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宜年是被拉来凑数的。
自从国棉一厂团委书记拿到吴柴厂的名单, 发现有几位女同志之后,突然意识到这毕竟是以团委名义举办的联谊会, 虽然大家都知道联谊会约等于相亲会, 但不能搞那么明显。
于是她决定也拉几个男青年过来。
鉴于吴柴厂几个女青年都是科室干部,国棉一厂不能输阵,费宜年这个纺工局来蹲点的年轻干部就被赶鸭子上架。
他一眼就望见何如月和刘明丽, 一个俏丽, 一个妩媚,的确都很惹眼。
但他也就看了这么一眼。
刘明丽热情大胆的直视, 他感受到了, 并不为此而感到不安。
事实上无论在大学, 还是到国棉一厂挂职, 他接收过无数年轻女孩暗送的秋波。
早就习惯了。
即便刘明丽妩媚热情, 他也熟视无睹。
刘明丽正心急如焚, 可孙博伟长篇大论的,她急也没办法,只得和何如月说悄悄话纾解。
“名单里有个挂职干部叫费宜年, 我一看名字就有感觉。应该就是这人。”
何如月却想到了刘德华。
以名取人要不得啊!
“你真是……感觉你像大灰狼, 他像小羔羊。”何如月无奈。
“对, 我就喜欢他温文尔雅的小羔羊气质。丰峻终究太冷漠了些, 没有他看上去温暖。”
扶额。知道你移情快, 但没想到这么快。
而且还拉踩。
孙博伟终于说完了, 并且再次强调, 大家要讲文明讲礼貌,把本次联谊会开成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
话音刚落,礼堂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不是被他的发言所鼓舞, 所有人内心:好家伙, 终于可以开始跳舞了!
可就在何如月做好准备跟孙博伟领舞时,事情有了点变化。孙博伟竟然和国棉一厂的女书记带头跳了起来。
没我什么事了?
何如月顿时觉得自己白白送出去一个吻,亏大了。
音乐声中,小青年们昂首挺胸、人模狗样的开始向对面走去。别说,经过何如月的培训,一个个还挺像那么回事,颇有点风度翩翩的味道。
刘明丽早已按捺不住,主动向目标走去。
“你好,我叫刘明丽,能请你跳个舞吗?”
费宜年震惊,他从不知道女生可以这么主动,不应该是男生去邀请女生跳舞吗?
众目睽睽。刘明丽又是全场焦点。国棉一厂好几个男青年本来心里都已经在打主意要去邀请刘明丽跳舞,一见这情形,都惊讶的瞪大眼睛看着二人。
费宜年有教养,虽然震惊于刘明丽的大胆,还是起身微笑道:“十分荣幸。”然后伸手做个邀请的姿势,看着刘明丽昂首合了上来。
多么养眼的一对,男的温润,女的明媚,连舞步也十分合衬。费宜年虽然不是高手,但中规中矩,刘明丽的热情则中和了他的拘谨,一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摇曳中,刘明丽问:“我已经介绍过自己啦,你呢?”
“费宜年。”
“你就是费宜年?”刘明丽欣喜,“我猜对了!”
“猜?”费宜年不解。
刘明丽也丝毫不觉得羞涩,一双美目滴溜溜地在费宜年英俊的脸庞上转悠:“我看过你们厂的来宾名单,你一进来,我就觉得这个名字跟你特别合衬,果然被我猜对了呢。”
她语气娇嗲,眉目含情,费宜年略看她一眼,心中暗叹,这样的姑娘,怕是没一个人逃得过她的手掌。
可惜,他是费宜年。
他心里早就住进了一个人,别的姑娘再好,也闯不进他的心房。
“你是纺工局去国棉一厂挂职的对吗?”
“嗯。”
“你大学哪里读的呢?”
“宁州大学。”
刘明丽顿时眼睛亮了,开心地低呼:“好有缘分,我就是宁州人呢!”
