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雷声滚滚,陡然打断了林空青的回忆。她抬眼望了眼窗外,刚还放晴的天空又黑压压一片,“这秋天打雷,也是少见,怕是还要再下几天的雨。公主想放纸鸢,要等上几日了。”
转身看到长宁的脸上惨白一片,林空青以为公主毕竟年纪小,还怕打雷,柔声安慰道:“公主莫怕,这打雷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就过去了。”
有什么东西攥住了长乐的五脏六腑,又似是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在这宽敞的屋里感到了一阵窒息。
传来雷声的窗被关上了,外面的滚滚的嘈杂声却一股脑涌进了她的脑子,有个声音在她脑子里回荡:“你连自己怎么死的多不知道,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整个屋里都仿佛浸泡满了大雨的湿气,长乐浸在其中,手脚冰凉。
长乐面上平静,此刻内心却已掀起滔天骇浪。听师父说到中了“美人瘦”毒的人指甲血红时,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失态。一瞬间她像是回到前世临死前的那刻,嘴里满是铁腥的味道,心脏慢慢停止跳动,烛光在眼中慢慢退去只留下无边的黑暗。
她过世时,不过二十四岁,原本肥胖的身体血竭干枯犹如一具被人放干了血的干尸。
“而且,此毒极为霸道,不仅无药可救,还会祸及下一代。”林空青继续说道,“无论男女,只要服下此毒,所生的子女也会中此毒。”
长乐沉下去的一颗心倏然又浮了上来,她心里自嘲一笑,这般说来,她倒要庆幸自己与秦展有名无实,若是她生出的孩子,也如她这般痛苦短命受尽折磨而死的话,那还不如不生下来。
“这’美人瘦’,后来毁了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浮在水面冷冷相撞的碎冰。
林空青觉得公主的神情有些怪异,只道是年纪小所以被雷吓得不轻。看了眼已经关上的窗,她回忆片刻,接着说道:“我父亲没让我在炼丹房多待,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进去过。所以,我并未亲眼看到父亲销毁那药。后来我医术略有小成,就跟着我大哥天南地北替人看病诊治。惨案发生那天,是我第一次偷偷的跑出去给人看病。等我回到山庄时,整个神医山庄只剩下被火烧尽的废墟。我一具具尸体翻过去,我爹,我娘,我大哥,师兄弟,还有山庄里的全部人都被杀了,都是死于刀剑之下。炼丹房一片狼藉,也被人用火烧得干干净净,要是’美人瘦’还被我父亲放在这里的话,一定也被烧毁了。我找遍整个山庄,除了在一个很隐蔽的暗格里找到的这本药典,其他的全都没了。这药典是我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林空青一脸平静。二十多年风里雨里苦苦追寻真凶,如今说出来反而平静了。
神医山庄被灭门是元和元年间发生的事,那正是长乐出生前一年。
仿佛被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的刺进心脏。
原以为的命薄,竟是被人谋害。上一世她根本不是得了什么怪病不幸早逝,而是中了这名为“美人瘦”的毒。冥冥之中她重生在不幸身亡的长宁身上,机缘巧合下拜了林空青为师,从她这里知道了这世上有种叫“美人瘦”的毒,才知上一世她是死于非命。难道老天爷不忍见她死得糊涂,所以才给了她这重生的机会?
“师父,会不会是有人得知林神医有’美人瘦’,为了得到这药才下次毒手。”长乐试探问道。
她心里清楚,不论神医林家究竟是为何被人灭了满门,这美人瘦毒药却定是被人拿走了的,否则她又是从哪里中的这毒呢。说不定,那些歹人本就是为这毒药而来,杀人只是顺便的事。
林空青摇了摇头,满脸迷惑,道:“这……为师之前从未想过。但若只是为了这毒药,那些人为何这么凶残,非要把神医山庄上下五十几口人都杀光。”
“行医之人,以救死扶伤为己任。怕是林神医不愿把这害人的毒药交给歹人,才不幸遭致祸害吧。”长乐没说的是,对上位者来说,有时某样看中的小物件是要比别人的性命要紧得多的。
若真是哪位“贵人”看中这药,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是自己得了这物,说不定,是真的会杀人满门的。虽然,长乐并不喜这草菅人命的“特权”。
