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事实证明, 不能对男人有太多期待。

哪怕费远舟是个大学生,他也就是个读过大学的、警队里的愣头青。

“何同志, 我是市公安局费远舟。”

“费警察好。什么事啊, 我也正要找你呢。”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何如月的眉开眼笑。

“首先谢谢何同志指点迷津,哈哈哈哈。”费远舟也放松了,在电话里大笑起来, “其次想跟你说, 陈新生在看守所呆不了多久,一判决就会转监狱去服刑, 那可就远了, 你们厂里是不是要来看看他。他应该有很多要交待的吧?”

虽然没有解答很多很多的疑问, 但费远舟这个建议倒是提醒了何如月:“这个等我请示过领导。谢谢费警察提醒。”

费远舟道:“不用客气, 这是我的工作。对了, 你找我什么事?”

何如月笑了:“我能有什么事, 也就是陈新生的事呗。听说他被定了过失杀人?这样会判多少年啊?”

“这我也说不好。毕竟是他卡了死者的脖子,虽然是死者要求的……咳咳……但现在死无对证,这点也只能存疑了。”

何如月有点担心。在她的印象里, “疑罪从无”是从九十年代开始的。

虽然这个世界是架空的平行世界, 但整体环境和发展脉络跟她所处那个世界的八十年代初非常相似。因此她可以断定, 这里一定还没有到“疑罪从无”的年代。

也就是说, 办案人员执行的是“有罪推定”。

纵然如此, 何如月依旧努力争取:“他可是自首啊。你们公安部门一定要考虑到自首情节。”

费远舟虽然愣头青, 但也听出来何如月的担心, 安慰道:“在会议上我也发表过自己的观点了。我们队长说会考虑自首情节的。”

“那就好。人家女儿还小哎。总得有生之年还能见见女儿吧。”何如月不知怎的,就有点伤感了。

费远舟道:“反正啊现在正严打,判决权力下放, 审判流程比以前快多了, 很快会有结果的。”

挂了电话,袁科长急不可耐:“说什么了?”

“说严打期间权力下放,审判流程加快了,陈新生怎么判很快就知道了。”

袁科长竖大拇指:“我们小何真替单位着想,还急着帮陈新生说话。陈新生判轻点,咱们厂里责任也能轻点啊。”

何如月苦笑一想,心想,我才没这么高尚呐,我就是想着家里那个倒霉孩子罢了。

“袁科长。警察同志说判决后陈新生就要送去服刑了,也可能会很远,问咱们厂里要不要去见见他。估计他也有不少事要交待。”

袁科长望向一直不说话的黄国兴:“黄主席,你说呢?厂领导出面不合适吧,他毕竟是个罪犯。要不你们工会出面?”

刚刚一番电话,黄国兴已经听出了端倪,他点点头:“行啊。就不说陈新生,他爱人也是咱们厂的职工,就看在去世爱人的份上,工会出面也说得过去。”

又转头喊何如月:“小何,下周一咱们一起去。”

“要带陈小蝶吗?”何如月问。

黄国兴摇摇头:“别了,先问问陈新生的意思。当爹的,也未必想让孩子看到他穿牢服剃光头的样子。”

到底是工会主席,想得周到。

但何如月却又想到了一件事:“黄主席,有个事情我还不太懂。陈新生判了刑,他还是咱们厂的职工吗?”

黄国兴深深地望她一眼,还没回答,袁科长已经嚷嚷上了:“还职个啥工啊,他搞不好就往边远农场一扔,再回中吴都不知道何年何月了,跟咱们厂就没关系啦。”

何如月点点头。懂了。

珍贵的周末终于来了。

何如月狠狠地睡了个懒觉,醒来却发现楼下飘来了粥香。

厨房里陈小蝶正披散着头发,忙得不亦乐乎,见何如月跑下来,大声喊:“姐姐醒啦!”

