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在那里?”赵云看着魏霸,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丞相能有什么路数,我大致也猜得出。”魏霸很诚恳的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家父、大将军大概也在。”
“嗯,还有大鸿胪杜琼。”赵云抚着**的胡须,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如果不是陈叔至不在成都,我想他也应该在列。”
“那是。”魏霸无声的笑了起来,带着淡淡的讥讽:“丞相一定觉得很悲哀,他现在能用来对付的我,没有一个是他自己的心腹。”
“可是你还是不肯给他这个机会。”赵云逼视着魏霸的眼睛:“为什么?”
魏霸迎着赵云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忽然展颜而笑。“师父,我记得你教过我,与敌作战,最忌讳在对方选定的战场上交锋,要尽一切可能在自己选定的战场上迎敌。势,永远是第一位的,要想克敌制胜,就不能不争势,为了争势,有时候甚至要付出一定代价。”
赵云静静的看着魏霸,不置一词,等魏霸说完了,他才接着说道:“你知道丞相要和你说什么?”
魏霸有些郁闷的吐了一口气,赵云这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不管他怎么乱扯,都一定要问出那句话啊。
“我不知道,但是我大致能猜得到。”
“那你准备怎么回答?”
“如果是丞相问,我就没打算回答他,我就让他疑神疑鬼,憋死他。”魏霸直起了身子,直视着赵云:“不过,既然师父要问,我可以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赵云眼神一紧,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示意魏霸等一下。魏霸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等着赵云做好心理准备。
赵云终究是老了,心理素质再好,也不敢掉以轻心。以他为刘备父子效忠了一辈子的经历,他不可能接受自己的**成为一个篡位的逆臣,可是他又非常清楚,眼前的这个**绝对不是什么纯臣,在他的眼里,魏霸不仅有篡位的可能,而且可能姓非常大。
他一直希望知道这个答案,可是当这个答案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如果魏霸承认他有篡立之心,那他又能如何?召集家中的矛兵,将魏霸斩杀在堂下?
进门的时候,他看到魏霸留在外面的亲卫,人数并不多,如果他想杀死魏霸,应该有六七成的把握。可是,他真的应该杀死魏霸吗?他不敢肯定。他非常清楚,魏霸走到这一步,不完全是他自己的责任,某种程度上,他是被诸葛亮逼到这一步的。当初的魏霸根本没有任何野心,否则他也不会收他为**,传授他用兵之道和武技。
过了好一会儿,赵云才缓缓的说道:“子玉,你说吧。”
“师父,你确定?”魏霸的嘴角微挑,多了几分顽皮。赵云见了,心里莫名的一松,也不禁笑道:“放心,我虽然老了,还承受得起。”
“那就好,我就怕把师父给吓着。”魏霸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胸口。“师父,远了我不敢说,我只能说,到目前为止,我对那个位置没什么兴趣。不过,我只能保证到目前为止,以后的事,谁也不能保证。我想,就算我保证,你大概也不会信。”
赵云花白的眉毛轻颤。魏霸的答案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在他看来,魏霸的答案有两个可能,要么是,要么否,就算魏霸当面承认他有不臣之心,他也只会觉得失望,而不会感到意外。也许魏霸矢口否认,他反倒会怀疑魏霸有几分诚意。
可是魏霸给了他这么一个答案。
赵云想了好一会儿,不得不承认魏霸这个答案虽然不能让他满意,但却足够真诚。如果魏霸要骗他,大可以把话说得更漂亮一点,没有必要留下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后患。
“那你想称王么?”
“想。”魏霸不假思索的点点头。
赵云看着魏霸,等魏霸给他一个解释。
“师父,就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你觉得削藩合适吗?”
赵云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
“依师父之见,是以承认曹魏王爵为条件,迫使曹睿去帝号来得容易一些,还是一定要将曹魏赶尽杀绝来得容易一些?”
赵云抚着胡须,沉吟良久:“如果一定要比较的话,应该是保留魏王爵位来得容易一些。”
“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不能称王?”魏霸摊了摊手:“吴王能保留吴郡为封地,魏王可以保留魏郡或者谯郡为封地,我为什么不能要一个荒岛做封地?我称王,只会让孙权、曹睿安心,可以加快统一天下的速度,有何不可?”