“是吗?”费宜年终于有了一点点兴趣,“我很喜欢宁州,毕业后也曾想留在宁州,可惜阴差阳错。”
刘明丽笑颜如花:“好巧哦。我也是没留宁州,来的中吴。若我们都留在宁州,会不会也有机会,这样共舞一曲呢?”
不可否认,刘明丽是个让人愉快的舞伴,轻盈,美丽,还热情活泼。
费宜年绽开温柔的笑容:“人生不能假设。”
“我觉得……跟宜年同志特别说得来呢,下一曲还跟你一起,可以吗?”刘明丽大胆地望着他。
她足够高挑,又穿着带跟的皮鞋,原本差费宜年半个头,现在稍稍昂首就能与他对视。
费宜年无法躲避她的目光,只能微笑道:“一定有很多男同志想邀请刘同志跳舞,我可不想引起共愤。”
刘明丽莞尔一笑:“那咱们说定,两曲之后,你再来邀请我好不好?”
不待费宜年回答,刘明丽又朝他眨眨眼睛,凑到他耳边,吹气如兰:“你要是不来,我就主动去请你。看你答不答应。”
费宜年耳朵一烫,差点招架不住,脸就红了。
半晌,他低声道:“隔两曲,我会来的。”
刘明丽咯咯地笑了,一派胜利的喜悦。
这快乐的声音惊动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何如月。
孙博伟和对方团委书记领舞,何如月落了单,又没等来丰峻。此时国棉一厂那边来了个男青年,彬彬有礼地发出邀请,何如月欣然起身,大大方方地和他共舞。
只是男青年的舞技一看也是才突击的,实在麻麻,搞得何如月颇有些紧张,既生怕自己踩了别人的脚,又生怕别人踩了自己的脚。
直到听到刘明丽熟悉的笑声,这才发现刘明丽已经成功攻略那位书卷气十足的目标青年。
虽然不似丰峻长得清冷俊雅,但这位青年的相貌也堪称是一等一的。
何如月不仅问自己的舞伴:“王同志,那位同志叫什么?”她朝刘明丽那边望了一下。
舞伴道:“那位叫费宜年,是纺工局来我们厂挂职锻炼的。”
“哦,他就叫费宜年啊。”何如月笑吟吟的,心里却想,刘明丽果然有点神通,居然凭着名字,就能直指目标本人。
没想到她的舞伴王同志却误会了,他笑道:“何干事也想跟费宜年跳舞呢?据我所知,我们厂好些女同志啊,都想和他跳舞。”
“不不。”何如月赶紧解释,“费同志的舞伴是我表妹,亲表妹,所以我才关心一下。”
没想到王同志眼睛一亮:“真的吗?”
得,何如月顿时明白,敢情这位也想跟刘明丽跳舞呢。
没办法,刘明丽到哪里必定都是最抢眼的那一个,身高就决定了啊。
不过目前刘明丽的注意力完全在费宜年身上,所以何如月也就不对王同志进行鼓励了,少坑一个是一个。
一曲终了,王同志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却没有退很远,显然是怕下一曲刘明丽被人捷足先登,就在这儿蹲守了。
何如月正想跟刘明丽说话,问问她和费宜年跳舞的感想,一个身影却遮在她跟前。
“丰峻!”何如月欣喜地望着眼前的人。
却见丰峻梳着服帖的短发,依旧是干净清爽的模样,一件手工白衬衫裹住他瘦而挺拔的身躯,领子是硬而挺刮的,袖口是雪白紧扣的,简简单单的深色裤子裁剪合度,衬出一双笔直的长腿。
纵然丰峻一直都是出众的,但今天,何如月终于发现,丰峻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矜贵之气。
这出众的男人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
望到一切的喧嚣浮华皆成背影,仿佛世间只剩他一人。
音乐声适时响起,丰峻牵住何如月的手,走向舞池。
只要被丰峻揽住腰、牵住手,何如月就可以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予他。不需要考虑怎么跳,丰峻自然会随着舞步的起伏,将何如月带上云端。
所有人都在看他们,哪怕是已经三三两两进入舞池的青年男女们,也自动地将最醒目的位置让给他们,并投给他们最崇拜的目光。
“那位是谁?”好些国棉一厂的女同志都在私下打听。
戴学忠们又自豪又羡慕:“那是我们老大,叫丰峻!”
