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展想到了那双眼睛,如婴儿般纯净,没有一丝嘈杂。被那样的一双眼睛看着,只一眼,整个吵闹的长街都变得宁静无声。
那双眼睛他曾在另一个人的脸上见过,那人曾是他的妻,有名无分的妻。
秦展自嘲一笑。他这是被空明那秃驴给洗脑了吧,这世上岂有死人重生之理。更何况,那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凤凰涅槃重生也不能从女子变为男子。
长乐是被人连拖带拽地扯出人群。
出了拥挤的人流,她这才看到外面街道的惨乱景象。到处都是摔倒踩伤的人,原摆满花灯的摊子被人推翻、花灯散落一地,被人打翻在地的花灯很快就被烛光烧尽,有几个行人身上的衣裳还有被烛火伤过的痕迹。她快速的看了几眼,没有看到冬菊和明月,也没有看到小梁子和马车。
她立即摸了摸自己的怀里,确定东西还在,才不由松了一口气。只要她的这些药粉和师父给的银针还在,她总归还是有机会逃脱出去的。
陌生男子把长乐拉出来后,一只手上拿着一块白布,二话不说就往她脸上捂。长乐一闻便知这白布里放了迷药,虽然她服用了师父的药一般迷药对她都不起作用,但现下这情形,要是她不昏迷估计这男子下一步就该下手劈她的脑袋了。她还是赶紧自己晕过去吧,这样还能少遭些罪。
见长乐已经昏迷过去,男子扛起她就跑。
被人驮在肩上疾跑,长乐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差点连今晚吃的点心都要吐出来了。看来,今晚引起混乱的这鞭炮绝对跟这人脱不了干系,他们会不会就是民间说的人贩子,制造骚乱是为了趁乱抢孩子。
只是这人扛着半大的自己,还能健步如飞,绝不会是普通的人贩子。到底是谁故意派人抓她,难道是程芊梦?她怎么知道自己从行宫里偷溜出来逛灯会了,自己偷溜出来之事只有冬菊、明月、小梁子三人知道,难道,这三人里有谁出卖了她,是程芊梦的眼线?
“老三,你怎么也抓了一个来。”又有一个脸上蒙着面巾的男子跑了过来,肩上也扛着一个人。长乐披头散发,手脚被人用手缚住的她根本无法拨开脸上的头发,所以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是那人身上的淡绿长衫有些眼熟,仔细一看,竟是刚才灯阵里赢了头彩的那位小姐。
“不是、这不你说的绿色衣裳的小妞吗,我刚都准备撤了,一回头看到这有个绿衣裳、白白嫩嫩的小姑娘,以为你没抓着呢,就帮你把人抓了。”
“我抓着了啊,你瞧,我这才是绿衣裳的小妞,你那就一毛孩子。”
“那怎么办,抓都抓了。”
“先别说了,我们先去跟老大汇合,看看老大怎么说。”
说着两人分别扛着一人,飞快的往街边的一辆马车冲了过去。
长乐被人扔到马车的一刹还以为自己的背摔断了,刺骨的疼痛从她整个后背涌起。这辆马车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木板空无一物。平时应该是运送货物的,长乐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堂堂一公主能混的这么惨,被人贩子抓,还被人像货物一样随手扔到这破木板车里,后背痛得仿佛不是她自己的,酸涩抽痛得要命。偏还喊不得疼,因为她还得装晕。
被一同扔进来的还有刚才灯阵里赢得头名的绿衣女子。与长乐不同的是,这女子被人这么重重的扔进来,除了一声浅吟,就再无其他反应,闭眼躺在木板车里像是昏睡了一般。长乐一眼就看出来,这人是真晕,不是假装。
马车颠簸得让人难受。前后两世,长乐都从未坐过这种又硬又破的马车,而且这辆马车里不知运送过什么东西,散发出阵阵古怪的味道,让人心生作呕。
马车没有侧帘,长乐只能通过门帘外隐约的光亮来判断她们行进的方向。外面的灯光越来越少、越来越暗,路也愈发的颠簸,渐渐的外面传来的呼啸的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他们在出城。
没有任何人在她的身边,现在能救她的只有自己。
江洲城乃交通要塞,连结了周遭好几个州府。她看过江洲的舆图,江洲城四面环山,古蔺江贯穿整座城,城外共有六条路通往城内,其中东西各两条,南北各一条。
这辆破旧马车的门帘,说是门帘其实只是一张发黄的麻布,一阵风过,就被吹起一角。长乐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天上的月亮,今晚不是月半,明月高悬,惨白的月色照亮外面的一些景色。
马车疾驰而过,道路两边除了高大是树木,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也没有水声。
长乐记得骚乱发生前不久,她才听到戌时的打更声,所以现在的月亮应是在东面。月亮在前方,所以他们这辆马车是往东边走。北边的路与东边靠近,但今日小梁子驾车进城时,她看到北边那条路地靠平原,周边都是民居农田,并无高树密林。这条路两边都是参天的大树,所以不会是靠北面那条路。而且,古蔺江自北向南贯穿江洲城,若这条路靠北,周遭应该还有水声。她现在能确定的是,他们正在走东面靠南边的那条路道出城。
东面靠南,这条路通往的是象州城。刚被人掳的时候,长乐还以为这是程芊梦派人下的手,可听着两人的话,才知道这只是一场乌龙,自己是受了无妄之灾。不知道这些人抓这绿衣女子,究竟要做什么,难道是带到象州城去?
