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法子就是直接在学校住宿,可住宿条件咋样尚且不知,就算还凑合,那开销就大了去了。
老宋头的意思是,让宋卫国先接送一段时日,具体情况再看看。主要是整个红旗公社就春丽一个人上高中,上学放学路上连个作伴的都没有,确实挺叫人操心的。
正商量着呢,强子和大伟勾肩搭背的走了进来,刚好听到了大人们的话,强子立马接口:“我来接送呗,多大的事儿,反正每天早上一听到毛头在院子里鬼叫,我也没法接着睡觉了。”
毛头狠狠的瞪眼过去,强子一个脑瓜崩儿就弹了过来:“你今天跑那么快干啥?明天跟我一块儿下地去,咱们家的自留地还没收拾呢。对了,你别是干不动活儿了吧?”
“去就去!谁怕谁!”被强子一激,毛头立马忘了刚才还在灶间思考,为啥被强子给哄了去,拍着胸口保证明天继续跟大哥下地干活去。
“吃饭了,吃饭了,成天就知道吵吵。”张秀禾端着饭盆进来了,一看到大小俩儿子又怼上了,忙使唤强子去端菜。等强子一走,大伟立马跟上,有这俩大小伙子帮忙,不一会儿饭菜就上了桌。
每天的晚饭时分,大概就是老宋家人最齐全的时候,还能说说闲话。今天的闲话,当然就是春丽上学接送的事儿,最后还是定下来让强子接送,大伟也表示他可以跟强子轮换着来,还特地凑到亲妹妹春芳跟前,问啥时候也能送亲妹妹上学。
春芳也不甘示弱:“我就算真考上了,也能跟丽丽姐梅子姐一道儿上学,到时候就用不着你了!”
大伟被他爹拍了一下后脑勺,罪名是不好好吃饭还欺负妹妹,他不得已只能在春芳幸灾乐祸的眼神下,委屈巴巴的挟了一大筷子的鸡蛋饼,一口下去:“这个好吃!”
话题瞬间终结,十多双筷子在饭桌上交错飞舞着,没过多久,就只剩下了一桌子的残羹剩饭。
自打家里生活条件好了,养的鸡也多了,渐渐的也就有了剩饭剩菜,当然好菜是绝对不会剩下来的,最多也就是剩了一层粥底或者葱蒜啥的。
吃饱喝足,张秀禾妯娌仨就去洗碗了,春丽帮忙拣碗筷收拾桌子,春梅拿了笤帚簸箕扫地,春芳则端着剩饭剩菜去了屋后。
眨眼间,活儿就被派完了,喜宝站在屋里眨了眨眼间,就被毛头拖走了。
毛头问她:“今天的鸡蛋饼真好吃啊,咱们明天再做吧!”
喜宝也深有同感,而且她又有了新的想法:“鸡蛋祸霍太多,奶要不高兴的,咱们可以多和些地瓜粉,弄得厚实一些。还有啊,我觉得不单可以加点葱花,明天咱们再弄点儿小黄瓜来。”
“我喜欢玉米粒!”
“我还喜欢豌豆呢。”
毛头和喜宝你一言我一语,也亏得大人们没听到,不然……这玩意儿还能叫鸡蛋饼吗?!
俩人把自个儿喜欢又能弄到的食材罗列了一遍,决定明天挨个儿试一试,不然干脆乱炖也成。这俩人,喜宝是觉得炒菜特别有意思,毛头则干脆就是嘴馋了,横竖都是能吃的东西,加上他对喜宝有着盲目的自信,就连当天晚上做梦都是一堆的好吃的。
……然后他一口啃在了臭蛋的爪子上,气得臭蛋嗷嗷叫的把他推开了。
小孩子们永远不愁没事儿干,帮大人干活盼着能得一分钱买糖吃,不行就上树掏鸟窝下河捞鱼虾,等冷不丁的回过神来,暑假又结束了,而作业一如刚发下来时一般新。
这里头肯定没有喜宝和毛头,就是春梅和春芳不幸中了招。
瞅着干干净净的暑假作业,连喜宝都懵了:“二姐、芳芳姐,你俩咋都没做作业呢?”一旁的毛头双手叉腰,怒怼两个姐姐:“休想叫我帮你们,就该叫老师骂人!”
春梅和春芳都要急哭了,因为打小就跟着春丽的缘故,其实她俩没多少自觉性,往日里瞧着不出格,完全是春丽带了个好头。基本上,都是春丽做作业了,她俩也跟着做,习惯了之后,突然领头人没了,这不就抓瞎了吗?