长乐突然想到一事,明宗正值壮年,爱好美人又讲究雨露均沾,宫中但凡有些姿色的都被宠幸过。按理说宫中本应不断有新的皇嗣诞下才是,但大夏皇室却子嗣单薄,很多皇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活下来的只有五个皇子,以及四个公主。这九个皇子皇女中,大公主长乐,原华贵妃所出,现已中毒过世;二皇子景宇、三公主长平是皇后所出;四皇子景行是德妃所出;五公主长安的生母是明妃,后因明妃犯错,母女两人都打入冷宫,死在了冷宫里;六皇子景阳、八皇子景明都是惠妃所出;七公主长宁,乃楚妃所出,却天生痴傻,被明宗扔到行宫不管不问。最小的九皇子景容,今年只有七岁,乃柔妃所出。
要知道,前朝皇室光成年的皇子就有十二个。明宗从十二个皇子中杀出重围时,皇宫里血流成河,殿前的每一级台阶都被鲜血染红。
林空青听了长乐的话,陷入一阵沉思,半晌才道:“药毒不分家,但我父亲一向只用毒治病,却未曾用毒害过人。若是有人要这毒,肯定是为了害人。以我父亲的为人,定是不同意的。只是,当年我翻遍整个山庄,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我之前以为是我们山庄不知何时与人结怨,被人请了杀手来灭门。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追查打探江湖上各个专业的杀手组织,但事情却毫无进展。今日听你说来,若果真那些凶手是冲着’美人瘦’而来的,那绝不会是寻常普通人要用。”寻常人家杀人,又怎会用这般隐晦难察的毒药。
“师父,李太医是否认得这毒。”长乐问。
林空青摇了摇头,说道:“这药既是父亲无意中得到的,父亲又说要把这毒药销毁,自不会再告诉其他弟子。而且,师兄当时已在太医院就职,极少回到山庄,所以,他不认得这毒。”
“若这些人果真是冲着这毒药来的,那师父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你认得这药。”
林空青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就没再说话。
待林空青走后,长乐陷入了沉思。这“美人瘦”能蛰伏在人体内十几二十年,那她究竟是何时中的毒?又是谁给她下的毒?
京城,左相府。
“宁西王盛京这一战败,端州随即沦陷,五万军士被活埋,宁西王也畏罪,北边的百姓要遭殃了。”一胡子花白的谋士沉痛道。
秦展把看完的情报放到蜡烛上烧掉,紧闭的双唇动了动,冷冷吐出几个字:“不战而逃。”
“大人是说,宁西王……可皇上不是今日还说是辽国突然偷袭?”另一青年谋士疑惑说道。
“庄老,你怎么看。”秦展问老谋士。
庄老拂了下花白的胡子,沉吟道:“若是大人的情报无误,皇上这样说,怕是对派谁去收回北边已有打算了。”
青年谋士问:“那依庄老看,皇上会派哪位将军去?难道是震北大将军?”他对朝中的武将不甚了解,只知震北大将军能征善战、战功赫赫,所以觉得要是圣上要用人,应该会用些老将。
庄老笑笑摇头道:“非也,非也。皇上好不容易把虎符从震北大将军的手里拿回来,又岂会轻易送回去。况且,皇上当时是说体谅李将军腿疾无法再骑马上阵为由拿回的兵权,此刻又让人带疾上场,岂非自打耳光。而且,李将军的大儿子李崇耀要娶的可是杨家的女儿。”
“杨家的女儿?”青年不解,“可杨国老家适龄的女儿不是都已出嫁,只剩一个不到十岁幼女的尚在闺中,如何娶?”
“老夫说的杨家女儿,是杨国老族中堂兄的女儿。”
“原来如此,只是这与皇上是否给震北大将军兵权有何关系?”
庄老哈哈笑了一声,轻轻摇头,对青年谋士道:“这世家之间的姻亲是门大学问,不比思齐你看的那些圣贤书简单。总之,皇上不喜这门亲事就是了。”
“若不是震北大将军,朝中能打仗的老将……”青年谋士思索一番,道:“难道皇上是准备让驻守西边的方远大将军调兵遣将到盛京?”
“不可,不可。”
“为何不可,云城距离盛京不过十几日的路程,让方远大将军去收回盛京端州,不比从京城派人去北边快吗?而且,西边的那些游走部落,早几年被狠狠打败过,这几年也都安分,谅他也不敢轻易犯我边境。”
庄老不同意道:“那些游走部落不是安分,而是在养精蓄锐。往年没犯,今年未必就不犯。若是把方远将军的兵调走,西边则危。而且,西边除了那些游走部落,你忘了后面还有谁吗?”
“庄老说的是燕国?燕国与我们夏国不是一向交好吗,这怎么……”
青年谋士对庄老的谋略一向敬佩有加,虽不明这其中到底有何深意,但还是虚心问道:“那你庄老看,皇上会派何人去?总不能是赵有功去吧,赵有功虽然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是皇上的人,但这人他可从未上过战场。”
庄老笑笑不语,转身望向秦展。
秦展啜了一口茶,眉头轻重,这茶水泡得太浓,有些苦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沉声说道:“君心难测,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