何如月冲过去,掀开锅盖一看,浓稠米白的一锅好粥啊!

“哎,不能开盖子,热气会跑掉,就不好吃了!”陈小蝶一把将锅盖按了回去。

了不得,很有大厨风范嘛。

何如月惊讶地望着陈小蝶:“这是煤球炉哎,你居然也会用,还烧了一锅粥?”

说完她自己都乐了。这年头除了煤球炉还能有什么,哪值得上一个“居然”。

果然陈小蝶道:“别的不会,就会烧粥。我妈说,粥要笃得腻腻的,要笃很久,她教我笃粥,放暑假我下午就在家开始烧,等他们下班回来正好火候。”

后世电饭煲一锅浓粥也得一小时啊,陈小蝶为了笃这锅粥,怕是天不亮就起床了。

何如月拨乱她的长发,笑道:“小蝶也太厉害了。快去找祁阿姨梳头,我来看锅。”

不一会儿,陈小蝶又旋风一样跑了回来,开心地晃着脑袋:“祁阿姨给我扎的蝴蝶结!”

果然好看。陈小蝶梳着光溜溜的高马尾,大红色波点手帕在马尾上扎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祁梅真是会打扮小孩,经她巧手点拨,陈小蝶洋气又好看,比先前又怯又苦的样子不知好了多少。

“祁阿姨说我像舞台上献花的小朋友。”陈小蝶噔噔噔跑上二楼,终于在穿衣镜里看到了美美的自己,兴奋的她大喊道,“姐姐,我能穿蒋阿姨送我的裙子吗?”

自家被贴了封条进不了,陈小蝶这些天穿的衣服都是邻居们送的。

这年头大家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送来的衣服多半也是家里孩子嫌小不能穿的,并没有多鲜亮。唯有蒋阿姨手巧,自己在家找了块蓝布,给陈小蝶做了条小裙子,又用红色碎布做了两个泡泡短袖,就成了一件镶色连衣裙,可爱极了。

陈小蝶舍不得穿,就一直放在床头。

“好啊,穿上新裙子,吃过早饭姐姐带你去街上玩啊?”

“好!”

何如月早就想上街了,来到这个世界,娱乐活动少得可怜。电影院里也没几部好看的电影,按她的记忆,还要一两年,才会有大量优秀的电影涌现,也会有好多外国片上映。

目前,她还要等等。

所以她得找一些其他乐子。

二人吃过早饭,何如月背上一只小挎包,又找出一只军用水壶,凉开水装得满满的。

陈小蝶一定要背水壶,戴着蝴蝶结、穿着新裙子,愣是将斑驳的水壶背出了大牌包包的气势。

孙家弄身处中吴市最繁华的地段,可以说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出门走上两百多米就是中吴市最热闹的南大街。

这里是中吴市的商业中心,街边两边各色商店鳞次栉比。挂满了各色布料的绸布店、橱窗里时尚姑娘侧头微笑的照相馆、人来人往的副食品商店、生意兴隆的百年面馆,还有张挂着大幅海报的电影院。

一切都和影视剧里的八十年代那么相似。

二人每一家商店都不放过,都要进去转一转,就连照相馆橱窗里的大照片也一一点评,终于顺着人流,来到了南大街最北端。

陈小蝶一眼就望见了第一百货商店。这是整个南大街最高大的建筑,三层楼,牢牢占据着南大街和解放路的拐角,舒展地铺陈开去。

“祁阿姨带我来过!我的游泳衣就是这里买的!”陈小蝶大喊,雀跃起来。

“那今天你来当小向导,带姐姐去逛逛?”何如月笑道。

“好!姐姐想买什么?”