至于春丽……
她都初中毕业了,哪来的暑假作业?整个假期,她都在帮着家里人干活,虽然不像强子和大伟那样能当个整劳力了,可家里的活儿却干了不少,完全没注意两个妹妹根本没写作业。
当然,这天晚上她还是知道了。
“毛头说的对,别指望人家帮你们。”春丽坚定的站在毛头这一边,“自个儿想法子!”
不得已,春梅和春芳只能委屈巴巴的开始补作业,可惜假期作业根本就不是一晚上能写完的,第二天去上学时,还在路上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孩子们的世界里,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被爸妈打被老师骂,可这事儿却是难免的,春丽已经考上高中了,她再也不可能监督两个妹妹做功课,两年后她俩能不能如愿的上高中,全靠她们自个儿了。
于是,毛头很高兴的接过了教鞭,每天放学第一件事情就是盯着亲姐和堂姐写作业。毕竟,喜宝用不着他监督,而臭蛋……随缘吧。
尽管孩子们永远都不安分,不过队上的气氛倒是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哪怕仍有像姚燕红这样的人,认死理,说什么都要等回城的消息,可大部分知青还是认命了。
就在这个时候,上头突然下达了命令,让各乡各镇各个公社生产队统计知青名额,还要写上具体的情况,以及婚嫁和孩子。
这个消息没有立刻传开,有上回的事情打底,上头也很是警觉,仅仅是暗中从上往下传达消息,并且要求保密。可就算再保密,像各个生产队的大队长,肯定是要知道这个事儿的。知道消息,再前后一联系,再傻也能猜到政策又有了新的变化。
赵建设没跟任何人说这个事儿,他依着上头的要求一一誊写了知青们名单,并且如实的附上具体情况。只是,在写到曾经的堂弟媳妇儿姚燕红时,他不由的停顿了下,可最终还是提笔继续写了下去……
比起暗地里的那些波涛汹涌,老宋头那头倒是过得格外悠闲自在。
这年头,看一户人家殷实与否,主要就是看这家的壮劳力有多少。以前,是老宋头跟三个儿子,现在老宋头不怎么干重活了,可强子和大伟却已经能顶事了,加上老宋家的家风一贯不错,这一年倒是好几波人,明里暗里的来打听事儿。
毛头又一次听完壁角,当着强子的面,就表演起来了。
“‘我娘家那侄女桂花呀,小模样长得老好了,身条子也好,改明个儿我领她过来叫宋老太你瞧瞧?不说我偏帮娘家,真的要不是现在不兴亲上加亲了,我老早就替自家儿子说去了。’”
“‘宋老太,你别讲啥年岁小,这年岁小也可以先定下来,哪个说要立马成了?再说了,你想想你家卫军,这要是在他当年去参军之前就定下来了,这会儿,你都能寻摸孙子的事儿了。赶紧啊,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还有宋大嫂,你到底是孩子的妈,你也说句话……’”
没等毛头翘着手指把戏唱完,急红了脸的强子就拿胳膊去勒他的脖子:“叫你说,我叫你说!我是你哥不?你就这么坑我?”
毛头被掐得嗷嗷直叫唤,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挣脱了:“大哥你问喜宝啊!她也在窗口底下听着呢!”
喜宝忙捂脸,她已经不小了,上个月还被赵红英带着去看队上人家嫁闺女。那会儿,毛头拖着她蹲窗台底下听小话,她也是不愿意的,可她生怕惊动里头的人,愣是没敢吭声,也就顺势听了全。
“反正就是真的,你等着讨媳妇儿吧!”毛头冲着他哥又是扮鬼脸又是吐舌头的,气得强子又要追上来收拾他。
关键时刻,喜宝还是不忍心毛头被收拾,赶紧出来护着他:“大哥,毛头哥是爱挤兑人,可他这话也没错啊,就连奶都决定先看看再说。”
“啥?”强子刚把袖子撸了一半,听了这话差点儿没吓趴下,“奶真的这么说了?可我没打算现在就娶媳妇儿啊!”
