眉心紧皱到一处,额上层层叠叠的皱纹显得她益发老了,削瘦的双颊肌肉微微抖了抖,沉了沉眉道:“你这孩子确有几分意思,十五天前哀家去霞隐寺听明觉大师讲经,回来的路上因天色还早,哀家见烟霞山风光大好,便一时起了兴致,游玩烟霞山,又见烟霞下泉水清澈干净便命人取了些喝了,当时哀家中了些暑气也未在意,待喝完泉水方发现那白玉瓷碗上粘了黑色小虫,回来后哀家就感身体不适,如今益发的病体沉疴了。”

如意低着敛容,心内暗笑,原本真给自己猜对了,想来必是太后以为自己喝下了黑线虫,日日寝食难安,她咳出血来必是想用力将黑线虫咳将出来,乃至伤了喉咙,正好太后有些肺肾阴虚,又见咯血,太医院的那帮太医只拿太后当肺病治了,太后心病不除如何能好,她抬了抬眼恭敬道:“敢问太后那小黑虫是不是细如黑丝,弓身蠕动?”

太后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仿佛极不愿提起,只单点了点头。

如意淡笑一声,也不敢提及黑线虫三个字,只道:“太后不必挂心,这方子倒极简单,臣女赶紧先制了药让太后服下,左不过到明儿早晨,必将太后腹内小黑虫全部泻下,到时太后之病也可痊愈了。”

平阳公主一听如意说的这样简单,心松了几分,忙笑道:“你快些制了药,好叫母后的病早些好了。”

太后憔悴不堪的面色也好了三分,心想着若真能将那些恶人心的虫子全部泻下,自己也不至于日夜难安,恨不能将手伸进喉咙里将那些个虫子全部扒拉出来了,她看了看如意点头赞道:“你若真治好了哀家的病,哀家必重重有赏。”

如意忙陪笑道:“太后福泽深厚,自有佛祖庇佑,若臣女真个治好了太后,不过是托了太后的洪福罢了。”

太后伸手指了指如意,笑着对平阳道:“你听听,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原本还以为哀家这次逃不过这病灾了,这如意果真是个福星,你速去制了药,哀家倒有些耐不住了。”

如意领命而去,只取了巴豆,番泻叶捣制成泥,和着栗子粉制成指甲盖大小的薄片,然后取了黑色丝线弄成黑线虫大小模样和着蜂蜜细粉制成馅包进薄片之中,统共也只制了五颗丸子,和着米汤喂太后服下。

到了夜间,太后觉腹痛如擂鼓,连夜大解五六次方休,第二日清晨也不顾污秽亲自看了,心却放了下来,如意又开了些开胃护嗓之药亲自服侍太后服了,到了中午太后觉腹中饥饿,如意命御膳房早为太后做好了几样精致清爽的粥和糕点,太后喝了一碗红稻米粥,如此不过两日,人也不咳了,脸色也好了不少,如意本就了解太后颇深,知道她喜与不喜,所以对待太后色色拿捏到位,至此太后待如意与往日更加不同,十分喜爱与欣赏,款留着如意在宫中陪她说笑儿。

这一天,暮色低垂,天边飘着沾着霞光的淡淡红云,红云掩着光倾泻在金黄色琉璃瓦上,太后兴致正好,趁着夕阳西下之时来逛御花园,御花园百花绽放,更开到了那极盛之处,偶有落叶粉瓣被风吹起,带了些将近夏末秋初的冷寂与萧杀,石头漫成的甬道,道的尽头却是一池碧水,碧水岸上清厦朗阔,周围遍种着奇草异藤青郁苍翠,有的已结了果实,似红豆般累垂可爱。