何如月转了转眼珠:“买……衣服吧。我想买件新衣服。”

她对原身那些过于朴素的衣服早就腻味了,作为2020来的新人类,她知道这个年代普遍朴素,但祁梅就能在朴素中穿出好看来。可见原身的性格和她的审美一样小心翼翼。

陈小蝶带着何如月直奔商店二楼:“我那天看到好几件漂亮的衣服,姐姐穿起来一定好看得不得了。”

哈哈,“好看得不得了”,这是八岁孩子能想到的最高赞誉。

女装柜台里,的确有几件在这个年代“好看得不得了”的裙子。何如月一眼就看中了两套,一条是浅绿色及膝连衣裙,公主袖,领口镶着一圈宽宽的白色蕾丝花边。另一身则是白色窄腰短袖衬衫,和高腰红色喇叭裙。

衣服都挂在柜台里,何如月喊营业员:“同志,麻烦你把那两身裙子拿我试试。”

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试试?想买就买,衣服不能试的。”

呃,忘记这年头并没有试衣间,而这些国营商店的营业员们也着实很少有热情的态度。虽然店堂里挂着“顾客第一”的标语,但谁也不会当真。

可是衣服不试,怎么知道是不是适合自己呢?何如月想再努力一下。

“那能不能麻烦你拿下来我看看?”

营业员打量她一下,理都没理,转身和别的顾客说话去了。

“同志!”何如月正要喊她回来,旁边却有人脆生生喊了她一声。

“何如月,你来买衣服啊?”

转身一看,也是个营业员,跟何如月差不多年纪,生得细眉细眼,一脸亲切的样子。

何如月立即从原身的记忆中翻出了重要信息。

这营业员是她的高中同学尹芬芳,高考落榜后待业了一段时间,没想到进了第一百货商店当上了营业员。

“尹芬芳你好,好久不见啊!”何如月立刻接收到了尹芬芳的好意,心中欢快起来。

“你要哪件衣服,我拿下来给你看。”尹芬芳果然很友好。

“那件浅绿色的,还有那一套,白短袖红裙子。麻烦你啦。”

尹芬芳拿了举叉,仰着头将两身裙子连衣架叉了下来,平铺在柜台上,笑道:“你居然买这么艳的衣服,果然在海城读大学,就是不一样呢。见过世面的。”

语气中满是羡慕,而且十分真诚。

何如月拿了裙子在身上比划着,琢磨着原身的性格,尽量不显得有天翻地覆的变化,然后笑道:“哪里啊,我读书都不太出校门的,海城高级的商店都是开给外宾的,不敢去逛。”

“那边有镜子。”尹芬芳指着一根大柱子,上面粘着一面大镜子。

何如月对镜自照,又捏着衣服腰身在自己腰上围了一下。既然不能试,那也只能将就着,免得大小不合适又得退换。

“哪一身好看啊?”她一边照着镜子,一边转身问尹芬芳。

陈小蝶已经忍不住,大叫:“都好看,姐姐都买了吧!”

疯狂心动中。

尹芬芳也道:“是都好看。你啊真的变化好大,以前表演节目要穿红色的裙子,你都急得哭鼻子了。”

“啊,我以前那么矫情的吗?哈哈。”

“你总说自己皮肤黑,不能穿得太鲜艳,可是我看这两身都很适合你。真的很好看的。”

呃,看来原身真的是……小麦色肌肤多好看,透着一股……勤劳明朗的味道好吗?

哪像那个丰峻,白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一看在锅炉房就没好好干活!

咦,我为啥会想到那个男人?

何如月晃晃脑袋,将那个白得可耻的男人给晃出去:“多少钱啊?”

