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走后,程芊梦在荷塘边站了一会儿,亲眼看着长宁沉了下去后,才转身离开。
长乐仍像浮影般飘在空中,她发现原本已经沉下去的长宁不知何时竟又浮了上来。她曾听宫中善水的宫人说过,不会水的人,昏迷落水反而会浮上来。这时,一个蒙面人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如燕踏水,从荷花上轻快飞过,一把掠起水中的长宁,将人带回岸边放下。
“公主,公主,”明月担心的望着突然发愣的七公主,“公主你没事吧,是要宣太医吗?”
骤然回过神来的长乐,就像溺水的人突然得救,对着空气猛的一阵咳嗽,咳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她赶紧又闭上眼睛,在心里不停呼唤长宁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响。刚才她脑中所见,难道是长宁最后的记忆?长乐陡然睁眼,害了长宁的凶手,是程芊梦与那个面生的男子。只是,那救了长宁的人又是谁?
“公主?”明玉手里还端着装香酥的碟子,讪讪然的站着。
“不吃、拿开!”长乐故作痴傻道。
“奴婢这就把这香酥拿走。”
明玉正准备端走酥饼,门外就传来几声脚步声,“表妹,姐姐做的酥饼可合你口味。”程芊梦没敲门就径直闯了进来。
长乐倒是挺佩服这程芊梦这人的心性,杀了未成还敢在人面前晃悠,是试探,还是笃定她根本不记得此事。
“表小姐,公主她不吃。”明玉把手里端着的小酥饼往程芊梦面前送了送,有些抱怨的说道。
“怎么了表妹,是这酥饼不好吃吗?我可是用了你最喜欢的荷花做馅儿的啊,很香的,你尝尝。”说着程芊梦就从端盘中拿起一块小酥饼,转身就要递给长乐。
一听程芊梦提到荷花两字,长乐就一阵恶心。这女人实在恶毒,见把她扔到荷花池里没害成,居然转头就用了这荷花给她做酥饼吃。杀人凶手递过来的东西,她怎么敢吃。
“不要、不吃。”她一把拍下程芊梦的手,小酥饼应声而落,碎了一地。
“表妹不喜欢吃就算了,又何必这样糟蹋姐姐的心意呢,我这就拿走,也免得碍了你的眼。”程芊梦吞声忍泪的样子,让外人看了还以为她这表妹怎么欺负她了。
程芊梦走的时候,明玉主动送的人,一路还好言安慰程芊梦。明月心里默默叹气,她与明玉同日出宫,两人同出同住这么多年,多少有些姐妹情分在,明玉这样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主子以后又怎么会用她。
“明月,你把这酥饼用帕子捡起来收着。”
“公主,这酥饼都脏了,你要吃的话,我……”
“不用,放这就好。让太医过来一下,我有些不舒服。”
原先她只是猜测,现在她肯定这酥饼绝对有问题。程芊梦特意赶过来确认她有没有吃这酥饼,见她没吃,又急着把这酥饼拿回去。可谓此地无银三百两。至于这酥饼到底有什么问题,问问李老太医就知道了。
长乐想到在相府中最后的时日,因不懂药理,每每疼痛都要请太医上门,着实不便。况且,程芊梦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会想方设法除掉她以绝后患。或许,她该学些医术自保。
“这饼无毒。”
李老太医的诊断结果出乎长乐的意料。
“不过,”李老太医细细检查一番后,沉声说道:“虽这饼本身无毒,但这里面加了一些丁香。”
“丁香?”长乐不解。
“丁香辛温,归脾胃肾经,有温中降逆、散寒止痛、温肾助阳之功效,可治胃寒呕吐,本身是一种常用的药材。只是,因公主殿下头部受伤有淤血,故老臣在给公主开的药方里用了郁金,郁金可活血、结郁。但郁金与丁香相畏,一起服用不仅影响药效,反而有伤身体。世生万物,相生相克。药草性分阴阳平,疾病又分寒热湿燥。医者治病需对症下药,还需知道五行生克,七情和合。药物相恶、相反、相畏都是大忌。比如公主今日吃了这饼,里面的丁香与郁金相恶吃了虽不至于毒发,但却会让公主差不多的病又拖延个几日,还会伤及身体根本。”
李老太医见他讲解药理时,七公主眼神清明,神态平静,全然不似痴傻之人,不由暗暗吃惊。
“原来如此。”无毒的药材一同食用就能成为毒药,这是杀人于无形。程芊梦能清楚知晓她所服用的药材,她的身边确实不干净。这药是孔嬷嬷吩咐明玉煎的。
