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何如月吓一跳, “没死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还活着啊。”袁科长道。
“怎么可能?政府早就发了死亡证明,都这么多年了, 袁科长你是不是搞错人了?”
袁科长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刚刚是公安局打电话来, 说有个叫凌世均的求助,让咱们厂的苏伊若去领人。”
“公安局?”何如月略一沉吟,觉得这年头还不至于有人会冒充公安局。
“袁科长你稍等, 现在苏伊若也不在, 领不了人,我跟公安局那边联系一下, 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全厂都知道刘医生在和公安局的费警察处对象, 何如月可是费警察的未来小姨子, 打听点事不成问题。
袁科长点点头, 拉了个凳子坐下, 听何如月打电话。
可电话响了良久也没人接听, 想来是费远舟又出去勘察那个连环盗窃案的现场。
何如月怔怔地望着电话机,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这些年来,凌世均对于苏伊若来说几乎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一个信念。一直到余刚的出现, 她才终于有勇气直面凌世均的死亡, 终于有勇气开始新的生活。
可现在, 凌世均死而复生?
“怎么办?”袁科长皱眉, “要不等苏伊若回来吧。”
何如月想了想:“我先问问我妈。”
苏伊若和刘剑虹关系最好, 凌世均的情况, 刘剑虹最了解。
电话打到家里, 刘剑虹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广播,一听说凌世均死而复生,听筒都差点吓得掉下来。
“不可能吧, 这都十几年没有音讯了, 他要是活着,怎么不跟伊若联系?”
“苏阿姨去西北找过,的确没有找到下落是吧?”何如月追问。
那时候她还小,很多事情听大人说过,但细节并不清楚。
刘剑虹道:“找了好几年都没下落,几乎把西北的农场都跑遍了。哎呀,那时候太乱了,一拨一拨往农场拉,全是过去改造的。有死在半道的、有逃跑被野兽吃了的、回不来的多了。”
这事就蹊跷。
“妈,那我再问你呢,你确定这么多年,凌叔叔从来没有半点音讯吗?”
“当然确定了。他但凡有丁点儿还存活的踪迹,伊若也不会接受余刚,她那性格我还不了解?”刘剑虹还是不敢相信,“我还是觉得太离奇,别是谁冒充凌世均想骗赔偿吧?”
何如月突然觉得,也不是没这可能。
“凌世均当时有财产吗?”何如月问。
刘剑虹道:“屁的财产。他一出事,财产全充公了,伊若带着孩子在娘家住了好几年,现在住的房子是吴柴厂分的。”
“那凌叔叔在中吴也没别的亲人了吗?他怎么一出现就去公安局找苏阿姨呢?”
“有个姐姐。出事后伊若跟他姐姐也断了来往。也真是奇怪,他又不是不知道伊若在吴柴厂,怎么不直接去找伊若,要去公安局?”刘剑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的确哪哪都透古怪。
但大致情形何如月心里已是有数。
“知道了妈,我和袁科长现在就等苏阿姨回厂里,等她一回来,我们立刻陪她去公安局认人。”
倒也没等多久,袁科长坐立不安地盯着门口,没一会儿真把苏伊若给等回来了。
何如月把她叫到门口:“苏阿姨,袁科长等你好一会儿了,要带你去公安局认个人。”
苏伊若刚摘下围巾,好奇道:“怎么要我去认人?跟我有关系?”
袁科长正要说话,被何如月眼神制止。
“那人说是你旧识,公安局就打电话到咱们厂里,我和袁科长陪你一起去看看。”
苏伊若笑道:“什么神神秘秘的,我能有什么旧识,要么见……”
一个“鬼”字还没出口,苏伊若突然心中没来由一揪,脸色变得煞白。
袁科长盯她一眼:“我开偏三轮去,你们两跟我走。”
何如月坐在后座,苏伊若已是神情恍惚,袁科长让她坐在旁边车斗里,还安慰:“认个人,你不要有心理压力,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
苏伊若点点头,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那嘴唇已经干裂。
偏三轮突突地很快开到了市公安局,袁科长的脸在市局还有点管用,直接给刷进去了。
熟门熟路带她们上楼时,苏伊若缓缓地落在了后头。
她轻轻扯着何如月的衣角,低声问:“到底是谁?”