“你想跟我爸学?”喜宝吃惊的问。
“那倒不是,我就是……”强子想了想,冲着喜宝和毛头偷偷的招手,叫他俩凑近些,“我跟你们说,今年我不是陪着丽丽上学放学吗?有时候得空了我就在县里头瞎逛,我觉得吧,我的年岁是不小了,可光是种地没啥意思,就寻思着要不要进城寻个啥工作。”
“城里不招初中生吧?”毛头一言不合就捅刀,好在他及时看到他哥脸色不对,忙改口,“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强子这才忍了气,先是东张西望了一阵子,这才道出了心里的想法。
其实,他越大越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念书,可他也明白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又不想一辈子困在这乡下地头。这不正好他得了接送春丽的活儿,逮着空儿就四处瞎转悠。说是瞎转悠,他也不敢真的到处乱逛,县里最近怪怪的,以前县一中后巷那头,每到学生放学前差不多半个小时,就会有人偷摸着卖点儿啥家里不急用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把挂面,有时候是几个鸡蛋,有一次还叫他意外的看到有人拿了个半导体收音机在跟人换东西。
然而,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后巷那头突然安静了下来,他连着观察了一个月,愣是再没碰到任何一个交易的人,反倒是叫人注意到了他。幸好,他只是去接妹妹的,浑身上来连一分钱都没有,人家见他乡下人打扮,又确实啥东西都没带,训斥了他几句后,就放他离开了。经了这个事儿,他也就不敢再乱来了,可这事儿到底是搁在了他心上,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在琢磨。
终于,在家里公认的两个最聪明弟妹跟前,他一个没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来。
“我就琢磨着,要么运气好在县里寻个啥活儿,要么就学那些人偷摸着卖点儿东西……行了行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是投机倒把,我这不是随口说说的吗?”
毛头寻思了一下:“你还真只能随口说说。寻个活儿可没那么容易,投机倒把就更难了,你上哪儿弄钱弄东西去?得了,趁早歇着吧。”
喜宝这一回倒是有了别的想法,认真的看向强子:“大哥,你是来真的吗?”
“你们别管我是不是来真的,反正现在我不想讨媳妇儿。你看看那些知青们,没结婚的老大哥一个多舒坦,结了婚的,打从去年起,也就曾校长家了,其他人家不是又吵又闹的?你俩先给我想想办法,不讨媳妇儿,起码最近两年肯定不讨媳妇儿。”
俩小只对视一眼,这事儿好像不归他们管。
强子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了,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事儿可咋办呢?要是讨了媳妇儿,生了娃儿,我干啥不得缓着来?”
“你自个儿想辙儿吧!”
“要不去跟奶说一说?”
虽然是两句话,可意思却是一样的,俩小只皆表示无能为力。其实,强子真不小了,就连春丽要是没考上高中,估计最迟明年,媒人也该上门了。乡下地头全是一个样儿,读完书出来,帮家里干几年活儿,就差不多可以成家了。
丢下了一脸生无可恋的强子,俩小只很没义气的跑路了。倒是大伟后来知道了消息,跑去跟强子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一阵子,似乎真的在认真的商讨法子。
这档口,又出了一个事儿。
公社初中的副校长回城去了。
刚听说时,所有人都是懵的,虽然大家伙儿都知道公社初中那头有不少老师都是知青,可知青回城不是已经证明是假消息了吗?乍一听说人家走了,他们队上的知青都一窝蜂的跑去问赵建设,就连赵红英都没忍住,特地回了一趟娘家。
回头,她就告诉家里人:“事儿是真的。”
春梅和春芳噘了噘嘴,她俩早说了是真的,结果还被奶凶了一脸,现在又改口说是真的了。
“上头好像真的有意思叫知青回城,可应该不是人人都行的,不然还不全乱套了?”赵红英也就是随口一说,她对于知青们的事儿,主要就是出于好奇,再有就是,“丽啊,回头你去你们学校问问,就问一中的初中那头,收不收乡下的学生,多给钱也没事儿。”
冷不丁的被点了名,春丽一脸的茫然,半晌才答应了一声,完了又问:“喜宝和毛头要上县里的初中吗?”
“公社那头都乱成一锅粥了,正好喜宝他们也六年级了,要是能去县里,我就安心了。”
春丽跃过喜宝和毛头,直接问:“那臭蛋呢?奶,我们县一中肯定是要考试的,县里的本地人念书也一样要考。上学期,我们班还劝退了一个男生,臭蛋保准考不上。”虽然被劝退的那个男生并不完全是因为成绩不好,不过这也是一方面的原因。
赵红英白了她一眼:“能上就上,上不了就回家种地。”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春丽摸着鼻子默默的闭嘴了,她决定明个儿先去问问他们班主任,要是喜宝和毛头也能一道儿去县里的话,她上学放学也就有伴了。
浑然不知又被亲奶嫌弃了的臭蛋,笑眯眯的跟在他妈身边,倒是喜宝得了提醒,突然想起一个事儿:“奶,你能给臭蛋买双好鞋吗?就是那种军绿色的胶鞋,我爸上次回家穿的那种。”
“为啥?”赵红英把喜宝叫到跟前,“给你买,还是给臭蛋买?”
