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章 卖炭

皇都城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整一夜,把整座皇都城变成了一片白色。

大雪纷飞天气,最令人愉快的事情莫过于围在火炉边上吃一顿火锅。如果还能找一处高地,找个靠窗的座位,一边欣赏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一边吃火锅,那便是这个冬天最值得期待的事情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从皇都城南边的入口处驶进来一辆牛车。赶车的是一个老者,满面灰尘,显出被烟熏火燎的颜色,两鬓苍白,形容枯瘦。虽是天寒地冻的节气,但那老者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衣,脚上的草鞋也还没来得及换,十个脚趾冻得通红,仿佛随便一碰便能从脚掌上掉下来。

那老者身后的大车上装了满满一车木炭,那是他在南山砍了大半年后烧制而成的木炭,趁着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时候,第一个赶来了皇都城,想要卖个好点儿的价钱,好喂喂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以及那头瘦的皮包骨头的老牛。

然而,这场雪来的太过匆忙,比起去年的第一场雪整整提前了半个多月,很多点的起炉子的大户人家都还没把炉子拿出来。那老者从半夜出发一大早来到皇都城,在城里面转悠了小半天的时间,却连一斤都没有卖出去。

城里面火锅店的木炭生意被几个官老爷的亲戚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像他这种既没关系又没有钱财可以打点的外来人员压根儿插不进去。平时别说是打那火锅店的主意,便是不小心离得近了些,便会招来一顿毒打。有时候赶上那些官老爷不高兴,还要陪着笑脸留下点儿“买路钱”,否则,很可能会在挨上一顿打后被人掀翻一整车炭。

有几个大户人家的太太出门看了几眼,但给出的价格实在太低,甚至不够他和那头老牛吃顿饱饭。有人甚至强行卸下了两大筐,说是先烧烧看,如果烧的可以,过几天再来的时候一并给钱。

像这种话他已经听了不下十几次,虽然每次都是一样的话,都是一样的明抢,但他毫无办法。

在一个太太骂骂咧咧的声音中,他使劲儿抽了那老牛几下,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和那老牛踉踉跄跄的逃了出来。

绕过那些繁华之地,躲过那些大户人家,再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官老爷们把持着的火锅店,他和那头累的快要走不动的老牛来到了城墙根下的烂泥中。

那些铺着青石砖的地方他走不习惯,走在上面心里面不踏实。只有到了这烂泥里面才能放下心来,不用去担心那些官老爷,也不用去担心那些官太太。

然而,他今天的运气实在有些太背。就在他刚刚支起车子,准备让那头老牛歇一歇喘口气的时候,却发现在数十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座酒楼。他向前走了几步,伸长脖子仔细看了一眼,虽然不认识字,却在那面崭新的旗子上看见了一个火锅的图案。

“这——”

他心中一惊,忙不迭朝四周看了看,心想这城墙根下如此偏僻之地,平常都是乞丐和野狗抢食的地方,怎么会有一座这么气派的酒楼呢?

正纳闷儿的时候,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响。他心中一惊,又慌慌张张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只见从远处并排走来了三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三个衣着华丽、抱着长剑的年轻人。七八个身形魁梧的大汉跟在那三个年轻人身后,走起路来摇头晃脑,一副嚣张至极的样子。

他一眼认出了中间的那个年轻人。那人姓赵,是皇都城一位正四品大员的外甥。跟在他旁边的两个是两位巨贾的子侄,正是他们三个霸占了大半个皇都城里的木炭生意。

“喂,那边城墙根下的老东西,把车子赶过来!”

那姓赵的年轻人发现了卖炭老者,猛一下勒住那匹雪白色的马,冲他喊道。

老者浑身哆嗦了一下,心里面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这入冬以来的第一车炭,本想趁着这大雪天卖个好价钱,讨个彩头,但绕来绕去小心翼翼的转悠了大半天,还是叫他们给撞上了。

那赵公子做得是空手套的生意,以极低的价格强行收下卖炭人辛辛苦苦烧制的木炭,然后再以高于市价的价格卖给火锅店老板,从中赚取高额利润。

卖炭老者听见赵公子喊他,只好把车子套好,赶着那头老牛从烂泥中走了出来。

两个彪形大汉来到车前看了一眼,拿起一块木炭放在手中捏碎,又凑上去闻了闻,转头说道:“是今年刚烧的南山新炭,成色很好!”