顺着云步石梯上去,却是一方琉璃顶的水亭,四层重檐,镂刻精致,正迎着那一缕夕阳红光,好似罩上了一层火般,亭内微风徐徐,浓荫华盖,亭边有水气飘荡,湿润的清凉。

一位贵气十足,端庄富丽的中年女子正依着栏杆坐于亭前长椅之上,椅子上铺着暗红色锦丝棉绣垫,女子目光眺望着那汪池水,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她收回神思,又将手中的书随手翻来,却是《古乐府》,正看见曹孟德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她眸里带着几分哀愁,呆望着这首诗不觉有些刺心,想将这页翻过,那手儿却停住了,眼里似有泪涌过,书轻轻被她掩上,她托着腮将手支到朱漆栏杆之上,只管痴痴的又盯着那汪池水瞧,旁边的宫女见她这般光景也不敢说一句话,她忽然喃喃的唤了一声:“文心,你可还记得十四年前的今天?”

“皇后,都过了那么久了,你何苦还放不下?”那宫女已将四十有余年纪,面相清秀,穿着一身白色缎绣花鸟图纹袖边宫装,后脑勺上单绾了个清爽的髻,斜插着一支錾银如意簪。

皇后长叹了一声低低道:“如何能放?我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年他陪我走在这清华池畔,我那样欣喜若狂,可我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陪我走了,十四年前的今天他死了,他是被我亲手害死的。”皇后一时失了态,泪就滚落下来,复又望着湖水喃喃自语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阿煦,你死了,我还活着,我却还活着……”

夕阳如血,洒下最后一抹与余辉在她脸上笼上一层凄艳的红光,她声音低的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阿煦,你曾对我说过你最喜欢喝我酿的女儿红,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喜欢上别的女子酿的酒……为什么你认识了她就变了,你对我那样冷漠,那样疏离,你叫我怎样承受的住……”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忽然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恶狠狠的骂了一句,“颜汐晚,都是你这贱人!”

她缓缓的站起身子,一袭玫瑰红水绸洒金五彩凤凰纹通袖长裙,迎风微微飘荡,脸上荡漾着日薄西山般的娇媚,她保养得当,看上去还显得很是年轻,只是再年轻也敌不过这无情的岁月流淌,她挺直了脊梁傲然的立在那里,发间插着九凤金簪耀着烈烈光华,象征着她无与伦比的崇高地位。

她冷笑一声从嗓子眼里发出狠戾的声音:“颜汐晚,你死了,你们都死了,本宫才是最后的赢家,本宫是这堂堂天纵国母仪天下的厉皇后,呵呵……而你颜汐晚,不过是被黄土掩埋的枯骨……枯骨……”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低到没有了声息,而她心里的怨恨和苦楚却未减少半分。

为什么?为什么颜汐晚死了还阴魂不散的缠着她,那个沈如意,那个近两天一直守着太后身边陪着太后说笑话的沈如意竟然长得那般像她,皇宫赏月宴,她本以为自己看到了鬼,可她是最端庄高贵的皇后,怎能失了半点分寸,她的笑她的贤良淑德全都在脸上表现的极好,她暗中派人去打探沈如意,她是宁远侯府的三姑娘,她的娘叫南宫晚,早就死了,她一直在疑惑南宫晚会不会就是颜汐晚,可她明明看见当年的颜汐晚死了,是被自己下了最烈的鹤顶红毒死的,她亲眼见到阿煦将她埋葬,怎可能会活过来,这绝没有一丝可能。

那一夜下着大雨,她躲在那丛丛木兰树后看着阿煦徒手挖开了一座墓穴,他的手上全是血,指甲都连根折断了,他哭的那样伤心,他竟然抱着那个贱人的尸体哭的那样伤心,她恨的咬牙切齿却又感觉到一种深切的快乐与最痛的悲哀,快乐是因为颜汐晚那个贱人,那个高高在上的景朝汐晚公主,那个亡了国还苟延残喘的亡国公主终于死了,悲哀是因为她最爱的阿煦,她拿自己生命去爱的阿煦为颜汐晚的死哭的那样悲哀,她看着他用颤抖的手捧着湿黏的黄土一点点洒向她的身躯,她怎可能活过来成为宁远侯沈致远的妻子。