“给臭蛋啊!曾校长交给我一个任务,要我帮着统计班里报名运动会的人,还说要是能获奖的话,能去公社那头的大台子上领奖,说不定还能去县里跟县小学的比赛。我想来想去,臭蛋跑得多快啊,就是他的鞋不太好,校长说,最好是胶鞋,或者小白鞋。”
小白鞋比胶鞋更贵,县里百货大楼倒是都有买,小白鞋一双三块二毛五,胶鞋只要两块一毛七,都要票。当然,票可以找宋菊花帮忙,他们这儿没有专用的鞋票,拿布票就能买,而且一双鞋只需要三寸布票。
听完了理由,赵红英倒是没立刻拒绝,她还是很有集体荣誉感的,要不然当初一个“除害英雄”的名号,也不至于嘚瑟那么久。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拍板决定:“买!”
决定了之后,她才问喜宝:“那你和毛头不参加?”
喜宝先摇头后点头:“我不会啊,毛头哥可以跟臭蛋轮流穿鞋,他俩的脚一样大。”
这也是大家伙儿最为费劲儿的事儿,臭蛋的个头不高,却长了一双大脚,得亏他是男孩儿,不然保不准以后还要被人嫌弃。
赵红英又问了啥时候要,回头趁着去县里取钱的机会,就把鞋给买回来了。尺码倒是没啥问题,她提前拿了臭蛋的鞋垫子,虽然被熏了一路,可到底还是顺利的把新胶鞋带回来了。
运动会是公社那头办的,公社干部急需有件事情转移大家伙儿的注意力,正好上头提倡全民运动,加上有好几个老师请假了,干脆顺势办了运动会,并且要求第七生产队的小学配合。
曾校长还是很愿意配合的,他提前在学校里办了一场小型的校运会,项目还挺多了,除了短跑长跑之外,还特地安排了乒乓球、跳绳,还有跳橡皮筋比赛。
最后的跳橡皮筋还是在李老师的提醒下临时加进去的,李老师的意思是,班上男生报名的多,女生基本上都闲着,反正也是闹着玩的,干脆也给女孩子一次玩的机会。
这下,原本不打算参加的喜宝立马利用职权之便,第一个给自己报了名。
毛头也报名了,不过他是陪着臭蛋跑步的,他很担心臭蛋没人陪着,会跑着跑着,就直接给跑丢了。
很快,就到了校运会那一天,队上小学从未有过这么热闹,所有的孩子们都扎堆待在操场上,好在平时有做早操的习惯,每个班都排成了两个队,虽然很热闹却也不算很乱。
说起这个校运会,曾校长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以前当学生的时候,倒是参加过,可那会儿他就是个书呆子,人家跑步他在旁边看书,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轮到自己当校长,还要安排一群小学生开校运会。
“现在,短跑比赛开始,当我一吹哨子,你们就跑出去,看到那条白线了吗?那边就是终点!”曾校长是又当组织者又当裁判的,顺便还要负责解说,好在先前也练过几次,他觉得先不管成绩如何,跑下来是肯定没问题的。
高年级先开始,正好给底下的弟弟妹妹做个榜样。
一声哨响,臭蛋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真应了那个“离弦之箭”,唯一叫人无奈的是,离弦之箭就算再快,起码也有落地停下的那一刻,可臭蛋直接冲了出去,然后就没影儿了。
被安排在第二组开跑的毛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头就怼曾校长:“我说了叫我跟他一起跑!”
曾校长黑着脸叫第二组准备,抽空怼毛头:“宋社会同学,不是你说要跟他轮换着穿鞋,一组咋跑?”
毛头无法反驳,等他站到起点上,才反应过来,说好了换鞋跑步,鞋呢?!连人都跑丢了。
当然,臭蛋最后还是回来了,他跑到一半才发现,毛头哥哥居然没有追上来,觉得格外纳闷的他,赶紧往回跑,想看看究竟发生了啥事儿。正好被眼尖的喜宝看到,举着糖块把他给勾回来了。
“乖乖坐好,两手放在膝盖上,在这儿等着哥哥。”喜宝把臭蛋按到了凳子上,不多会儿毛头回来了,她就功成身退,“哥,臭蛋这样能参加公社运动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