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一纸诏书,将沈玉燕和萧素招进了神皇殿。
温庭别坐在中央,一旁紫殊的位置已经是空荡荡了,其余圣尊分列开来。
他手中把玩这一串珠串,一只手撑在腮边,看着坐在下首的沈玉燕母子,依旧是一副浅笑的和善模样,“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和亲的公主归国省亲之说,如今九公主不但东煌封后,太华帝君为其散尽八千后宫,这产下少君后又大张旗鼓地回门,看来,他对九公主的这份宠爱,还真是无与伦比啊。”
沈玉燕甚是得意地摆弄着手里的帕子,“说起来,我们老九,倒还真是有几分能耐,我这做母后的,都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弥生尊嘶了一声,“哎?这按月份算也不对啊,就算那小帝君早产,这算来算去,也养不活啊。”
胧月拍了拍他,“想那么多呢,太华魔君认这个儿子便是,你操什么心。”
这一句话,在场众人不由得一阵意味不明的笑。
沈玉燕就有些不淡定了,才嫁过去半年,孩子都快满百天了,这不是猫不是狗,是个人,再怎么早产,也不至于早到这个程度,他们分明在笑她的女儿给太华魔君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她也琢磨过这个问题,猜测一定是萧萼使了什么手段才搞出这么个孩子,但是不管怎样,既然太华帝君认账,这份宠爱是千真万确的,她就不用操这些没用的心。
等到她的萼儿回来了,母女两见面,关起门来问问,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可是现在被人当面揶揄,就分外有些难言的尴尬。
温庭别继续不紧不慢地一颗一颗挪着手里的珠串,“胧月说的是,那是东煌的家务事,我等无需多言。不过想来,东煌也是物产富饶之地,若是有些稀奇法子,令几个月的早产婴孩顺利成活,也不无可能。”
他在椅子里换了个姿势,“今日招沈太后与萧皇前来,商议地是如何迎接这东煌仪仗的问题。”
竹醉接过话题道:“从目前东煌那边送来的消息称,整个归宁的仪仗大概三万人,另有两万大军护卫,总计五万人马,陆路入境,横穿藏海,抵达朔方,这一路上一来一回,浩浩荡荡,只怕是动静不小啊。”
“五万!”萧素道:“朕以为,绝对不能让这五万大军过境。”
竹醉摇头,“萧皇弄错了,军队是两万。”
“两万也好,五万也罢,东煌人尚武,高手比比皆是,说是三万仪仗,只怕是三万兵马的幌子,再加上护卫的两万,一共五万东煌大军,明晃晃横穿整个西陆,若是真的出什么幺蛾子,只怕到时候谁都摁不住啊!”
温庭别满意地微微一笑,“萧皇所言,也正是本座忧心之处。”
萧素接着道:“况且,就算他们安安分分地到了朔方,这五万人马兵临璇玑城下,虎视眈眈,朕与太后也必是寝食难安。九皇妹只是一介女流,对五万大军又能有几分掌控?朕只怕归宁是假,这太华魔君觊觎我圣朝疆土,是真!”
胧月仰天道:“如此一来,太华帝君如何能接受一个不足月出生的小帝君,就说得通了啊。”
沈玉燕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见不到她的萼儿了啊!
她急急道:“那怎么办?万一我们老九只是真的归宁呢?咱们若是强行将东煌的好意拒之门外,反而容易掀起东西两陆的矛盾。”
温庭别将手中珠串一收,“所以,归宁的人马,与送嫁一样,不能超过两千。”
沈玉燕:“那万一太华魔君不答应呢?”
温庭别:“放心,他一定会答应,否则,便是等于承认归宁是假的!”
于是,神都诸圣的回应,很快化作一纸国书,落在胜楚衣的御案上。
悯生四人将那国书传看了一圈之后,笑道:“君上所料,果不其然。”
弄尘哼道:“他们说两千就两千?五万人给我们砍得剩一绺毛毛,算什么?”
胜楚衣手中的笔沾了朱砂,头也不抬,“回他,两万。”
悯生道:“遵旨。”
司命冷着脸,“君上,这么容易就让步?岂不是显得咱们东煌是个软的?”
胜楚衣手里忙着,“下一次,五千。”
司命:“啊?越来越少!”
悯生含笑,“司命君稍安勿躁,君上本就计划了两千人的仪仗前往,眼下向西陆展示我东煌铁骑的时机尚未成熟。”
胜楚衣搁笔,“温庭别向来多疑,若是不满足他的好奇心,只怕我们带两百人过境,也不得安生。”
他向皇座上悠悠一靠,“此番重返西陆,纯系私人恩怨,若非必要,本君不愿挑起战火,千里杀伐,劳民伤财,于国不利。所以,杀人诛心,借力打力,方为上上之选。”
司命恍然大悟,“君上,臣懂了!”
“既然懂了,此次西行,就带上你的两千贪狼军吧,要精锐。”
贪狼!
弄尘平移目光看了眼万年冰川脸的司命。
刚才谁风轻云淡地说的不挑起战火来着?
谁大慈大悲地说不千里杀伐,免得劳民伤财来着?
谁老谋深算地说杀人诛心、借力打力来着?
贪狼军那是司命精心训练的一支最强最狠的铁军,里面的每个人都是一部人形绞肉机,是天生的杀人机器,经过了七年的特殊训练,以药物熬出来的一群嗜血死侍。
他现在要把这些人纵入西陆……
不寒而栗、瑟瑟发抖!
“还有,弄尘也跟着去。”
“哈?”