何如月扶住她:“那人自称凌世均。”
“世均!”苏伊若身子猛地一震,差点腿一软就坐在地上,饶是有何如月扶住,也瘫在了旁边的墙上。
“苏阿姨,咱们先去认一认。此事总觉得有古怪。”
“他……他果然没死……”苏伊若脸色惨白,突然就从墙上撑起,跌跌撞撞跟上袁科长,“他在哪里?世均在哪里?”
一名在前面领路的警察指了指走廓尽头的接待室:“就在那儿。”
苏伊若不知哪来的力气,拔腿就往接待室跑去。
接待室里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脸色蜡黄,带着不健康的浮肿,但浮肿之下看得出,曾经也是个英俊的男人。
他眯起眼睛望着苏伊若,辨认片刻,终于颤抖着开口:“伊若,我……世均啊……”
是凌世均。
别说他脸色黄脸皮肿,就是烧成灰扬成尘,他也是凌世均。
苏伊若一口急气攻上心头,眼前一黑,竟然直接栽倒在地。
“苏阿姨——”何如月大叫着冲上前去。带路的警察和袁科长也赶紧冲上来,急急地被将苏伊若扶到旁边的凳子上,给她掐人中。
半晌,苏伊若终于一口气缓过,幽幽地睁开眼睛。
她望着凌世均,还没开口说话,眼泪已经扑簌簌掉下来。
“我以为你死了——”她惨叫一声,终于放声大哭。
凌世均手足无措,想要上前拥抱她,可苏伊若倒在何如月怀里,凌世均也无法拥抱。
“我没死,我回来了,伊若,我回来找你了!”凌世均也落下泪来。
警察见他们相认,便问:“所以他的确是凌世均,确认无误吧?”
苏伊若嚎啕大哭着点了点头。
“确认无误就好。也算找到了亲人。恭喜啊。”警察干巴巴地道了个喜,不算由衷,因为他接下来要面临更棘手的问题,“但你的户籍已经注销了,这很麻烦啊。”
凌世均抹着眼泪道:“谢谢警察同志,我找到家人就好,后边的事慢慢来。”
警察点点头:“这当然,先安置要紧。苏同志你办个手续,把人领回去吧。户籍的事,你们先上报居委会。”
苏伊若怔在那里。
她望着凌世均,像做梦一样。十几年来她都不愿意相信他死了,可现在又不敢相信他活了。
苏伊若木然地跟着警察办完了手续——其实也就是签了两个字,然后又木然地领着凌世均往外走。
一直走到公安局门口,她终于像是缓过来一些,停下脚步望着凌世均。
“这些年你在哪里?”
凌世均躲开她的凝视,低声道:“先回去,我慢慢跟你说。”
苏伊若没说话,还是那样望着他,像是要从他闪躲的目光中找出答案。
凌世均有些局促不安,问:“涛涛……在家吗?他很大了吧?”
“涛涛……”苏伊若喃喃地重复,凄然一笑,“你为什么要问涛涛,你要真的关心我们母子俩,这么多年怎么沓无音讯?”
“我有苦衷……”凌世均颓然,显得可怜兮兮。
袁科长显然不太看得下这样的苦情戏,打断他们道:“既然你们相认了,我先回厂里,我得把偏三轮送回去。”
又指指何如月:“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何如月抬腕看了看手表,早已过了下班时间,说好等丰峻的,这下也是等不成了。
“袁科长你先回去吧,我跟苏阿姨一起,或许他们需要帮忙。”何如月道。
她很确定,苏伊若肯定需要帮忙。
别说苏伊若恍似做梦,就是何如月身为旁观者,都觉得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眼前的相认透着一种说不出的不适,仿佛一切都那么不合时宜。
她怕苏伊若吃亏。
果然一听何如月不走,苏伊若下意识地挽住何如月的胳膊。
她悲哀地发现,这些年一切的思念、一切的幻想,果然都仅仅是幻想。
她无数次在梦里想象和凌世均重逢的画面,或满天彩霞,或春光明媚,她奔向他,或他向她张开双臂。
可真正当凌世均站在她面前,一切都不是这样。
凌世均那张熟悉的脸,透着陌生的气息。她悲哀地发现,他们之前的亲近感已经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