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学忠彻底瘪了, 像个漏气的气球,懊恼不已。
“我真的是倒错了, 昨天有一部分不是废料, 我也给倒进去,我怕被车间主任发现……”戴学忠又气又急,开始拿拳头砸墙, “我真没有偷!真的没有!”
“哎哎哎——”何如月赶紧冲上去, “你跟墙抬什么杠啊!”
袁科长也是没啥幽默感的人,一看戴学忠居然砸墙, 也是气得一蹦三丈高:“细切煞!你还损坏公物!老子……”
嘴里吼着, 袁科长已经操起办公桌旁的棍子就要冲上来。
保卫科长啊, 那也是颇有点武力的, 家伙随身带、从来不认输。
眼见着两个人一言不合又要干起来, 何如月也急得跳脚,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双臂挡在戴学忠身前。
吓得袁科长立刻收住手里的棍子。
好家伙,收得慢一点就得砸上去了啊。
“小何你干嘛!”袁科长吹胡子。
何如月也急吼:“戴学忠你冷静!”
砸墙声终于被吓停, 戴学忠呆愣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何如月, 然后就看见了袁科长手里的棍子。
要不是小何主席冲过来, 这棍子可就落自己脑袋上了。
袁科长也是狠人, 他真敢。
“我不砸墙就是了!但我真没偷!”戴学忠急哭了, 开始眼泪叭嗒地。
这一哭, 袁科长倒也顺了气, 骂骂咧咧收起棍子:“要不是小何拦着,老子今天一定收拾你!”
真是一团乱麻,何如月被这两个暴躁男人给气清醒了。
“好好说, 戴学忠你冷静些。袁科长也没给你定罪, 这不是在问情况吗?你这么冲动,有助于事情的解决吗?”
还是女人的声音比较能让人稳定。戴学忠埋头脑袋,不敢吭声。
何如月又问:“所以你们车间主任不知道?”
戴学忠低声嘟囔:“主任不知道。早上我们班长点料时候发现的,把我们骂了一通……”
说到这儿,袁科长心里也有数了。
他本来也是保卫上的老手了,就是脾气暴,冷静下来也是颇有判断力的。
“你们班长谁?”袁科长问。
“王春发。”
袁科长盯了他一眼,又给铸工车间打了个电话,让叫王春发来一趟保卫科。
接电话的车间姜主任这下可就觉得不对了,赶紧问是不是那两倒废料的小子犯了错误,要不要他自己来一趟。袁科长也不想闹大,万一是个乌龙,于他袁科长威名也有一丢丢的损伤。
当即谢过了姜主任,说没啥大事,就是叫王春发再过来核实一下。
不一会儿,王春发领着另一个小青工过来。
王春发是铸工车间的老职工,袁科长还是信任他的。又见他把另一个当事人也带来,的确是个解决事情的诚恳态度。
当下问了情况,王春发所说证实了戴学忠的说法,的确是他早上盘料,这才发现这两小子毛手毛脚的,把加工了一半的料给混在废料里倒了。
现在奖金改革了,哪个班组工作出错,整个班组都受牵连,王春发就没向上汇报,让他们赶紧去废料堆里看看还在不在。
幸运的是,昨天晚上厂里那些小贼没有行动,废料堆没人扒拉过,让戴学忠他们把倒错的料给找回来了。
袁科长沉着脸:“我是信你王春发。你在吴柴厂这么多年,出了名的老实人。但这个事你们姜主任要是问起来,我也不会给你们遮掩。”
这种事,要追不回才叫大事。追回来了,没有造成损失,就算姜主任知道了也就是批评一顿。
总比被当成贼扭送到派出所强。
戴学忠和另一青工赶紧道:“谢谢袁科长,袁科长不用心疼我们,我们领罚!”
被王春发反手就是两巴掌。
“你们两个屁都不如的东西,值得袁科长心疼吗?做点鬼鬼祟祟的事,倒把袁科长折腾了半天,还不去跟袁科长道歉!”
一人一巴掌,当当响。两个大男人,顿时脸上就被打红了。
但不敢反抗。王春发是他们师傅。
这年头,师傅几乎等于半个父亲,吃两下打,小青工多半只能忍着,何况的确犯了错。
两人赶紧就改口。
“对不起袁科长,下回我再也不鬼鬼祟祟了。捡东西我也大大方捡。”
“对不起袁科长,我们就是屁,你把我们放了吧!”