“他穿得好时髦啊,比街上的喇叭裤还要时髦,像外国电影里的绅士。”
“我们老大就是绅士,最厉害的那种。”
“他是做什么的?”
“锅炉房的。”
“啊?”国棉一厂的女同志们都傻眼了。打死她们也不相信,这个外国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明星一般的人物,会是个烧锅炉的。
“那他锅炉烧得一定很好吧?”女同志不甘心,一定要再给他贴点金。
“那当然,好多仪表只有我们老大会修。我们老大以前在干部可是特种兵!”
哇,星星眼!
这年头的姑娘最爱军人了。特种兵,那可是军人中堪比飞行员的存在,甚至比飞行员还要更神秘一些。
也没人深思为什么特种兵会去烧锅炉,所有女同志此刻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他会来请我跳舞吗?
显然不会,丰峻只顾跟何如月说话。
“家里有人找,所以来晚了些。”丰峻解释。
“真希望你来得再晚些,你看所有女同志都在看你。”何如月嘟囔。
这是在吃醋吗?
丰峻居然觉得自己很享受。
几曾何时,他觉得吃醋这种心理,堪称“人类最无聊情绪”之一。但现在,他居然因为何如月吃醋,感到暗喜。
丰峻低声道:“那不行。我再来晚些,你就跟别人跳个不停了。”
何如月心中一动,想到自己被他骗去的那个吻。
赶紧解释:“孙书记跟对方团委书记领跳,我就跟国棉一厂的王同志跳了。我不管,我已经认罚过了,不认账了啊。”
丰峻忍不住笑起来,低头望向何如月:“放心吧,我没那么小器。不会吃你社交的醋。”
“好你个丰峻!”何如月笑骂,“装得那么在意,原来是占我便宜呢。”
话音未落,丰峻已经感觉到了何如月的魔爪,狠狠地掐住了丰峻的肩膀。何如月很用力,可惜,对丰峻来说只是挠痒痒。
“报复心真强。你个记仇小魔女。”
丰峻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那语气,实在宠溺,听得何如月小心脏砰砰直跳,只想牵着他的手,跑出礼堂,躲到夜色里说话去。
有人看出了端倪。
几位国棉一厂的女同志,此轮轮空,没有进舞池跳舞,正交头接耳。
“你想不想跟那位男同志跳舞?”
“想啊,可是人家会来邀请我们吗?”
“刚刚不就有女同志主动邀请费同志吗?咱们也可以大胆些,现在都新时代了,谁说女同志就不能主动了?”
“说得也是。那下一曲,咱们谁先去?”
费宜年微微一笑,转向身边的几位:“劝你们别白费功夫。”
“费同志什么意思?”
费宜年向舞池中间抬了抬下巴:“没看出来这二位心有灵犀吗?”
几位女职工呆住了。
果然,好看的人都早早被抢走了啊。
费宜年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是过来人,知道丰峻那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他不奇怪舞池里的这一对男女会相互吸引,他只奇怪,吴柴厂居然如此卧虎藏龙。费宜年是见过世面的,他一眼就看出丰峻绝不是一名普通的青工。
就算是大家社团里最优秀的舞蹈老师,也不见得有这个青工跳得好。
王同志果然近水楼台,如愿以偿邀请到了刘明丽。
“你表姐和她舞伴跳得真好啊。”
刘明丽也正吃惊呢,她也没想到,丰峻竟然交谊舞跳得这么好。好到……好到她说不出什么专业的道道,但就是觉得他专业的地步。
“你怎么知道何干事是我表姐?”震惊中,刘明丽还是抓住了重点。
她向来都是一心可以几用的人。
“刚刚我和何干事跳舞,她告诉我的。”
“对。我是她表妹,嫡亲的哦。不许打我表姐的主意,我表姐有对象了。”
刘明丽咯咯地笑起来,晃了王同志的眼,把王同志晃得心神摇曳。
王同志甚至好想问:那你有对象吗?