尹芬芳抬头望了望标价:“红裙子八块,白色短袖五块,绿色连衣裙十二块。”

一共才二十五块啊。这也太便宜了吧。

何如月想都没想:“那就都买了吧。”

掏钱时,何如月才感觉到了一丝尴尬。好险,她一共就带了三十块出门,差点超支哇。虽然何总工家境殷实,但家教甚严,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何况这三十块也相当于普通职工一个月的工资了。

拿将近一个月工资买衣服,何如月你真土豪。

虽然有一丢丢感叹,但何如月没有后悔。身为年轻女生,在打扮自己的道路上步子跨大点怎么了,这两条裙子就是放眼整个中吴市,怕也没几个姑娘敢穿。

尹芬芳拿了两张牛皮纸,分别将两身裙子卷好扎紧,收了何如月二十五块钱,然后开了个单据,将钱和单据一起夹在头顶一个铁夹子上,然后奋力一甩,铁夹子顺着铁丝被甩到了商店中央的会计那里。

等结算的功夫,尹芬芳问:“你应该大学毕业了吧,分配工作了吗?”

“在中吴柴油机厂。”

尹芬芳顿时露出羡慕的眼神:“哇,是明星企业啊,天天上报纸的。不过你值得的,你成绩那么好。”

又看着陈小蝶:“我记得你独生子女,没有妹妹啊?”

何如月笑道:“不是我妹妹,我亲戚家小孩……”?

话音未落,尹芬芳像是想起一件事:“对了,你表妹昨天也来买衣服了,她也分到柴油机厂了。”

表妹?何如月一怔,咋又出来个表妹?

再一想,明白了。原身是有个表妹,是她舅舅家女儿,叫刘明丽,比自己小两岁。

不过舅舅家一直在省城宁州,只有暑假里刘明丽才会来中吴市的姑姑家玩。尹芬芳之所以认识这个表妹,也是因为刘明丽老跟着何如月,连返校也会跟着去,说要看看表姐学校有没有“标致男生”。

跟了好几次,班里同学都认识了这个省城来的表妹,还真有几个男生对她心生爱慕。

只是这年代普遍保守害羞,早恋更是洪水猛兽,这些爱慕也从来没有落到实处。但省城来的刘明丽同学却成了同学中的传说。

但她不好好在宁州呆着,怎么来中吴了?还分到了柴油机厂?

完全没听父母提起啊。

而且她来了中吴,也不住何家吗?

何如月一时没想明白。但转念又想,人家都是能参加工作的成年人了,可能也不用找何家帮忙了吧?

释然,等着在厂里相见便是。

不过,这位眼里整天只有“标致男生”的小丫头,可别把吴柴厂这个和尚庙搞得血雨腥风啊。

想想,简直不寒而栗哇。

告别了尹芬芳,何如月拎着两卷衣服从第一百货商店出来,一指对面的新华书店:“小蝶,咱们去书店?”

“好!”

陈小蝶才二年级,压根也看不懂几本书,但姐姐想去书店,陈小蝶就一定会拉着姐姐的衣角,当好小跟屁虫。

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电视,电影也没有爱看的,目前何如月能想到的唯一的娱乐就是看书。

新华书店出售的书籍也很有年代感,而且不像后世都是开放式书架,这里的书都是一本一本陈列在柜台里,看中哪本就让营业员拿出来,然后跟在百货商店一样,付钱成交。

已经领教了这年头的购物环境,何如月也就尽量不麻烦营业员。她围着柜台仔仔细细转了一圈,在心里想好了两本书,这才去找营业员。

“营业员同志……”

几乎是与此同时,柜台另一边一个好听的普通话:“同志,麻烦拿这本《书与你》。”

何如月一惊,蓦地抬头,看到那个白到发光的男人。

见营业员已经开柜台拿书,何如月赶紧道:“我也要《书与你》,麻烦也给我拿一本。”

没想到营业员怔住:“只剩最后一本了。”说着,将手里那本书递给了男人。

何如月瞪大眼睛,望着那个脸色平静的男人,等着他发扬绅士风度说一句“算了,给她吧”。

但是没有。

丰峻只是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坦然地拿过书翻了翻,然后向营业员道:“多少钱,这本书我要了。”

“两毛九。”营业员道。

丰峻从背着的黄挎包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又从小布袋中拿出三张一角钱的钞票,递给营业员。然后等待营业员结算找钱时,悠然地翻开了第一页。

一口气从何如月丹田涌出,涌得太急,顿时堵在了心口,怎么都下不去。

这是何如月超级想要的书,也是很难买到的书,她在柜台里一眼看到,别提多惊喜了,那心情就跟中了奖似的。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而且还是半点儿绅士风度都没有的程咬金!