“可是,此例一开,只怕……”
“只怕于大义有亏?”魏霸嗤的一声冷笑:“师父,你真相信那些所谓的大义?你信不信,如果有一天我真有那个实力篡位代汉,会有无数的人主动为我编造谶纬,贡献祥瑞?”
“这个……”赵云无言以对。
魏霸的坦然固然是对他的信任,对他的尊重,却也把他逼到了绝境。他又不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正如魏霸所说,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所谓道义根本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刘备是怎么自立为汉中王,又怎么称帝的,曹丕代汉之前,又冒出来多少祥瑞,都是活生生的例子。活到他这个岁数,虽然还希望人间有道义,可是真要相信道义无敌,那他这七十年也算是白活了。
义与利,从来就是一个说不清的命题,不管嘴上说得多么义正辞严,可是落实到现实中的时候,面对实实在在的利时,义总是那么无力,虚无缥缈,不堪一击。
赵云长叹一声,挥了挥手:“子玉,我年纪大了,有心无力。不过,我真的不希望看到大汉的火德在眼前熄灭,希望你不要破灭我这一点希望。等我闭上眼睛,天命如何,我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魏霸微微一笑:“师父,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他笑了笑,又道:“我希望你能活到一百岁,看到天下一统,国泰民安。”
赵云哑然失笑,连连摇头。“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已经七十多了,心满意足,不敢奢望太多。老而不死是为贼,我可不想做一个老而不死的老贼。”
“师父怎么会是老贼呢,师父是人瑞。”
赵云笑了一阵,又叹了一口气:“这么说,辽东的战事不可避免?”
“嗯。”魏霸也严肃起来,点了点头:“从黄巾之乱开始算,天下已经乱了五十年,马上又要到甲子年了,我希望能在此之前结束战乱,还天下以太平,先让百姓过上安生的曰子,把‘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句话变成现实。朝堂上的争权夺利,我是没本事除根,我只希望能把这些事控制在朝堂上,不要影响普通百姓的生活。他们没有从中得利,也不应该受到牵连。”
听到“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八个字,赵云黯然,莫名的长叹一声。
……
诸葛庄园,诸葛亮被一架软辇抬进了大门,穿过庭院,一直来到后院。
黄月英指挥着仆从,将诸葛亮扶到**躺好,挥手将仆从们斥退,坐在诸葛亮的病榻边,将诸葛亮干枯的手握在手心里,默默的看着筋疲力尽的诸葛亮,一动不动。
诸葛瞻和诸葛攀站在一旁,小脸上挂着泪珠。
“夫人,我真的老了。”诸葛亮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幽幽的长叹一声:“不仅身体老了,头脑也老了。”
“你已经尽力了。”黄月英拍拍诸葛亮的手:“不要想太多了,安心养病。”
“可是,我的事……还没有做完。”
“那你更要安心养病。”黄月英责怪的说道:“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
“夫人……”诸葛亮转过头,企求的看着黄月英:“我要见魏霸,我要他亲口答应我。”
“你想见他,他未必想见你。”黄月英眉心微蹙,“你从宫里搬回来,不会就是为了方便见他吧?你真以为他答应你,就能万事大吉?”
诸葛亮没有回答,可是他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思。魏霸今天的表现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当赵云等人离去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是心灰意冷。直到魏延跪在他面前,他才意识到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紧紧的抓住一根稻草,明知无济于事也不肯轻易放弃,明知言语就像风,誓言即谎言,他还是希望能听到魏霸的承诺。
现在就连这个不可靠的承诺都显得那么渺茫,魏霸根本不肯见他,好容易见了一面,魏霸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顿乱拳,就将他精心策划的局打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强烈的希望能见到魏霸,说服魏霸。魏霸展现出来的心智权谋是姜维无法比拟的,如果能说服他放弃那些不该有的想法,他的能力足以支撑起大汉的天空,李严之流根本不足挂齿。而如果任由他如此发展下去,大汉之火的熄灭将无可避免。
他要阻止这个灾难的发生,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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