终究还是没敢问。
这年头,传统保守的人是大多数。所以热情主动的刘明丽才会这么扎眼。
第三曲响起,孙博伟终于想起了何如月,抹着胖额头上的汗珠,跑过来:“何干事,咱们跳一曲?”
何如月望一眼丰峻。丰峻已经在角落里坐定,是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但何如月望见了丰峻脸上的笑意。
“好啊。别嫌我跳得不好。”何如月走进舞池。
倒是孙博伟笑了:“别谦虚了,刚刚我看你和丰峻跳得可好了。哎,丰峻怎么这么专业啊,不会特种部队还教交谊舞吧?”
何如月故意道:“难说,也说不定有时候要打入敌人内部,搞搞社交呢?”
“哈哈,听上去好神秘。”孙博伟大笑。
今天的舞会,到目前为止都十分圆满成功,孙书记内心又是骄傲又是满足,笑声都比平常爽朗。
一边跳着,他还没忘记关心一下同志们。
“戴学忠请那个大眼睛的女同志跳了两次了,这小子平常看着笨,关键时刻一点都不笨。”
“刘德华这小子,看着蔫不拉叽,贼精,看中哪个,就蹭在旁边不走。”
“咦,丰峻呢?怎么跟你跳了一曲就没影了?跳这么好,怎么也不多发挥发挥,展示一下咱们吴柴厂男青年的魅力嘛。”
何如月噗哧一声笑了,指指角落:“在那里坐着呢。”
孙博伟这才看到角落里的丰峻,当即叹气:“也不是什么害羞的人啊,怎么只好意思请自己厂的,不行,我得去鼓励鼓励他。”
“算啦,孙书记,随他去。丰峻主意大着呢。”
“也是,说不定是这里的女同志他都看不上。”
不,孙书记你错了,这里的女同志,丰峻还是有看得上的,只是你有点钝,没发现罢了。
礼堂里,各种暗潮涌动,各种心照不宣,勇气和羞涩齐飞,酝酿着无数的故事。
一曲终了,何如月趁着众人不备,也躲进了那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
“你就打算看着?”何如月问。
丰峻偷偷牵住了她的手:“我在欣赏你跳。”
“你搞得我好有罪恶感哦。”
“我在想,该不该在众目睽睽下霸占你。”
何如月轻轻压住了他的手,笑道:“丰峻同志,这是他们的主场。”
若不是他们的主场,丰峻早就毫不犹豫将你拉进舞池了好么?
“那就陪我一起在这里看会儿?”丰峻低声道。
“好!”
二人挤在黑暗的角落里,望着青年男女们又纷纷下了舞池。
刘明丽小心脏狂跳,眼神一直追随着费宜年。费宜年跟国棉一厂的团委书记又跳过一曲,然后没再邀请过别人。
看得出,这位小哥哥看起来温柔,其实也颇有些傲气。
不过刘明丽不怕,越傲气,越有挑战性。
一直到费宜年如约前来,向她伸出手,刘明丽嫣然一笑,纤手一伸,搭上了费宜年的手掌。
“我以为你忘了。”刘明丽娇嗔。
费宜年微笑道:“不会,我会信守承诺。”
这话,一语双关,其实是费宜年说给自己听的,让他想起远方那个纤弱的身影。他对她有承诺,虽远隔千里,但他坚守承诺。
刘明丽如何知道,她又不住他心里。她只以为这话是费宜年对自己说的,笑得越加明媚。
“你要在国棉一厂挂职多久啊?”刘明丽问。
“半年,已经过去三个月,到年底就回局里。”费宜年回答得倒也详细。
刘明丽歪了歪脑袋:“那我给你写信,就寄到国棉一厂喽?”
