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漆木匣子被轻轻揭开,一盏雪白精致、流光溢彩的玉灯出现在众人的面前。玉灯只有两个巴掌大小,底座与灯身竟是用一块玉雕琢而成的,可谓巧夺天工、令人赞叹。灯身是用洁白无瑕的羊脂玉雕琢而成的两只麒麟。两只麒麟栩栩如生,一左一右分别合力抱着中间一块鹅蛋大小的黄色暖玉。这块暖玉光滑圆润,仿佛散发着淡淡的暖光。
玉灯一拿出来,冷泉周遭的寒气瞬间退去了一半,只剩一层稀薄的冷气在水面缥缥缈缈。
这名太监仔细把玉灯放到灯柱上后,向长乐行了一礼,道:“禀公主,‘芙蓉帐’已安置好,公主可以下去泡泉水了。”
芙蓉帐暖度春宵。好好一盏麒麟玉灯,起的名字偏偏旖旎轻浮。长乐决定还是称这灯为“玉灯”。
闲杂人等全被屏退后。在明月的伺候下,长乐缓缓脱了身上的披风,然后是外衣,中衣,衣服一件件脱落。她身上还穿着白色的里衣,慢步走到台阶边准备下水。乍一碰到泉水,长乐还是被冻得缩回了脚。她不喜冷泉,更喜温泉。心里无奈叹气,为了报恩,做戏就得做全套。
身子慢慢潜下水去,水面下的水倒是比她预料的要温暖一些。也不知是不是这玉灯的缘故,冷泉四周越来越温暖,渐渐地水面上的寒气都退了,只剩下水汽氤氲,倒也没那么冰凉。
这玉灯确实神奇。长乐在冷泉中没泡多久就起身离开了。既然她已确定玉灯在冷泉宫里,剩下的事情,就是让凤奕自己来这里取灯。
这人不是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在皇家行宫都能来去自如吗?那进这小小的冷泉宫取灯,对他来说想必不过是囊中取物吧。
离开冷泉宫时,那名太监又亲手把“芙蓉帐”从灯柱上取下放回木匣子里,然后小心送回冷泉宫内的一个库房里锁好。长乐状似无意的撇了他一眼,正看到他把库房的钥匙装入袖子的口袋中。
回到院子的时候,冬菊已备好热菜热饭在房里等她。
明月抿嘴一笑,道:“原来公主是让冬菊先回来准备饭菜的,想来今日放纸鸢着实是累到了,肚子都早饿了。”
长乐嘴角微翘,笑了起来。“是有些累,看来本公主以后要多些运动锻炼才行,今日这几步路就走得腿发酸,等会儿你们给我捶捶吧。”
今天的饭菜不仅荤素搭配,十分丰盛,每道菜还摆盘精美,一看就花了不少功夫。长乐夹起一块狍子肉,炖的软烂香滑,令人唇齿留香。
她心满意足的咂了咂舌头,心道果然还是银子好用。空有一个公主身份又有何用,都不能为她要来一块慢火炖制的袍子肉。
帝王将相,宁有种乎?这天下本就是有能力者取之,太祖当年不也是推翻了前朝,自己建的夏国么。要是父皇不在皇位了,她这落魄公主到时候活得还不一定比路边的狗高贵。王臣将相,一着不慎便会被满门抄斩,更有甚者直接株连九族。那些高喊你为“主子”的人,又有谁知他心里藏着怎样的心思。
只是这一切与她夏长乐又有何干。她既已重生,总归要好好活着。而且,她与长宁的杀身之仇都未报,又岂敢懈怠。
当务之急,还是要多搞些银两才是啊,长乐心想。否则,别说报仇,就连想在这宫里好好活着都成难题。
京城。
晚些起了风,雨跟着掉了下来。
秦展冒雨奔马,到大理寺时正听到宁西王妃的家人在门口大声喊冤。“求大人为宁西王府上下五十二口人伸冤哪,宁西王为国战死沙场,妻儿却在京无辜惨死,我们冤呐,冤呐,冤枉啊,大人!”
尘雨迸溅,打湿了跪在前面的宁西王妃年迈父母的衣袍,也浸湿了他们头上花白的头发。周围围观的百姓都在一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秦展勒马,马蹄在原地换踏,溅起几踏尘雨。他看了一会儿,对着里面的一青年男子喊道:“高兄,你为人臣,公然跪在大理寺前挑衅,是不忠;为人子,让年老父母跪在雨里还任人指点,是不孝。高兄你身为我朝御史大夫,就是如此宽以待己吗?”