何如月气不打一处来,翻白眼嘟囔:“什么都要争。也不想想自己看得懂不……”

她真是小看了丰峻。

特种兵出身,优越的不仅仅是身手,还有听力。

丰峻挑眉,望向她,语气还是那么平静:“英国作家毛姆的作品,是他当年发表在英国一家报纸上的读书随笔集,第一次在国内出版。我很喜欢。”

乖乖,不得了,被他听到了!

何如月倒吸一口凉气,一时吃不准这个烧锅炉的男人是真的懂这么多?还是刚刚翻阅时临时记住的?

但不管是哪种,自己背后嘟囔别人,还被人听到,都是很尴尬的。

何如月狠狠地、报复般地指着柜台里:“营业员同志,我要《莎士比亚全集》,11册,都要!”

连几米开外的丰峻都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甘,原本平静的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浅笑。

拿着刚找的一分钱,他不走了。

营业员过来,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了一套全新的《莎士比亚全集》,往柜台上一竖:“一共是12元9角。”

12元9角?何如月怀疑自己听错了,刚刚丰峻买一本书,不是只要2角9分吗?为什么我这11本就这么贵?

她下意识拿出一本,反到封底一看,傻眼了。

1.20元。

再翻一本,1.10元。

不用翻了,何如月不想做算术题。她只是不明白,是莎士比亚比毛姆有名吗?还是莎士比亚长得好看?

何如月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当着丰峻的面,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钱不够这种话。

正想着如何收场,陈小蝶懵里懵懂地说:“要十几块啊,好贵啊。姐姐我们钱不够了,我们去买别的吧。”

丰峻的脸色顿时变得有趣起来,斜睨着这边。

尴尬羞愧五秒钟,打不死的何如月迅速振作起来,端出“姐姐我不是没钱,姐姐我只是花光了”的气势,拍拍陈小蝶的头:“早知道前面少花点啦!”

又对营业员道:“抱歉啊,我回头再来买。啊,对了,这个有几套?不会我转身再来就没有了吧?”

营业员指指柜台里:“一共两套。这一套,柜台里还有一套。”

话音未落,旁边过来一个中年人:“同志,这一套多少钱?”

“12元9角。”

中年人想都没想,打开钱包,拿了一张十元的,三张一元的,递给营业员:“我拿一套。”

何如月惊了。

这是命运大神在跟我作对吗?

还是我对这个世界的人有什么误解?不是应该大多数人都没有文化吗?为什么书店还这么多人,还个个这么求知若渴?

现在何如月十分担心,她回去拿钱的功夫,仅剩的一套《莎士比亚全集》也要被人拿走。

“同志,柜台里这套留给我。我现在就回家拿钱,我家很近的。”

营业员有些为难:“这个违反规定的啊。”

“十五分钟也不行?”

营业员摇摇头。

几米外的那个男人,终于说话了:“我替她付。”

又是一通慢悠悠地掏袋子,慢悠悠地数票子:“12元9角而已,这套书,值得。”

要你说。十几块的莎士比亚,能不值得?

考虑到他关键时刻还算挺身而出,何如月没有再埋汰他。营业员见她没有袋子,将十一册书也用牛皮纸包了扎好。

“明天上班我就还你钱啊。”何如月一手拎着衣服卷,一手抱着一扎书。

丰峻却还是不动声色的:“不用还,算我送你的。”

“这怎么行。十几块钱得你半个月工资了吧!”何如月知道青工的工资,刚进厂的,还不到三十呢。

谁知丰峻微微一笑:“谁靠工资生活啊。”

咦,你不靠工资生活你靠什么?这年头又没炒股没兼职,你难道靠偷靠抢?何如月顿时警觉起来,狐疑地望着他。

“不行,一定要还的。”

“随你吧。”丰峻淡淡的,也没坚持。

何如月又贪心起来:“《书与你》也让给我呗?我多出一毛钱?”