她打算选择遗忘,可沈如意的存在就像一根刺如埂在喉,时时提醒着她,那个贱人曾经夺走了她的最爱,所以当慕容中找到钦天监监正要污蔑沈如意是妖星时,她选择了暗中支持,不然单凭慕容中怎可能让钦天监监正将污水泼向沈如意,要知道那钦天监监正可是平阳公主的人,若不是自己施压,他不会背叛公主,拥有高高在上的权利就是好,她可以拿捏着他人的生死乃至他人全家的生死。

转眼之间,妖星变成福星,如今还成了太后面前最得意红人,这个沈如意不过用了短短数十天的时间,若不是她长得那样像颜汐晚,她连看都懒的看她,可她的脸偏偏长得那样像颜汐晚,像的让她恍惚是不是那个贱人从墓穴里爬出来要找她寻仇了,她告诉自己,这天下相似的人何其多,但她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不管沈如意和颜汐晚有没有关系,她沈如意的那张脸就是过错,最令人痛恶的过错。

她心绪难平,只觉得身子疲累的空虚,皇上有多少日子没到她的凝晖宫来了,她怕是数也数不清了,不过近日皇上为政事操劳,这一段时间一直待在正安殿内批改奏章,每每弄到三更天才睡,不仅是她宫里,连玉贵妃,卫妃,舒妃那儿也不去,也只翻过苗疆来的那个狐狸精一次绿头牌。

她正想着,身后的贴身宫女文心轻声道:“皇后,太后朝着咱们这边走过来了。”

厉皇后敛了敛衣服,定了定心,脸上露出柔和而大方的笑,步履轻盈的迈步就迎了过去,见到太后赶紧行了礼道:“臣媳参见母后。”

如意一见皇后便裣衽行礼道:“臣女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厉皇后眼里故意流露出一丝喜爱之色,只是那喜爱之色却融着冰雪般的冷意,她笑着对太后道:“母后,如今您可得了一个妙人儿,模样儿标致,又会讨母后欢心,更难得的是她妙手仁心,医术极好,连臣媳都喜爱她了。”

太后眼里盈着笑意道:“也幸亏有如意这孩子,不然哀家这把老骨头怕是不中用了,今儿瞧着天气好,不冷又不热的方想着来御花园逛逛,这两日皇帝为国事操劳,哀家甚是忧心,今日瞧见他又憔悴了不少。”说着,她眯起眼打量厉皇后道,“哀家瞧你的眼睛怎么有些肿了?”

厉皇后忙笑道:“刚在亭子里坐着,被风吹来的灰尘迷了眼,不打紧的。”

太后淡淡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如今皇帝一心都放在国事上,他想做个明君,这本无可厚非,只是哀家不忍见他日日辛劳,你这个做皇后也该适时为皇帝分些烦忧,皇帝这些日子都到三更才睡,五更天就起来,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这身子怎么熬得住。”太后越说越担忧,眉眼之间都忧虑都凝聚成了团,“阿醒,你与皇帝是从小一处长大的情份,哀家看他也还算敬重你这个皇后,你平常也该多劝着他些,再不济也应该尽着妻子的本份亲自为他熬些补品送过去。”

“母后教训的极是,臣媳确实有错,这两日皇上一来为国事烦忧,二来太后的寿辰也快到了,皇上待在正安殿沐浴斋戒,要亲自太后绘观音像,后宫一略不得亲近。”

太后叹息一声道:“倒难为他的孝心了。”说着,又对着如意道,“这会子皇后提起观音像,哀家倒想起看过你绘的孔雀拜观音,真真是世间罕见,心思绝妙。”

如意笑道:“臣女的心思再妙,也比不得皇上的心思,这世间最难得的就是用心二字,臣妾不过是以技艺一博众采,而皇上却是以诚挚的孝心为太后绘观音像,这一份孝心当真是难能可贵,臣女望尘莫及。”