若只是寻常的人贩子,自然不会大摇大摆的驾车马车载着拐来的人过城门。可若是别有目的就不好说了,这女子的身着气度都不似寻常人家,应是京城中哪家世家千金才是。敢拐带这样的世家女子,长乐可不会相信外面这些人是普通的人贩子,而且外面这些人分明就是冲着这绿衣女子本人来的,应是受人指使行事。
不过,这些人总不能真就这样嚣张地把人带进城,得先找个地方临时安置她们才行吧。马车的痕迹可不好掩藏,官府应该很快就循着车辙派人跟上。
长乐摸了摸放在袖袋里的针包,眸色发冷,想:既来之则安之,希望这些人的命够她杀才是。
门帘被风掀起,一瞬间的明暗从她的脸上闪过。
马车在一处废弃的寺庙前停了下来。
“人带来了?”一身形矮小、贼眉鼠眼的男子从寺庙中走了出来。边说边探头往马车里张望。
“等我们老大来了再说。”蒙面的老二挡住了这人探望的头。
“那是、那是,等高老大来了再说。那——”男子转了转眼,谄媚笑道:“要不两位大哥先到里面歇歇?今晚辛苦几位好汉了,小的在里面备了些酒菜,我们几个先吃着,等高老大来了再处理事情,如何?”
“老二,要不我们先喝点吧。我,嘿嘿,酒瘾有点犯了。老大在后面负责断后,估计也快到了。”
躺在马车里装晕的长乐听到几人的谈话,不由惊得睁开了眼睛。这些人竟然还有人专门负责断后?她原以为官府的人可以循着车辙痕迹找到她们,现在看来这些人早有准备,也许他们早就伪造了另一条路的痕迹误导官府了。
不知何时,门外突然没了声响。
站在马车旁边的老二一声不吭,猛地一下掀开了马车帘子。
看到里面两人都还躺在木板上闭眼昏迷着,老二才说道:“我们先喝点等老大。不过,这人扔这里可不行,把她们带里面去。”
他随手就从马车拎出长乐,像是抓小鸡似的揪着她后背,将她从马车上拉了下来。还在假装昏迷的长乐差点痛得叫出声来,这后背刚就被摔伤,现在又这样被拎着,整片后背绞痛难忍,额间还沁着冷汗,要不是她现在蓬头垢面的,反倒怕是要让这伙儿贼人察觉出不对来了。
“怎、怎么是两个?”矮个子男子忙问。雇主可指名道姓的说了要抓永安侯府五小姐一个人的,现在这里怎么有两个姑娘。
“出了点意外,小事。”老二不在意的挥了挥手,道:“这个我们自会解决,你不用担心。”
“那这里面,到底谁才是永安侯的五小姐。”
老三手里还抱着绿衣女子,闻言朝矮个儿男子挤了下眼,笑道:“那还用说么,肯定我这边这个才是啊。我看过画像的,错不了,而且,这边的年纪才对得上么。那边那个就一豆芽菜,肯定不是我们要抓的人,也就老二这个眼瘸的会抓错人。”
蓬蒿齐腰深,淹没了路径。
寺庙周围荒无人烟,两扇破败的大门歪斜依靠、朱漆尽掉。一阵风过,门板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有些渗人。一进门,一股子发霉伴随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死了一屋子的耗子似的。
“操!这味道!”老三一进来就吐了口水,然后骂骂咧咧了几句。
“两位大爷先将就将就,等这单了了,我请三位去翠花楼好好喝一顿,可好?”矮个男子忙迎身过来谄笑道。
长乐被人随意地扔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残旧的墙面,四面缝隙都有风吹进来,夹杂着秋夜的寒意,冷入骨髓。她趴着的位置正对着寺庙的一个老鼠洞,冷风呼呼的对着她吹,这下倒是想真睡也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