到底还是师傅厉害。再老实的师傅,那也是师傅。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还道谢,道个鬼的谢,就该道歉,狠狠地道歉。
果然袁科长的脸色和缓多了。
“你说说看,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还要管你们这些屁事。下回不要给我惹事,干活也上点心,当年我像你们这年纪,天天被师傅打,打完还要说谢谢。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像个什么样子。实在太没规矩了。”
那位青工比戴学忠机灵,当即就转向王春发:“谢谢师傅一巴掌打醒我。”
戴学忠也不笨,不甘落后:“谢谢师傅一巴掌打醒我。下次师傅再打重点。”
王春发眼皮一翻:“呵,你皮糙肉厚的,打你……我还嫌手疼。”
一直在旁边没插话的何如月,终于笑着开了口:“真是两个不省心的徒弟,王班长不容易啊。”
何如月如今在吴柴厂是风云人物,王春发虽然从没跟她打过交道,但也知道她厉害。
见她这么和气地跟自己说话,王春发也有点受宠若惊。
“当师傅的都这样。这两小子,就是笨,坏心眼是没有的。这个我敢保证。”
何如月点点头:“是呢,我刚进厂被人欺负,小戴还替我出过头,是个热心肠的人呢。”
原来还有这一出。袁科长终于回过味儿来。
还以为何如月是真来串门,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过袁科长粗暴归粗暴,能在两千多人的大厂坐稳保卫科科长的宝座,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精明人。
今天要不是何如月来插一脚,自己怕也会落个屈打成招的恶名。
倒不如顺台阶就下。
袁科长冷着脸,一双犀利的小眼神盯着戴学忠他们:“这回事情算是搞清楚了。以后你们要是知道厂里谁偷废料,能不能私下跟我说?”
啊,这……
虽然自己没干,虽然也看不惯那些小偷小摸的,但戴学忠他们也没打算多管闲事啊。
见他们不说话,袁科长也有点悻悻的,挥手:“走吧,以后别再让我看到啊。下次再撞见,我可没耐心听你们解释。”
王春发赶紧千恩万谢地领着两个不省心的徒弟走了。
“袁科长,他们不会揭发的。”何如月突然道。
袁科长揪了揪红鼻子,问:“为什么?我可以给他们点奖励。”
何如月笑了:“钱虽然有用,但也不是万能啊。这些小年轻,有点帮派思想,就算知道别人的行为不对,也不会轻易揭发的,在他们看来,这叫不讲义气。”
“放他娘个……”袁科长一看笑吟吟的何如月,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粗话超标,生生地把最后一个“屁”给吞了。
“袁科长,我下午还有别的事,我要先去忙。但你说的这个,要提升一下青工们的素质,我觉得对。让我先琢磨琢磨,等想法成熟了,我来找袁科长商量,好不好?”
跟自家丫头差不多年纪,这么脆生生地问“好不好”,袁科长是真说不动粗话了。
忙不迭点头:“行呐,都知道小何点子最多,我就等你的点子了。”
告别了袁科长,何如月也没直接回工会,而是去厂区一角的废料场转了转。
废料场本来是个篮球场,慢慢堆的废料多了,就成了废料场。如今已经看不出篮球场的模样,一地的破铜烂铁。
不得不说,这遍地破铜烂铁,不懂行的人只觉得是垃圾,但在懂行的人看来,的确就是宝藏啊。
何如月蹲在废料场旁边,琢磨了五分钟。
见着两个脸熟的小青工推着翻斗车也过来倒废料,还热情地喊:“小何主席怎么在这里?”
何如月信口答:“我来看篮球场。”
其中一个青工立即双眼发亮:“是不是工会要把篮球场重修出来了?”
何如月心中一动,立即明白,废料场是宝藏,篮球场也是啊!
有人惦记废料场,也有人惦记篮球场啊。
何如月笑道:“目前还没这想法。不过你们的建议很好,我会跟组织汇报。”
那青工真激动了:“请小何主席一定要反应。你不能只帮女职工,也要帮帮我们小青工啊。我们可想打篮球了。”
望着他一脸的期盼,何如月心里逐渐有了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