皇后目光微微一动,不经意间唇角扯出一抹怨毒的冷裂弧度,她越瞧这沈如意越像颜汐晚,不仅外貌长得像,就连这身上的气度也有两分相似,她轻咳了一声,调整了语气对着太后笑道:“母后,这孩子竟是个水晶玻璃心肝人儿,怎怨得人疼,什么话儿到她嘴里一说就听着很是暖心。”

太后满意的携了如意的手,带着慈爱之色道:“偏生这孩子投了哀家的缘,哀家一开始还不觉着她有什么好,如今两日相处下来,哀家竟觉得她最是个贴心的妙人儿。”说完,她又略皱了皱眉对着皇后肃然道,“你也该想着法儿成为皇帝身边最贴心的妙人儿,别光嘴上说着却不做。你要好好在皇帝身边辅佐,这样哀家才能安心。”

太后因着自己一辈子没做过一天皇后,所以格外重视她厉家的荣誉,厉醒的皇后之位不仅是她厉醒一个在内廷执掌法度,更是她整个厉家至高无上的权利。

皇后笑意融融道:“母后放心,臣媳知道错了,臣媳定会好好侍奉在皇上左右让他安心政务。”

太后眉心松了下来,神色随之舒展,忽尔,她又拉了如意的手,目光却落在皇后身上道:“这孩子懂医理,更善于将医理融于饮食之中,关键是她弄出来的东西竟没有难闻的药味,倒有一股子清香扑鼻之气,令人闻之就有了食欲,你叫她给你开几味食疗之方,你按方子熬了,皇帝用了必然喜欢,倘若皇帝喜欢了,也定会想着这是你亲力亲为为他做的。”

厉皇后咬了咬牙,手心攥的紧紧的,尖锐的护甲刺的她掌心有些疼,微有那疼痛叫她警醒,这沈如意样样都会,样样都精,而当年的颜汐晚虽贵为公主也是像沈如意这般八面玲珑,若说她两个没一点关系她不信,若说她两个有关系她又想不通,死了的人总不可能爬出来生个孩子吧?

她脸上作出无尽笑意,亲热的拉了如意的手笑道:“太后盛赞于你,今日本宫少不得要麻烦你为本宫开几味食疗方子了。”

如意抬眸看了看皇后,心里早存了几许警觉,她隐隐的感觉皇上对她有种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那敌意是再多的笑容也掩盖不了的,这种敌意从前世轮回到今生都没有改变过,只不过前世厉皇后在自己嫁入宫中之后没过多久就死了,取而代之的是玉贵妃,太子本来是个不争气的,但因着厉皇后的死反复得了皇帝的钟爱,皇帝并没有废除太子,这当中有莫离云付出了许多努力,也有太后以及整个厉家的努力。当然慕容世家为扶持太子也作了不少努力,毕竟厉家和慕容家都是京城最有权势的官宦之家,不仅如此,他们还拥有同一样东西,那就是野心,所以扶服无能而懦弱的太子是他们利益统一的制衡点。

莫离云因其母妃身份低贱,只能借着太子的力量与莫离忧抗衡,况且他也不想暴露自己,太子不过是他的一步棋子,一步为他开路冲锋的士卒,待太子没用之后,便将太子视为弃子,慕容世家眼见太子要倒,见风使舵转而扶持莫离云,前世的自己还帮着莫离云剪除了太子党羽,如今想来却是傻的可笑。

想到此,如意轻笑一声转而恭敬道:“臣女愿为皇后效劳。”

皇后眼眸内变幻莫测,最后化作一缕微笑道:“母后,臣媳少不得要借你的妙人儿一用了,这会子天色也不早了,臣媳赶紧先带着如意回去,今儿晚上臣媳就去正安殿。”

太后眉眼松驰,微微颔首道:“凡事在于用心,却也怕用心太过,你将心思好好放到辅佐皇帝身上,哀家比谁都高兴,你且先去吧!”

