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展望着对面狼吞虎咽吃饭的七公主心情复杂。
空明那个秃驴虽不靠谱,经常拿些破茶叶来忽悠他,却是个真有本事的。他曾怀疑对方身份,特意派人去查过,但不管如何查,结果都表示对方是个神人,能洞察天机。
是的,天机。
这样的人曾批夏长乐乃真凤之命,需浴火方能重生。
所以,长乐,你真的重生了吗。
若是重生,你是否重生在对面的这个小小女子身体里呢。
若是有人去秦家祖坟里挖出夏长乐的墓,会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只有长乐公主的衣冠冢,长乐公主的尸体并不在棺材里。
当日长乐公主身死后,秦展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当日空明的话,在长乐下葬后偷偷挖出了她的尸体,一把火烧掉。
这是天大的不敬,对皇室的不敬,对死人的不敬。但他不在乎,他只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能浴火重生。重生后的那人,是不是就不算原来的那人了。
尸体被烧成了灰烬,什么都没有。
那日,天突然下起了雨,被烧成灰烬的骨灰混着泥土被大雨冲刷了走。秦展像是忽然发疯了似的,跪在地上不停用手挖土,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抓不住。
抓在手里的泥土,被大雨一冲刷就不见了,除了一身狼藉,他什么都没留下。那人活着的时候,他不敢多看对方一眼,那人死了之后,他连尸体都没留下,一把火将人家烧得一干二净。
再见空明和尚,听到对方口中说公主已涅槃重生时,他根本不信。公主的尸体都已经被他一把火烧了,如何能重生,重生又能如何?
直到他再次遇到对面的这人。
这位七公主,有着一双与长乐公主一模一样的眼睛,细看之下,两人连五官容貌都如出一辙。灯火上初见这位七公主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不过,长乐公主与长宁公主是亲姐妹,两人若是长得相像也并无不妥。只是这两人,一个聪明绝顶,一个天生痴傻,云泥之别。
会真的是同一人吗。
上次他本想着借着在太学授课的机会观察一下,看看这七公主究竟是真痴还是假傻,不料第二日这公主就感染风寒告假了。
现在宴会上,这七公主要么只埋头吃东西,要么就眼神呆滞坐着不动,怎么看都不似是假装的。
秦展心头动摇,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是他鬼迷心窍,猜错了。
直到他看到七公主用左手举起杯子喝水,他终于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人并非长乐。
上天似是故意打碎他的妄念,对他轻语,道,人死不能复生,那人已经彻底死了。
长乐公主并无左手执杯的习惯,她用的,从来只有右手。
一个人神态、外貌甚至语气都可以改变,唯独习惯是骗不了人的,要想伪装成另一个陌生的人,细节习惯上的事更要钻研透了才行。
这是长乐从林空青那里听来的,她闲来无事就喜欢拉着林空青讲些在江湖的游历,在讲到有人擅伪装的时候,她记得师父讲过的这话。
比如现在,当长乐终于察觉到对面的秦展若有若无试探考究的眼神时,虽然她不明白对方究竟想做什么,但她下意识地还是改变了自己的小习惯,不再使用惯用的右手,而是改用左手拿杯子,就连后面抓吃食的时候,也多用了左手。
长乐自然是右撇子,但因为她自小左右手都有勤加练字,所有两只手同样灵活。她不仅左手和右手都能写字,且写的字体完全不同,只是前世她习惯在人前用右手写字,所以所有人都想当然的认为她只会右手写字。若是哪天需要字体伪装,她完全可以将自己伪装成左撇子,用左手写字。只是不到不得已的地步,她并不打算做这些多余的事,一个连字都堪堪刚学会写的痴傻公主,怎么可能会左右手同时写字。
长乐知道,秦展是个谨慎的人,旁人或许不会注意到这些习惯细节,但秦展一定会。
果然,片刻后,这道考究的目光也消失不见了。
最后,只剩一道烦人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她,可谓百折不挠啊。这回长乐终于看清楚了,一直盯着她看的是那个古怪的面具人。
这人不会以为自己带着个面具偷看,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吧!
长乐心里无语,要不是还顾着要装作痴傻模样,她早就甩袖走人了。这般无理的登徒子,便是他国使团又如何,惹急了她,她照样一把药就招呼过去,今天出门的时候,她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在身上。
席上燕国使者已经开始与明宗皇帝明暗交锋了。
长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啃眼前蹄,嗯嗯,这猪蹄炖得不错,软烂可口,入口即化,多一分则嫌肥,少一分则嫌瘦,就是做得稍微甜了点,她不爱吃甜口的。但为了装好吃货的傻样,她还是啃得很用心,还舔着油腻的手指啧啧作响。
放眼整个宴席,只有她一人享用了这道猪蹄,还吃得如此——不雅。
就连今日才被皇上解了禁足出了凤仪宫的皇后都看得眉头直皱,巴不得自个儿冲上去将长乐放在嘴里砸吧的手指头给拔出来,再狠狠地用帕子擦干净那张油腻腻、脏乎乎的脸!
这就是程青珊养的宝贝女儿!简直丢尽夏国皇室的脸面!
皇后不由恶狠狠瞪了眼一旁安静端坐着的楚妃。
楚妃:?
躲在面具下的凤奕,不,应该是百里奕,见到长乐这副可爱模样早就笑咧了嘴,要不是顾着宴上还有旁人,他差点就捧腹大笑了。
小公主这模样,实在是太可爱,太好玩了。
守在后面的钱青青见百里奕身子微抖,还以为主子是哪里不舒服,连忙上前小声问道:“主子,可有哪里不妥?”
“咳,无事。”
百里奕正了正身子,无视那一道道射到自己身上充满探究好奇的眼神,扇柄托腮继续看着对面的小公主。
反正他戴着面具,谁知道他在看谁——面具下的百里奕一脸傻笑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