费宜年顿时脚下一乱,就把刘明丽踩了一脚,赶紧道歉:“对不起。”
刘明丽嘿嘿一笑:“宜年同志这是惊吓还是惊喜啊?”
这叫人怎么回答嘛。
的确是惊吓来的,但教养不允许费宜年说实话。但要说是惊喜,他又不愿意。
“刘同志为什么要给我写信?”费宜年慌乱地问。
“因为我想约宜年同志看电影。我一个人在中吴,连朋友都没有,就想有个人陪我看看电影。”
刘明丽说得可怜兮兮,看向费宜年的目光都充满了可怜巴巴的期待。
明知道这女的在攻略自己,费宜年还是有点招架不住。
见费宜年不说话,刘明丽继续发挥不依不饶的倒追精神:“那就说定了?我就知道宜年最好心的。”
连“同志”二字都省了。刘明丽招招皆是攻势,饶是费宜年想拒绝,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时间过得飞快,当两盘磁带唱完,联谊会也接近尾声。
这些小青年们,该问姓名的也问了,该留地址的也留了,接下来怎么发展全要看各人了。
所有人都意犹未尽,只有费宜年长长地舒一口气。
终于可以摆脱那个缠人的刘明丽了。
散场时,很多小青工发挥了绅士精神,主动送女青年们回家,当然,绅士精神之下,也夹杂着不少私心,彼此心照不宣。
丰峻也送何如月回家,一出厂门走到树下,两只手就牵到了一起。
只有刘明丽伥然若失。
费宜年这男人,若即若离,她感觉到了。
说他对自己没兴趣吧,他显然没有拒绝;说他对自己有兴趣吧,又十分不主动。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碰见了比自己还高段的?
刘明丽觉得,这种若即若离,比丰峻那样直接黑脸的,更激发起她的好胜心。
费家住在古园巷,也在南大街,离孙家弄不远。
所以费宜年一路都跟在何如月和丰峻后头,看着前面的二人亲亲密密牵着手,时而靠在桥上,搂在一起看船,时而又相互追逐,追到了还哈哈大笑。
多么幸福的小情侣啊。
费宜年心头郁结,羡慕极了。
和孙家弄的居民都不姓孙不同,古园巷里,费家才是原本的主人。
古园巷的一半,曾经都是费家的产业,后经世事变幻,那些产业逐渐都分了出去,现在的大宅是后来落实政策才发还给费家。
虽然已经只剩一间大宅,但费家依然成为古园巷最豪华的存在。
费宜年回到家中,母亲孙樱披着衣服从房间出来,笑道:“宜年回来啦,饿不饿,要不要妈妈烧点宵夜给你吃?”
“谢谢妈,不用了,我不饿。”费宜年很有礼貌地回答,然后想回自己房间。
“有你的信。”孙樱手里捏着一封信,却没有递过来。
费宜年一阵激动,想要伸手去拿,却发现母亲没有松手的意思。
“谢谢妈,给我吧。”他大着胆子。
孙樱没有说话,半晌,才渐渐松开了手。看着信封到了费宜年手里,孙樱的脸色沉了下来。
“妈不会截留你们的信。但妈还是那句话,不同意。她愿意等,那就等着吧。”
费宜年这才发现,信封已经拆开。
孙樱早就看过了信。
他五雷轰顶,颤声道:“妈,你私拆别人信件是犯法的!”
孙樱不为所动:“我拆的是我儿子的信。她有本事别寄家里来。”
费宜年气愤地道:“她不想寄单位吗?你在国棉一厂都安插了眼线,她寄到单位的信,我一封都收不到,你这不是逼我吗?”
房间里传来费敏才威严的声音:“小年,怎么跟你妈说话?注意礼貌!”