如意施施然的跟太后告了辞,跟在皇后身后,文心早已心中了然,这女子竟长得那般像前朝的汐晚公主,想必此时皇后心内已如刀绞了吧,这样的女子若日日留在宫中岂不是个祸害,瞧着太后对她那股子亲热劲,连皇后都不曾得到过,怎么说皇后也算是太后娘家的亲侄女儿,她只屏息又打量了如意几眼。

皇后却笑道:“如意,本宫听闻你有救世之功,皇上还一心想着嘉奖你,只因近日宁西暴乱未平,皇上忧心忡忡,也不得召见于你,你父亲在宁西跟着瑞亲王一起治灾,本宫听人来通报说你父亲颇有才干,为防洪灾,修堤筑坝,还开挖水渠修暗沟,连皇上见了他亲手绘制的《疏浚宁西运河河道图》都称赞不已,他与瑞亲王一文一武,一个负责治天灾,一个负责治人祸,倒是相得益彰。”

如意心生奇怪,见皇后面色平静无波,像是在拉扯着似有似无的家常之话,却又想从中获得些什么信息,她只笑了笑道:“臣女怎敢受了这救世之功之名,不过是因着臣女略懂些医术,才得以解了宁西瘟疫之灾,皇上是当代明君,勤政爱民,太后和皇后又时常为国为民祈福,才得上天垂怜,福泽苍生,臣女不过是取了一巧尔。”

皇后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之色,只曼声笑道:“怎怨得太后疼你,你这孩子就是配让人疼,一张巧嘴舌灿莲花的最会说话儿。”

如意想到《高僧传》里有录:后赵国主石勒在襄国召见佛图澄,想试验他的道行,佛图澄取来钵盂,盛满水烧香持咒,不多久,钵中竟生出青莲花,光色曜日,后人便引“舌灿莲花”譬喻人口才好,说话美妙,此词可褒可贬,皇后引此词说她,这当中又带着几分贬义她心知肚明,她只不懂的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与皇后无相干的人,就算她嫁入皇宫,一开始莫离云辅佐太子,并没有将反心暴露,皇后还暗中派人去查她害她,仿佛她对她的敌意是与生俱来的,不过皇后死的早,前世她也未放在心上,想不到今生还要与她交锋,想到此处,她淡然一笑道:“凭臣女再巧也巧不过皇后,皇后母仪天下,是天下女子的表率,集天下女子一身之巧,臣女与皇后之巧比起来无异于云天之上到深潭之底。”

皇后边走边笑着道:“瞧你这小嘴,若本宫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儿陪本宫说话,就连烦恼都要少了几分。”她叹息一声,眼里作无尽疼惜之态,“你这孩子也是可怜见的,从小就没的母亲,怕是在府里日子也不好吧?本宫听闻你纸绣技艺得益于你母亲,想来你母亲也是个心思灵巧的,怪道人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这话一点儿也不假。”说着,她无意无意的问道,“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医术,想必也是随了你母亲吧?”

如意暗觑她神情,似乎蒙着一层暗色,前世,她派人去查南宫家,因南宫家门庭败落,人散财尽,所以她也未寻得什么,刚听她话里话外之意似乎是想从自己口里探究娘亲的情况,莫不是娘亲与她认识,她们之间有纠葛,还是皇后想知道是什么,她暗自揣度一番方笑道:“臣女的娘亲自幼跟着外祖父习得医术,在金陵治病救人,臣女的医术的确随了娘亲。”

“哦?”皇后神色似有舒展,转过头目光落在如意身上淡淡问道,“你母亲是金陵人士?”

如意点头道:“臣女的娘亲是金陵南宫家的大小姐。”

“哪个南宫家?”皇后眸色迅捷的在如意脸上扫了一眼,“莫非金陵有名的那个南宫世家?”