“哈哈。”丰峻笑起来,立即又收了笑容,凑过来,低声道:“不给。”

切,不给拉倒!我还不信书店后面就不进货了!

何如月一撇嘴:“小蝶,走,咱们看连环画去。姐姐给你买连环画!”

望着二人神气活现地走向连环画柜台,丰峻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黄挎包,触手便是硬硬的书的轮廓。

不信你不来找我借。丰峻笃定地想。

晚上,何总工和刘站长又往家里打电话了。

何如月期期艾艾说自己今天上街一激动,花钱花多了,然后等着父母批评。毕竟她还没拿工资,现在花的还是父母的钱。

没想到刘剑虹听说她买了两身裙子,开心得乐不可支,连声说“要的要的,女孩子参加工作了,当然要买几身象样的衣服啦”。何舒桓听说她买了一套《莎士比亚全集》,也很赞赏,说人就是需要不断学习,多看名著陶冶情操是当代青年人应该有的思想追求。

啊,这是什么样的宝贝父母啊。“我女儿做什么都是对的”,就是他们的人生信条哇。

不过何如月没忘记打听一个事:“听说明丽也分配到咱们厂了?”

刘剑虹立刻道:“对了,正要跟你说这个。她卫校毕业了,不肯去医院,说医院太辛苦,当护士要三班倒。非要进企业。想来想去,还是进咱们厂算了,毕竟我退休也没多久,还能有个照应。她应该最近几天就会去厂里报到,到时候你一定要看住她,别让她兴风作浪。”

这个表妹可不是自己能看得住的。但为了让宝贝父母放心,何如月还是一口答应。

不过有一点疑惑,何如月没说出口。

宁州是省城啊。宁州的企业比吴柴厂实力更强的多了去了,舅舅在宁州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安排个工作肯定不成问题,怎么就要远远地分配到中吴来。

怕是另有原因。

总之,刘明丽同志绝不是盏省油的灯,不知道来吴柴厂究竟是祸是福。

愉快的周末很快就过去了。新的一周,要面对更多更繁杂的工作啦!

第二天一早,何如月换上了新买的白色短袖和红色高腰裙,虽然她个子不高,但宽宽的腰封和挺拔的身姿还是显得她亭亭玉立。

别出心裁的,何如月在家中找出一条大红色的丝带,是原身演出时系在辫子上的,何如月将它系在了短袖衬衫的小圆领下,和大红裙子遥相呼应,又别致又可爱。

编了好几天的大辫子也让她腻味透了,况且她手笨,也编不好,索性像在后世一样,轻轻松松将一头蓬松的秀发绾了个丸子头。

出发。

厂门卫那个一条胳膊的师傅,把脑袋都探出来了,大喊着:“何干事早啊。”然后目送她走进了行政楼。

脑袋又缩了回去,嘟囔:“蛮体面的小丫头,怎么梳了个道姑头?”

但行政科的徐秀英显然就要有品位多了。

一见到何如月,徐秀英啧啧啧:“哎呀,这身衣服好看的来。就要年轻小姑娘穿,太时髦了。哎呀,这个头发绑得也好看。像那个……像那个跳芭蕾舞的。”

旁边经过的职工笑着插嘴:“秀英你厉害啊,你还知道跳芭蕾舞的什么样啊?”

“当然知道了,我家老头子带我市政府礼堂看过芭蕾舞演出的好伐。”徐秀英丈夫在市文化局,一提起丈夫,她脸上就自带三分优越表情。

职工更好奇了:“真的啊?听说跳那个芭蕾舞,都露大腿的啊,男的还穿紧身裤,看了害不害臊啊?”