费宜年悲愤,却又不敢跟父亲大声:“对不起妈妈……”
孙樱以为自己赢了,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妈妈也是为你好。我不是说千千不好,妈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可她那么远……”
“只要你们愿意,就可以把她调到中吴来。”费宜年说。
但他又知道,这话毫无用处,因为同样的话,他已经说了一年,越来越无力,父母根本没打算成全他们。
果然,孙樱道:“我们不愿意。她家不仅仅是远的问题。我们这样的家庭,不可能娶一个杀人犯的女儿。你有广阔的政治前途。你爸爸也不能有任何政治污点。”
费宜年已经不想听了,他只想回房间看信。
“反正,我不可能和任何人相亲,你们就死了这条心。”
孙樱也冷脸道:“别用这个来逼我们。你一辈子不结婚,我也不怕。”
她太清楚了,这世上的年轻人,哪有那么深沉的爱。
分别一两年,或许还能坚持,时间长了,不管是费宜年,还是李千千,总有一个会熬不过。
胜利终将属于费敏才和孙樱。
…
联谊会过后整整一周,吴柴厂的小青年们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中。
好几个车间主任都暗中嘀咕:“没想到搞个相亲会,把这些小子给激动得,干活都起劲了。”
甚至还有车间主任打电话给孙博伟:“孙书记啊,什么时候安排跟国棉二厂搞联谊啊?”
我去,国棉n厂都你家开的吧,说联谊就联谊吧?
别人沉醉于联谊会时,有人只关心厂里的文化考试。
文化考试在大礼堂进行,只有一张试卷,用黄国兴的话说,难度很低。
但的确把很多职工考懵了。
一出礼堂,好多人骂骂咧咧,觉得这哪叫考试,简直就是为难他们。
只有金招娣面带笑容。
何如月私下问她感觉如何。金招娣很自信:“都挺容易的,只要有高中基础,一定可以拿高分。”
更别说她现在正在复习高中内容。
何如月放心了。
书画比赛的评选,在文化考试公布分数的前一天。
吴柴厂和市美术家协会和书法家协会联系,请了六位评委来打分,三位评书法,三位评画。
所有作品都在三楼尽头的那个会议室摊开,评委们仔仔细细地看着。
何如月有点紧张,生怕丰峻那幅《水调歌头》太小,给漏了,在搬作品时,很有心机地把它放到了第一张。
老练如黄国兴,一眼看穿何如月的用心,暗暗地笑了。
果然不负众望,书法家协会的老师们,第一眼看到丰峻的作品就被吸引了。
“这是硬笔书法啊。”
“我每年都来吴柴厂当评委,第一次见到硬笔书法嘛。”
黄国兴也是看着丰峻长大的,虽然中间丰峻同志走过弯路,犯过错误,但本着长辈看晚辈的心态,黄国兴还是希望丰峻迷途知返,能有一个好的发展。
“这是部队里刚刚回来的年轻同志,第一次参赛。”
“怪不得。”老师们看了又看,“还说部队里都是大老粗,这字写得多漂亮,老观念也要改啦。”
丰峻同志的作品,就被轻轻放到了一边。
何如月心中一定。
那一边,是过关的作品。
看着老师们把作品分了又分,丰峻那张始终都没有被分出去,最后终于只剩了三张。
老师们犹豫了。
“这三张都不错,硬笔书法新颖流畅,笔力遒劲,很见功底。”
“但这幅隶书是个老选手,得过两年第一了吧,不容小觑。”
还是黄国兴淡淡地补了一句:“适当考虑新选手吧,激发一下年轻人的参赛热情。”
评委老师当场一拍桌子:“就等黄主席这句话。讲真,我们就想评这张第一,但又怕老同志脸上挂不住。”
“哈哈哈哈。”黄国兴大笑,“不用不用,我们吴柴厂啊,特别重视年轻人,要是连书画比赛都要搞轮资排辈,那就亵渎艺术了。”
五分钟后,负责登记的何如月美滋滋在本子上写下:书法比赛,第一名,丰峻,作品,《水调歌头》。
…
书画比赛是工会负责,文化考试则是厂部负责。
第二天下午,两部门不约而同去宣传栏张贴结果。
所有职工都震惊了。
书画比赛,书法类第一名,锅炉间,丰峻。
文化考试,全厂第一名,锅炉间,丰峻。
最牛叉的是,丰峻是全厂文化考试唯一的满分。
小青工们欢呼起来:“老大最牛!老大最棒!我们快去恭贺老大!”