如意神情自若的点了点头,皇后又道:“怪道你有如此医术,原来你母亲竟是南宫世家的人,南宫世家不仅经营药草生意,更难得的是你外祖父医术精湛,在金陵行医救人,当年先皇欲聘请你外祖父入宫为御医而不得,想来也是件憾事,只可惜了,本宫听闻南宫世家已败落了。”

皇后心中更是疑惑重重,自打皇宫赏月宴之后,她便暗中派人去查了金陵南宫家,只是南宫家已凋零如秋日枯叶,除了找一个老迈耳聋的婆子看着那一处废弃已经久的宅子,一无所获,不过南宫世家确位有大小姐名叫南宫晚,也是颇精医术,在金陵城还有人记得这位大小姐,只是后来听说这位大小姐嫁到京城宁远侯府成了侯爷夫人,金陵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大小姐,倘若消息是真,南宫晚是金陵人,而颜汐晚却是京城人,这两人怎可能是同一个人,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这个沈如意只是长得与颜汐晚相似罢了,二人并没任何关联,越往深想,她眉头皱的越紧,却未发现转眼间已快到了凝晖宫宫门口。

阳光散尽最后一缕余辉,风吹吹薄薄凉意,有透明的浅淡色暗光从天空笼罩下来,拂过凝晖宫四角飞扬的黄色琉璃瓦,落下一层层昏暗的阴影。

如意正跟着皇后往前走着,忽见到两个人带着四五个内侍遥遥从凝晖宫内走了出来,杏黄色镶金盘龙太子服在暗色下明晃晃的有些耀眼,他笑了一声迎上来示礼道:“儿臣参见母后。”

相比太子的明亮,他身边的莫离云则显暗淡了些,一袭墨蓝色丝缎长袍,腰上系着暗色束带,倒是束带上悬挂着的蓝田美玉散发着浅柔光芒,他恭敬的朝皇后行了礼,一双幽深的眸子微微的落在如意身上,带着几分考究与欣赏,似乎还夹杂某着某种情愫与忿怨,如意也不看他,只按礼行事,皇后却笑道:“澈儿,你找母后可有事?”

莫离澈笑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儿臣想着有些日子没来瞧母后了,心里挂念便带着三弟一道来了。”说完,复又笑道,“儿臣想母后亲手做的梨花酥了。”

皇后笑道:“偏你这么大了还嘴馋,这两日可曾用功读书了?”

莫离云笑道:“这些日子太子用功读书至深夜,太子还说父皇操劳国事,他再不学习治国之道如何能与父皇分忧,就连慕容太傅也夸太子大有进益了。”

皇后怜爱的抬手拿绢子拂了拂太子额头上的汗,半是教导半是劝慰道:“你早该这么着了,你父皇近日操劳过度,母后着实忧心,你不要一味的死读书,要知道学以致用。”又指了指莫离云道,“你瞧瞧你三皇弟,年纪虽比你小,办事却比你老成多了。昨儿我恍惚听说你七皇弟与你父皇论政到半夜,你两个也该用点心了。”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太子和莫离云齐声道。

皇后眼里的笑意温和了些,摆了摆手道:“今儿我可没时间给你弄劳什子梨花酥。”她微顿了顿回头看着如意道,“今儿在太后那里弄了个妙人儿过来,她做的东西不仅味道好还于身体有大大的益处,太后夸赞的不得了。”

太子讶异道:“此女不是那晚皇宫赏月宴能令金雕起死回生的沈家三姑娘么?”

