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幽茹缓缓走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两眼空洞、仿若行尸走肉的皓哥儿,缓缓地道:"从今天开始,你住我院子。"命令的口吻,带了一种不容拒绝的威压,皓哥儿的腿没晃了。
冷幽茹清冷的目光自屋子里逡巡而过,在看到墙壁上的卡通图案时目光凝了凝,最终落在皓哥儿满是泪水的脸上:"屋子里的东西哪些是你喜欢的,一一指出来。"
皓哥儿不动,冷幽茹也没发怒,只云淡风轻地说道:"没反应我权当你一样也不喜欢了。岑儿,把表公子抱走,这间屋子封掉,玩具烧掉。"
岑儿的立马窜了进来,伸手抱起皓哥儿,皓哥儿挣扎,准备拳打脚踢,奈何他这点儿力气对付德福家的和乳母还行,在武功高手面前根本不够看的。岑儿稍稍一用力,他双腿被捉住,双手也被按住。他一口咬上岑儿的肩头,血水顺着他嘴角溢了出来,岑儿却只看着他冷笑,皓哥儿呆住了
冷幽茹淡淡地道:"行了,表公子没什么要带的,咱们走。"
岑儿抱着皓哥儿往门外走去。皓哥儿就一直盯着冷幽茹,用一种试探和较量的眼神。冷幽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甚至走得比岑儿还快,先一步离了房间。皓哥儿又是一怔,回头望向地毯上水玲珑设计的各式各样的玩具,舔了舔唇角,又狠狠地瞪向冷幽茹。然,冷幽茹只甩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就在岑儿抱着他跨过门槛之际,他突然抽出手,指向了一地玩具。
第一回交锋,冷幽茹完胜!
"母妃把皓哥儿接走了?"诸葛钰在外书房处理完公务,回紫藤院便听水玲珑讲了皓哥儿的事,不由地出声询问。
水玲珑倒了一杯清水递到他手上,又拿毛巾擦了他额角的薄汗:"嗯,接走了,皓哥儿带了一些玩具过去。"
诸葛钰的眸子紧了紧,似是觉得不妥,皓哥儿是诸葛玲的儿子,母妃对诸葛玲会否与对他和诸葛汐一样?
水玲珑如何不明白诸葛钰的担忧?琰儿的死,诸葛玲的死,两个母亲都受到了伤害,而且上官茜死了,虽然上官茜没有绝育但实际上她也没再生育,该放下的冷幽茹已经放下了:"你看看紫藤院的布置,再想想我生产前后母妃为我和孩子们做的事。"
诸葛钰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希望这个家能真正地好起来吧。"言罢,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黯然,没再多言,直接去了净房。出来时,就发现原本应和乳母一起睡的儿子也躺在了他们床上,他微微一愣,脱了鞋子将娇妻拥入怀中,"怎么儿子也在这里睡?两个孩子夜里轮流吃奶,你都不用睡了。"
水玲珑笑眯眯地看向他:"哥儿老好动了,没人理他,他也能在床上动半个时辰,吃的多拉的多,偏把尿不怎么行得通,他老爱拉他自己的,今天换了十几条裤子姐儿喜欢有人陪着,一没人就哭,给什么都不要,就爱吃手指,不过能把尿了,白天很少尿湿裤子"
诸葛钰就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儿子随你,笨笨的的;姐儿随我,顶聪明。"
水玲珑的小爪子挠了挠他,故作薄怒道:"嫌弃我和儿子了,是吧?胆儿肥了呀你诸葛钰!"