“怎么?有问题?”
“没,没问题!”我只是不想再见到阿莲那张脸……
——
很快,一支两千贪狼军组成的帝后归宁仪仗,穿着锦绣,带着不计其数的归宁表礼,护送着莲后那架八匹马拉的,镶金嵌玉的黄金马车,从曼陀罗城出发了。
悯生带着文武百官相送十里。
弄尘骑着马骂骂咧咧,“不是说好了不用我去的吗?怎么又把我给拎来了。”
辰宿道:“君上的筹谋,我等无需知道。”
“就留了悯生一个人看家,看把他逍遥快活地,那一张脸都快压不住笑了。”
“悯生要代君上理政,而且行动也不方便,千里迢迢地跟着折腾,不如发挥所长。”
“好了好了,君上做什么都对,你说什么都有理!”
弄尘看了看前面,一骑红袍欢脱地在大队前面撒野,突然没来由地某个地方好疼!
萧怜梳了男子发辫,戴了缀满玲珑金莲花的发冠,一袭红袍,既有男子劲装的利落,又显出女子的曲线,行动起来婷婷袅袅,骑在马上猎猎生风。
她好久没有这样肆意地策马奔驰,心中痛快地不得了,骑着胜楚衣专门为她精心挑选的枣红马奔了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
等到有些口渴了,才靠近他那乘黑轿,“亲爱的,有吃的没?”
里面嗖地扔出来一只苹果,她扬手接住,咔嚓,咬了一口,“谢谢!”
接着一面吃一面调转马头,又神采飞扬而去。
胜楚衣虽然是御驾出行,却极为低调,只乘了只八人抬的轿撵。
出发前,他跟萧怜两个人在被窝里腻腻歪歪商量了一宿,最后决定对外就称是帝君新拜的国师,奉旨护送莲后归宁
如此而来,一方面,避免目标太大,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想避免吓着别人。
至于为啥还要用国师的名号,萧怜只是笑眯眯用脑袋拱他,“我喜欢,我就是喜欢。”
所以他也就从了。
于是,就连这护送的两千贪狼军,此时此刻也并不知,黑轿中坐的那位新拜的国师,就是他们的皇帝陛下。
这会儿,萧怜一个人策马在前面跑没了影儿,紫龙就策马来到黑轿边,“君上,要不要我跟去看看。”
坐在轿中的胜楚衣掀起眼帘,“你什么时候对她这样上心了?”
紫龙冷着脸,“帝后不容有失。”
胜楚衣笑笑,“不用了。”
他自从体内的九幽天与方寸天被萧怜的乙木生封印后,两个人就仿佛被乙木生连接在一起了一般,他可以通过乙木力量,感知到萧怜的存在,甚至只要悉心入定,还可以体察到她的一些强烈情绪,这真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于是他放任她在外面越跑越远,自己却沉静地坐在轿中入定,她在春风中撒欢的欢愉情绪,便缓缓渗透了过来,不知不觉间,感同身受,笑意满面。
待到在快要临近与藏海的边境时,队伍进入一片崇山峻岭之中,地势多了许多凶险,两侧山峰形成一道天然关隘,只留一条窄路通行,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坐在轿中的胜楚衣忽然猛地睁开眼,将手按在了随身那柄新铸的剑上。
这时,大地传来隆隆的震动声,远远地便听见萧怜骑着马往回狂奔,一路高喊:“让开让开,快让开!”
她身后不远,一只十数人合抱的巨大球形山石,正紧追其后,速度稍慢就会被碾成肉饼!
而且,不但她会变成肉饼,巨石滚过,整个两千人的队伍被困在这狭小的关隘中,就算再高的身手,也无路可逃。
“弃马!”黑轿中,胜楚衣一声喝,正亡命狂奔的萧怜立刻踏马飞身而起,扑面被胜楚衣单手凌空拦住,另一手执剑,劈空而下,巨石轰然被剑气震成无数碎片。
等到乱如雨下的碎石落尽,胜楚衣才将广袖掀起,将埋头在怀中的人给挖了出来,“怎么样?可有伤了?”
萧怜把头钻出来,吐了口气,“你好厉害的剑!”
胜楚衣浅笑,将长剑入鞘,“可惜这剑,始终不顺手。”
萧怜跟在他身后回了黑轿,“难道悯生仿制得不像?”
“霜白剑来自深渊海国,用的是深渊之中的玄晶铁打造,璃光陆上的铁矿,历经岁月尚浅,始终不及其万一。”
此时队伍已经重新修整好,快速通过关隘,萧怜依偎在他身边,摸了摸自己耳畔那枚耳坠子,“那么霜白剑,还能重铸吗?”
胜楚衣抬手在她耳坠子上轻轻弹了一下,“玄晶铁熔铸的精钢,有个特点,就是……”他说了一半,就故意停了,让萧怜瞪大了眼睛干等着。
“就是什么啊?”
“秘密。”
“……,切,谁稀罕!”
这时,辰宿在轿外来报,“秉君上,刚刚派人查探过了,那巨石是有人特意设置的机关,怕是姜横的余党作乱。”
“遣五十贪狼,剿清。”胜楚衣随意丢了一句命令,便将萧怜按在腿上,顺她柔软光滑的长发。
“遵旨。”辰宿领旨策马去了。
萧怜趴在他腿上,眯着眼,猫儿一样享受那只手在头发上撸,“我记忆中,你不是这样的。”
胜楚衣撸毛的手就重了几分,“记忆中,是什么样?”
“淡泊随性,与世无争。”
“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走过的路,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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