皇后含笑道:“亏你还记得她,如今她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可是我天纵国的福星呢。”

如意笑不露齿,只作端庄模样淡淡道:“多谢皇后夸奖,臣女愧不敢当。”

莫离云只暗中细细打量如意,比先时越发的白净了,人也长高了些,更显得风姿俊逸,令人瞧之怦然心动了,他只默然看着并未说话,太子脸上反起了落寞的失意之态,叹息一声道:“只可惜了那沈家四姑娘偏偏是个……”

皇后脸色一变,露出不悦之色,就连眼眸上也染了几层冰凉如霜的冷冽之色:“你提那画皮妖物作什么?你过去胡闹我也就不管你了,但日后切不可再提,更不能在你父皇面前提。”

太子面色一怯忙道:“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不敢提,今儿儿臣来找母后也还有件事想求母后作主,只是既然母后不得空,儿臣过两日再来也不迟。”

太子见到如意又想到沈秋凉脸露出几分颓然之色,偏是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与绿娇有些相似的女子竟是个可怕的画皮妖物,他再不敢想那天看到她画皮撕落的那一刻,幸亏那一晚她露出了本相,不然若真个娶回东宫,怕是吓也要吓死了,虽感觉有些庆幸,只心里总还含着两份失落和伤心的,那样一个娇媚的美人儿怎会是个怪物,真是可惜了。

皇后见太子一脸失神模样,微叹了一声又问道:“你今儿来还有何事?”

莫离云的目光有些怔忡,这次跟着太子一起来凝晖宫本就是想让皇后作主,将沈如意赐给自己做正妃,何况他也到了娶正妃的年纪,这些日子父皇事务冗沉繁重,他也不好开口,只能先跟皇后说说,不想竟碰到沈如意跟着皇后一道来了,这会子他反倒不能让太子再提,他心里总隐隐的觉着沈如意对他有恨意,若当着她面说破了,搁不住就闹了个不欢而散,他看了看太子轻眨了一下眼睛,太子会意,必是当着人家姑娘的面不好说出来,怕人家姑娘一时臊了,他笑着对皇后道:“也没甚大事,就是儿臣想母后了。”

皇后眸子里含着一丝笑意,那笑意未达眼角,举手捉足之间却是一番富贵之气,身上有淡淡浮香飘动,她语气轻缓道:“你马上都是快当父亲的人了,还这么着孩子气。”她怂了怂眉心又叹道,“弹指一挥间,本宫也老了,都要当皇祖母了。”说完,脸上无尽惆怅。

太子和莫离云见皇后面露失意之色,二人连忙双双告辞而去,如意随着皇后穿过重重梧桐,梧桐遮阴蔽月,更显得凝晖宫暗淡许多,因皇上崇尚节俭,此时才有宫内内侍宫女将那白玉镀金镶嵌宫灯点燃,霎时宫内处处灯光相映,香烟缭绕,气郁馥芬。

如意在凝晖宫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由宫人引领回了康寿宫,皇后除了身上华丽宫装,特选了一套紧身宽袖的淡白散花纱裙,重新梳了个簪花高髻,髻旁插玉簪,顶戴了白色宫纱绢牡丹花,髻前挂着一溜串串珠步摇,既华贵大方,又清新高雅,在夜色苍茫下乘金鉓辇车缓缓向正安殿的方向行去。

……

这几个夜晚,皇上不曾召幸过任何妃嫔,晚膳前,敬事房太监拿着绿头牌前往正安殿皇帝起居室依兰阁皇上翻牌,他们也不敢进去打搅,只立在室门外恭谨的侯着,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高庸请旨道:“敢问皇上今夜要到哪位贵人处安歇?”

皇帝目光沉沉只半弯着腰,专心一志的盯着那云母熟宣细细描绘,他连头也没抬只淡淡道:“今日朕依然独宿于此,观音像未绘制完成,朕不宜与后宫同寝,你且退下,这两日命敬事房的人不必来了。”

高庸领命退下,跨出依兰阁只摇头叹了两叹,近日皇上斋戒断荤,又要绘观音像,又要批阅折奏,已经连着好些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他瞧着皇上又瘦了不少,虽说皇上正在盛年,但毕竟也是有些年岁的人了,再这么苦熬着就是铁人也要熬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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