诸葛钰哈哈大笑,一晚上的阴郁被冲散了不少。看着她白皙水嫩的肌肤,隐隐泛着水蜜桃般诱人的光泽,他的喉头一阵燥热:"玲珑"
水玲珑抬手圈住他脖子,主动送上香吻,紧接着,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云雨过后,水玲珑趴在他身上,微微喘息。诸葛钰没有睡意,就一下一下轻抚着水玲珑光滑的脊背。水玲珑就发现他仍没有释怀:"诸葛钰,你难过可以说出来的,闷在心里难受。"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这爱生闷气的性子,苦了累了伤感了,把自己憋在书房,一憋大半夜,把所有情绪都塞进心底了,尔后没事人一般回来。刚刚他说是处理公务,谁能保证他不是在舔舐自己的伤口?
诸葛钰搂紧了水玲珑,良久无言。夜晚静谧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偶尔一点小宝贝们的呼噜声。他抱着她,仿佛睡着了一般。
就在水玲珑无可奈何,也打算闭眼进入梦乡时,头顶飘来他似有还无的低喃:"我找到神庙,看了上官燕的手记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都恨错了,她走之前连血泪都哭出来了我恨自己,为什么总倔强地等她赴约?为什么不能主动拉下脸去找她一次?也许找了,她不会死,妹妹也不会死"
他的语气无波无澜,仿佛在谈论着别人。但眼底的哀恸似荆棘,伴随着每一次的眨眼都能戳到人的心底。水玲珑将他揽入自己怀中,让他冰凉的脸贴住她温暖的心口:"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自责了,你自责伤心懊悔,娘和玲儿都回不来了。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都做了不得已而为之的事,你倔强地等她赴约是想证明她没忘记当初的承诺,想证明她心里不是只有妹妹,也有你,你没有错。你那么小就遭受了那样的打击,看到的都是人性卑劣的一面,怎么猜得到娘当初有不可告人的苦衷?"
诸葛钰的眼眶微红,抱着玲珑,像抱着自己的娘亲。水玲珑像拍着一双小宝贝那样,轻轻拍着他肩膀:"你过得幸福,娘在天之灵也才能安心。"
诸葛钰在她怀里点了点头。男女之间最深厚的感情说复杂挺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无非是既把对方当孩子一样疼惜,也把对方当父母一般敬重。水玲珑低头,在诸葛钰眉间印下轻轻一吻,须臾,诸葛钰在水玲珑怀里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房内没有点灯,穆华伫立窗前,月光自屋檐下斜斜打入,照在他俊美清秀的脸上,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他的视线漫过院子里的梅树、花花草草、围墙,朝广袤的天际铺陈开去,总觉得有些惘然,有些空落,好像遗失了什么。
他摸了摸后脑勺,想起那场事故,他被泥石流冲走,以为必死无疑,结果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就忘了不少事。也正是那次事故,他耽搁了行程,在外逗留了一个月才返回府邸,尔后皓哥儿就被偷走了。对儿子的印象是模糊的,好在虽然模糊但他依然认得。
他拿出妻子的遗物,摸着镯子上的金丝,开始在并不清晰的记忆中搜寻妻子的画面,想到二人黄昏下携手漫步、清晨里相视而笑,他又微微一笑,这些都是最宝贵的记忆了,幸好没丢失。
将妻子的遗物收好,回到床边躺下,他习惯性地摸上了脖子上的木牌,他没了关于这块木牌的记忆,但能戴在脖子上说明它很重要,木牌正面是复姓,背面是单字,很奇怪,这个复姓在南越家喻户晓,可他好像不认识这种姓氏的人,或许认识只是他忘了。
翌日,天未亮,紫藤院内便忙碌了起来。哥儿和姐儿醒得早,水玲珑和小夏分别将哥儿、姐儿抱到一旁喂了奶,诸葛钰挑开包子让其散热,看到水玲珑,他微微一笑:"早啊。"
水玲珑很闲适地伸了个懒腰,在诸葛钰对面坐下:"你今天心情不错啊,嗯?"
诸葛钰夹起一个小笼包放她碗里,露出一抹开心的微笑:"娘子大人昨夜辛苦,为夫岂有不开心的道理?"