丰峻听到消息,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这种考试,要不是第一,要不是满分,他丰峻上辈子三十年真是白活了。
文化考试结果出来,最高兴的不是丰峻,不是何如月,甚至也不是许波,而是金招娣。
金招娣居然考了全厂第二,虽然比丰峻低了好多分,但人家也是结结实实的全厂第二,没有一点点水份。
薛细苟在宣传栏前憋红了脸,大骂:“死女佬,不好好回家做饭,整天读什么书,呸!”
旁边有人笑话他:“你们不是要离婚吗?为什么还要给你做饭?”
薛细苟脖子一梗:“我答应离了吗?我不答应,法院敢判!法院要判离婚,我明天就去砸了法院。”
真是一滴水滴在油瓶里,第二天,法院的判决真的下来了。
薛细苟和金招娣感情破裂,经调解无效,判决离婚。
薛细苟傻眼了。
旁边人也促狭:“薛细苟,可以去砸法院了,要不要借个锤子给你?”
薛细苟还是脖子一梗:“这上面没写哪个法院,我怎么知道砸哪家!”
众人哄笑,明知他就是嘴硬,其实哪里敢去。
倒是金招娣,昨天考了全厂第二,开开心心笑了一场,今天拿了离婚判决书,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哭得苏伊若都不忍心听了,躲到何如月这里。
“金姐姐哭得好大声,我这边都听见了。”何如月道。
“可怜人啊。这么多年,终于解脱了。”苏伊若叹息,不由想到自己的未来。
“她以后一定会好的。这次考第二名,也太不容易了。厂里也好多个高中生,不是只有她的。”
苏伊若却挑眉望着何如月:“第一名居然是丰峻啊。”
“嗯?怎么啦?”何如月有点心虚,难道全厂都知道自己和丰峻的事了?
苏伊若叹道:“真是没想到,大家一直都说他争强好胜,不学无术的,居然考了个满分。”
“本来就是不能听信一面之辞。人都是会变的,也许丰峻私下也很好学,有很大的进步,对吧?”
苏伊若深深地望她一眼,没有说话。
…
消息传得飞快,这边何如月欢欢喜喜和丰峻在桥上说了会儿话,才回到家中,发现消息已经传到了孙家弄。
刘剑虹一见到她,就把她拉进了屋里。
“听说丰峻文化考试全厂第一?”
“我的天哪,亲妈,你消息也太灵通了吧,这下午才张贴的公告啊。”
刘剑虹道:“咱们弄里多少吴柴厂的人,自然有人告诉我。”
何如月忍不住骄傲:“是啊,不仅是全厂第一,还是满分。”
“丰峻满分,你得什么意!”刘剑虹一眼看穿自家丫头。
何如月嘿嘿笑:“因为他是咱家惊喜嘉宾啊。要是没点水平,怎么能和我这么厉害的亲爸亲妈坐在一起,对吧?”
这马屁拍得有点舒服。
刘剑虹想了想,觉得舒服归舒服,不能上这鬼丫头的当,正色道:“你告诉妈,是不是和他走得很近?”
何如月想了想,觉得自己和丰峻是认真的,早晚也得告诉父母,必须先给他们透点风。
“是挺谈得来。”何如月没否认。
刘剑虹见她如此爽快,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我听到的消息都是真的?”
“你听到什么消息?”何如月好奇。
“说你们在厂里的联谊会上,跳交谊舞,跳得好得不得了。”
“哈哈,这算啥消息啊!”何如月笑死,“亲妈啊,拜托你的眼线下次给点有价值的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