赵公子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油光锃亮的镯子,扔给那彪形大汉说道:“要了!”

那彪形大汉将那镯子往老者怀里一塞,说道:“便宜你了!拉走!”

卖炭老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的接连朝那高高在上的赵公子磕了几个响头,带着哭腔说道:“赵大爷,这是小老儿拿命根子砍了大半年的积蓄啊!求求您老高抬贵手,就放过小老儿这次吧!”

那镯子看起来油光锃亮,但来皇都城卖炭的人都知道那镯子是用河床上的一种石头磨制而成。在皇都城外六十里外的那个小镇上,这种镯子遍地都是,基本上与石头的价格无异。别说换一车木炭,便是换一顿带荤儿的饭菜都不可能。

因此,赵公子用这镯子来换这车木炭,基本上和明抢没什么区别!

那两名彪形大汉见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碎,不由分说拉起那头老牛便往回走,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这镯子是我家公子爷珍藏的宝贝,别说买你一车木炭,便是买你一条老命你都得倒找给我家公子!”

卖炭老者连滚带爬的扑上前去抱住一个人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赵大爷,求求您了!您这相当于要了小老儿命啊!万万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那彪形大汉转头瞪了一眼,抬起脚便往老者头上踹了过去,一边踹一边骂道:“老东西!活腻歪了吧!信不信爷爷把你和这木炭一块埋了!”

那瘦的皮包骨头的老牛见自己朝夕相伴的主人被人踹来踹去,顿时瞪圆了一双牛眼,憋足力气叫了一声,然后朝其中一人撞了过去。但由于身后拉着满满一大车炭,只向前跨了半步,便被那大车拖住,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

那彪形大汉被那老牛吓了一跳,顿时怒上心头,又在那老者头上狠狠地踹了几脚。那老者吃不住劲,双手一松,撞在身后的城墙上,头上、脸上顿时沾满了鲜血。

那彪形大汉见那卖炭老者又扑过来,生怕被他溅一身血,忙不迭跳到一边,指着那老者骂道:“老不死的,真是活腻了啊!行,爷爷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说罢,和旁边那名彪形大汉一起使劲儿朝那大车推去,想要将那满满一大车木炭推倒。但两个人憋红了脸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大车仍旧纹丝不动。转头另外一边一看,只见那卖炭老者的两只脚深深陷在烂泥中,瘦骨嶙峋的身子弓的像一张拉满了的弓,死死地抵在了车上。

“好啊,你这老不死的,居然还有点儿力气!”

那彪形大汉双手叉腰,带着一丝玩味说道。说完以后,转头朝跟在赵公子身边的那几个人喊道:“哥儿几个都过来搭把手,把这老东西埋在底下!”

那几个人抬头看了眼赵公子。赵公子饶有趣味的点了点头,似乎很想看见那卖炭老者被埋在车下,说道:“去吧,埋结实点儿!”

那几个人立刻挽起袖子跑了上去,七八个人排成一排抵在车上,其中一人喊了一声,一起使劲儿推了一下。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大车居然还是纹丝不动,甚至比刚才那几个人没过来时还要稳当。

那带头的汉子啐了一口,嚷道:“他妈的,这车还真有点儿分量!你们几个最近是不是又去醉春楼了?一个个和提不上裤子一样!”

说罢,又喊了个号子,一起卯足了力气推了上去!

大车还是纹丝不动。

那带头的汉子喘着粗气提了提裤子,绕到那大车后面一看,只见那大车后面居然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头戴斗笠、手持长剑的人。

那人松松散散的倚在大车上面,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手里那把长剑看起来价值不菲,剑鞘上镶了不少花花绿绿的宝石。

那大喊张口骂道:“草他妈的,怪不得老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都推不动呢,原来是你这狗东西在作祟!”转头朝那几个推车的汉子喊道:“哥几个儿都来这边,有人送上门来了!”

那几个汉子朝掌心吐了口吐沫,两手合在一起使劲儿搓了几下,挽起袖子大摇大摆的走过来道:“是谁又送上门来了?连赵公子的路都敢拦,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这时,有个汉子忽然皱了皱眉,悄悄地凑到那带头的汉子耳边说道:“豹哥,这人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出现,似乎来者不善啊!”

被称作“豹哥”的带头汉子看了眼那人手里的长剑,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赵公子的东西?”

那人头也不抬的说道:“赵公子?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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