水玲珑揉了揉原以为会酸痛却莫名舒畅的胳膊,挑了挑眉,举箸用膳。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他醒来用内力帮她疏通了筋脉的。用完膳,水玲珑伺候诸葛钰换朝服:"还没找到荀枫和金尚宫吗?"
诸葛钰摇头:"这两人好似人间蒸发了似的,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逃去了漠北。金尚宫懂一些奇门遁甲之术,能批命卜卦,很容易找到分量不轻的靠山。"
所以,荀枫就靠一个半老徐娘养着?水玲珑摇了摇头,不像他的风格。
诸葛钰又道:"我派人去漠北找找,也顺带着打听一下太上皇和娜扎的动向。荀枫换了名字也不一定,反正他一开始也不叫荀枫。"
水玲珑系着他腰带的手微微一顿:"他从前叫什么?"没听荀枫提过!
诸葛钰漫不经心地道:"他是在马棚里出生的,他爹看都没看他一眼,也就没给他取名字,他娘叫他'阿靖';,他爹承认他之后打算直接给他取名'荀靖';,他那时多大来着?好像五六岁的样子,却坚持要了'荀枫';。"
水玲珑系好腰带,又抬手抚了铺他衣襟:"这样啊,既然是小时候被抛弃的名字,想来长大后不太可能会用了。"看了诸葛钰一眼,又道,"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查查。"
诸葛钰俯下身,水玲珑含羞一笑,在他脸上香了一个,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拽入怀中,吻了个天昏地暗。
清幽院。
冷幽茹和皓哥儿在小圆桌旁坐下,桌上摆着精致可口的早点:奶香小馒头、酥油葱花卷、藕丝糯米元宵、凉拌木耳、清炒黄瓜、五色杂粮、十六色素味什锦拼盘。皓哥儿幽怨的眸光扫过桌上的膳食,闷闷地低下了头。
冷幽茹就看向了他,头发梳得光亮,衣衫纹丝不乱,小脸蛋上抹了点儿防干燥的面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冷幽茹的视线下移,落在了他斜襟的一颗扣子上,不,确切地说是扣眼边缘不足两毫米的线头上,手指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动了。
德福家的瞧二人的气氛不对,忙笑着道:"王妃,趁热用膳吧,待会儿表公子要上学。"
这时,皓哥儿的鼻子有些痒痒,抬了袖子就往鼻尖上蹭。冷幽茹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儿晕了过去:"带他进去洗澡!换衣柜旁第三个箱子里的衣服!"
岑儿和德福家的俱是一愣,随即带着诧异不解的皓哥儿去了净房,皓哥儿被强按着洗了澡,再换上冷幽茹亲手做给琰儿,琰儿却没来得及穿一次的衣裳,最后气呼呼地回了饭桌旁。
冷幽茹拿起筷子:"吃吧,吃完了赶紧去上学。"
皓哥儿咬了咬唇,也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似的,瞟了一眼桌上的早点便垂下了眸子。冷幽茹顺着他的目光也把早膳看了一遍,目光微微一动,说道:"叫膳房端一碗三鲜面和一笼小笼包并一份卤水拼盘过来。"
王妃的桌上也好几年没上过肉了,在天安居用膳时,王妃随大流也喝点排骨汤之类的,不过往清幽院上肉真是不可思议!岑儿高高兴兴地去膳房领了三鲜面、小笼包和卤水拼盘。
皓哥儿还是不吃,冷幽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犹豫片刻后,用勺子舀了一口汤喝下,又分别吃了一口小笼包和一片卤肉。皓哥儿这才举起筷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岑儿撇了撇嘴,这小东西莫不是以为王妃会毒害他吧?