徐秀英撇嘴:“没见识的。那叫艺术!”

然后一转身,慈祥地摸着何如月的丸子头:“就是绑得松了点。不然更加艺术。”

何如月的丸子头,就意外地变成了“芭蕾舞头”,再也没人敢说她扎的是道姑头,因为那不艺术,显得自己没见识。

一通打扫卫生、排队打水等等全部搞定,黄国兴来上班了。

“小何,你去办公室开个介绍信,我们马上就出发,去看守所。”

“要安排车吗?”何如月问。

黄国兴被逗笑了:“你这丫头,年纪小小,派头倒大,几站路的功夫派什么车啊。”

“啊!这么近?我还以为在郊外,要很远呢。”

失策失策。后世的经验基本不管用啊,谁能想到,这年头连看守所都在市区呢。

看守所不仅在市区,而且和市公安局只隔一堵墙。门口有武警战士站岗,看得何如月心里毛毛的。

也不知道是公安局的安排,还是费远舟自己主动,反正黄国兴和何如月来到看守所门口时,费远舟已经在了。

今天的何如月,简直让人耳目一新啊,看得费远舟眼睛都亮了。

“这么早就来啦,还以为你们会下午来。”

黄国兴道:“一堆的事儿,下午还要走访困难职工。”

“工会工作很忙啊。”费远舟说着,不由望了一眼何如月。心想,这位何同志倒是不管怎么忙,都永远神采奕奕。

精气神真好啊。

有市局的同志带着,又有厂里的介绍信,看守所的同志很客气地将他们带到了访客室。

就像影视剧里一样,阴暗的大房间里,一张宽大的桌子,黄国兴和何如月坐在靠外的一面等待。

不一会儿,听见沉重的镣铐声,随着脚步声,咣咣地挪过来。

是重刑。所以重铐。

陈新生已经剃成了光头,原本粗壮的他,这些日子备受内心煎熬,已经整整瘦了两圈,都脱相了。

咣啷啷的镣铐声中,他笨拙地在桌子对面坐下。

还没开口,已经泣不成声。

“我对不起厂领导,对不起同志们,对不起我老婆……呜呜呜……我对不起小蝶啊!”

黄国兴面容严峻:“知道对不起就好!”

不管怎样,误杀也是犯罪,陈新生就算还是个未经审判的犯罪嫌疑人,在旁人眼里也已经是个杀人犯。不能指望黄国兴对他能有怎样的宽容。

“要不是你老婆也是厂里职工,我真不想来看你!”黄国兴恨恨地说了一句,终究还是生了恻隐之心,“放心吧,你死不了。但还能不能活着出牢房,可没人知道,你有什么要交待的,或者说,家里还有什么困难,需要厂工会帮忙的?”

陈新生缓缓地摇摇头:“我死也好,活也好,都无所谓了。这些天我只有一个念头,跟我女人一起死了算了。我去阴间跟她陪罪。但……但我舍不得小蝶啊……”

见他热泪滚滚,何如月想起陈小蝶平常絮絮叨叨说的话,她能感受到这对父女相互的爱。

“我去过陈新华家了,他们家不愿意收养小蝶。”何如月道。

陈新生脸色变得更加灰败,喃喃地哭:“怎么办。求求你们帮帮小蝶,她成孤儿了,求求你们啊。”

黄国兴看了一眼何如月,叹息一声道:“现在你女儿在何干事家里,暂时由何干事带着。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你想想,家里还有什么亲戚可以收养她的?”

陈新生缓缓地摇头:“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不愿意收养,就实在没办法了。”

“她妈妈那边呢,也没亲戚了吗?”

“有个哥哥,犯了事送到西北农场改造,十几年了,音讯全无。怕是……怕是死在西北了。”

何如月黯然,默默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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