“公主殿下,能否再让老臣为你把脉。”
长乐伸出手臂,让李老太医诊脉。总要有个契机证明她为何突然正常。
果然,公主的脉象与常人无异。李老太医想到他在一本民间医书上看到的病例,蜀地有一痴傻之人,因在田间无意中被人用锄头击中了头部,反让脑中淤血散开从而恢复清明,变回常人。这七公主同样头部受伤,怕是因祸得福,才得以痊愈康复。
“公主殿下这一受伤,反倒因祸得福,脑中的顽疾不药而愈了。”
明明天生痴傻,到李老太医这倒成了脑中有疾。不过这一说法总比借尸还魂听着可信,长乐就顺着他的话演了下去。
“我刚醒来之际,迷迷糊糊,只觉多年一场大梦,许多人与事都记不清了。这几日,吃了大人的药,脑子才渐渐清明了起来。”
“公主过誉了,公主之所以能痊愈,怕是这颅后一击的功劳,老臣的药不过是活血散瘀罢了。”
“李太医,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答应。”
李老太医忙跪倒地上,“公主殿下莫折煞老臣,有何吩咐请讲,只要老臣能做到,定当完成。”
长乐扶起李太医,道:“李老太医无需恐慌,长宁只是想请你帮我找个懂药理的人。”
“公主要找这人作何?”李太医不由问道。
“我想学医。”长乐道。“还烦请李老太医为我找个信得过的师父。”
“学医?”
李老太医不由大着胆子仔细打量起面前的七公主,不过十二三岁,着一身素色长袍,款式和颜色都不能与京城宫里那些公主比。只是那眼角眉梢透出的机灵依然藏不住,肤白胜雪,眉眼如画,倒比那几位要出彩些。他本以为,七公主所求之事是让他禀报皇上她受伤可疑一事,不曾料到竟是让他寻一位师父学医。
“公主乃万金之躯,何苦学医,行医之人,若非供职于太医院,不过是三教九流,实在难登大堂。老臣惶恐,未敢答应,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此言差矣。读圣贤书,不过是上为辅佐明君匡扶设计,下为光宗耀祖泽及子孙。可行医济世,悬壶救人一样惠泽百姓,此乃大善,又岂是一句三教九流就能抹去功德?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再者,我学医只求自保。”
李老太医闻言一怔。
长乐温和的目光中有了几分锐利。她用手摸了下脑后的伤疤,道:“大人常年行走宫中,又岂不明白,长宁这祸来得蹊跷。我虽无心害人,这藏了丁香的饼却是自送上门,我都尚不知喝的药里有郁金,旁人却早已知晓何物相克,大人,这让我如何不防,又该如何去防。大人放心,我学医只为自保,绝不会让人知晓我会医,更不会累及大人。”
“公主言重了。”罢了,这长宁公主年纪与自家曾孙女年纪相仿,天生痴傻却因祸得福恢复清明,倒是个有福之人,所求也非强人所难,能帮就帮吧。李老太医略一沉思,才缓缓道:“我师从江南神医世家林家,师父有一幼女,名空青,她是我的小师妹。师妹年纪虽小,却净得师父真传,让她来教你些自保的医术,还是大材小用了。”
“江南,神医林家?”
“正是,不知公主有否耳闻过。林家二十几年前惨遭灭门,老臣当时已供职于太医院未在师门,但师父师娘,还有那些师兄弟都惨遭贼人杀害。小师妹当晚因一时外出,也逃过一劫。这二十几年来,我们师兄妹一直想找出灭门真凶以告慰师门。若公主要用我这师妹的话,还请能每月给师妹休沐,让她能继续追查凶手,否则,我这师妹怕是不愿来。”
“大人放心,既我向林大夫学医,那林大夫就是我师父了。师父的仇,自然也是徒弟的仇。”
李老太医为查师门惨案,也曾多次托人打探,但那些人吃了酒拿了银两,最多就一句在查了,就再无半点音信。这七公主不过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认师了师父的仇就是她的仇这话,有几分江湖儿女的侠义之气。也算他没有帮错人。
“谢过公主,只是这乃我师门的旧仇,又岂能让公主来报。老臣今日一说,只是想替师妹讨个好查案的空闲罢了。既然如此,我这几日就安排,让师妹以医女的身份留在行宫。公主殿下看这样可行?”
医女的身份确实方便。夏国太医院设有医女,通常负责煎药和简单的针灸。若是林空青以李老太医的医女身份留在行宫照料她,倒是不会引来怀疑。
“如此甚好,有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