皓哥儿吃了半碗,还想再吃,冷幽茹推开他的碗:"够了,再吃该撑坏肚子了。"
皓哥儿幽怨地瞪了瞪冷幽茹,想发飙,看了孔武有力的岑儿一眼又悻悻地缩回脖子,跳下地从德福家的手里拿了书袋,就要离去。
"带他去漱口洗手!"冷幽茹一声令下,岑儿将皓哥儿拧进了净房,书袋掉在地上,冷幽茹睨了一眼,德福家的眼尖儿地拾起,用干净帕子抹了书袋上根本看不见的尘垢,恬着笑脸道:"王妃。"
冷幽茹取出书袋里的《三字经》和《千字文》,干净是干净,就是许多页脚卷了起来。冷幽茹探出葱白指尖,将卷起来的地方一点点弄平,等到皓哥儿洗漱完毕出来时亮给他看,并正色道:"记住了,下学回来要是有一个页脚卷着,你就少吃一块肉,晚上的定额是五块肉,你要是超过五页了,就从明天的膳食里扣。"
皓哥儿愤愤地横了她一眼,将书本撞进书袋,这回是真要走了。
"回来。"冷幽茹薄唇微启,叫住了他。皓哥儿的脚步一顿,心有不甘地转过了身。冷幽茹优雅地扬了扬食指,不怒而威道:"拜别长辈。"
皓哥儿撇过脸,冷幽茹给岑儿打了个手势,岑儿二话不说便按着他脖子朝冷幽茹行了一礼,皓哥儿被捏得生疼,抬脚就踹向了岑儿,岑儿轻松一握,制住了他。小豹子发飙,又撕又咬,张牙舞爪,岑儿就那么轻轻一拧,便似提葡萄似的将他提了起来。最后,他败下阵来,岑儿才放他下地,让他与德福家的一同离开了清幽院。
今天的晚膳摆在天安居,穆华正式以姑爷的身份与众多亲眷见面。老太君赏了他一对沉甸甸的金锁,甄氏送了一对夜明珠,安郡王和乔慧赠了一套文房四宝,诸葛钰和水玲珑则馈遗了他一幅大师画作。穆华都礼貌地一一接过并答谢。
诸葛流云面色和缓地看向冷幽茹,冷幽茹递给他一个锦盒,他双手接在手里,听得冷幽茹的话音徐徐响起:"这是属于玲儿的产业,从即日起交由你打理,好坏都是你的。"
穆华瞬间觉得手里的锦盒沉甸甸的了:"这我不能要,我娶玲儿时不曾给过丰厚聘礼,怎么能反倒拿玲儿的东西?"
冷幽茹理了理宽袖,神色如常道:"没什么要得要不得,你不要,将来我们也还是要给皓哥儿,只是平白费了我们许多心思打理,你既然来了,便也没再让我们替你们这一家子劳苦奔波的道理。"
穆华的浓眉一蹙,听着不舒服,却无法讲出一句反驳的话,只得乖乖地收下:"多谢母妃。"
皓哥儿坐在老太君旁边,仍有些怯生生的,看着他们谈话总会忍不住拿眼往冷幽茹身上瞟,每瞟一次都能闪过一丝幽怨。
水玲珑观察着在她看来十分滑稽的皓哥儿,垂眸喝了一口茶,上官燕之死没对皓哥儿细说原因,怕他太小不懂大人的纠葛,只讲上官燕病亡。但皓哥儿敏感,或多或少知道上官燕是讨厌冷幽茹的。
穆华回到自己座位,看向晃着小腿儿的皓哥儿,略微忐忑地笑道:"皓哥儿,到父亲这儿来。"
皓哥儿循声抬头,陌生的眼神落在了穆华笑容亲切的脸上,与穆华对视了一下下就垂下了眸子。尽管只有一瞬,但所有人包括穆华在内都看清楚了,皓哥儿完全不记得他了!
诸葛钰就说道:"皓哥儿,快叫父亲!"
皓哥儿的眼底闪过一丝惧色,挪着小屁股朝老太君靠了靠。老太君将皓哥儿抱在了自己腿上,嗔道:"孩子小,别吓着他了,来日方长,等熟络了他自然会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