高明仲听到这话,脸上不由一阵火热。只是,如今他也骑虎难下,“秦兄,我们只是求大理寺给一个真相,宁西王府一家五十二口,怎么说没就没了,这火灾实在蹊跷,当日整个京城就王府一家失火,这、这怎么会是就一句失火就能让我们信服啊。宁西王这边才为国战死,这头就妻儿惨死,我们、我们实在是冤屈啊。”
雷声轰鸣,秦展跨腿下马。侍从要给他撑伞,被他抬手制止了。
雨水从秦展高挺峻拔的鼻梁滑下,他向宁西王妃的父母行了晚辈礼后,拉起一旁跪着的高明仲,“圣上乃明君,不会寒忠臣之心。此事你等先回去,待真相查明后,自会还宁西王府一个公道。”
高明仲又是一番忠义孝悌的感慨后,看下来的台阶也有了,忙让后面的下人扶着二老起身回府。他们今日来大理寺前喊冤,本是想寻个说法。没想到天公不作美,下了这么大一场雨,大理寺的人又迟迟不出来回应,一家老小在这雨里都要淋成落汤鸡了,简直狼狈不堪。要不是左相来得及时,好言劝慰,他都不知道今日一家该如何下这台阶了。
“秦兄,那就先告辞了。”高明仲全身泡了一趟水,发冠都歪斜了,周遭还有这么多百姓围观,他现在只想早些打道回府,最好以后都不来大理寺了。不,下次就是路过这边都要绕道走才行。
“告辞。”
周围百姓一看人都走了,便也作鸟兽状散去。
秦展看了深深看了街尾处的酒楼一眼,转身走进了大理寺。
“参见左相大人,”一大理寺的官员迎了上来,忙往前引路道:“大人在里面已经久等了。”
秦展点了点头,道:“那还烦请赵大人稍等片刻,我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官员像是才刚刚看到秦展衣服湿了似的,恍然大悟道:“那大人这边请。”
秦展在换了身衣裳后,让侍从在外面等着。他则跟着那名官员去见大理寺卿赵大人。
一走进去,赵大人就躬身迎了上来,一把胡子一把泪的,满脸愁容的道:“左相大人,你可来得真及时啊。今日要不是你,我这大理寺卿就要做到头了。”
“赵大人此话差矣,高家的人是相信圣上才离开的,与秦展无关。”
赵大人一愣,忙不迭点头道:“是、是,圣上乃明君,自会还他们一个公道。不过今日也多亏左相大人劝了那高明仲一句啊。”
“赵大人唤我前来,究竟是为何事。”
大理寺卿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宁西王府失火一案,实在是难办啊。这些凶手来无影去无踪,杀完人放火就跑,一看就是有组织的。现场一点凶手踪迹都找不到,我都让人挖地三尺了,也没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我这实在是愁啊,偏偏那高家还来闹事。幸好左相来得及时,不然等会金吾士要来,这事圣上怕也要算到我头上了。”
“查案大人才是行家,我怕上帮不上忙。”
“左相大人过谦了,当年左相仅凭死者身上的一处伤口就推断出杀人凶手之事,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这回,若非是我实在没有头绪,也断然不敢打扰大人啊。我知道,圣上现在将监督科举之事都交给大人办,大人定是很忙。不过,我这也是实在没辙了,才向大人求助啊。”
秦展没再推托,缓声道:“既是如此,那我就班门弄斧了。那就先请大人细讲一下这案子的事吧。”
“这案卷都放在里边,大人这边请,我们边走边说。”
京城衙门里,曹行知看了一眼放在衙门前堂的溺亡尸体,一股寒气不由从他的脚底升起。他身子轻摇,仿佛他项上的脑袋只要被人轻轻一拍就会落地。
“你说这是谁?”曹行知的声音都微微变了。
堂下的仵作如实回到:“回大人,此人正是宁西王府的管家,汪林。”
这地上躺着的尸首要是汪林的话,那宁西王府里穿着管家衣服血肉模糊的尸首又是谁。现在天色已晚,距离圣上给他的一日之限不到几个时辰。
“这人有相似,且这人的脸已被水泡得面目全非,你怎么确定他就是汪林。”
能做京城衙门的仵作,验尸自是有几分真本事。
“大人请看。”仵作呈上一块腰牌,道:“这腰牌是在小人检验尸体时发现的,上面刻有宁西王府四个大字,说明死者是宁西王府上的人,这是其一。”仵作又指着地上的尸首接着说道:“其二,这人身高约七尺,体态微胖,小人查验过他的牙齿和骨头,然后观其皮肤,推测出这人的年纪大约在五十上下,所以,这人的身高年纪与王府管家也对得上。再者,汪林出身行伍,所以他右手虎口处有拿刀留下的茧,虽然汪林做了十几年的管家养尊处优,但这茧子依旧清晰可见,这是其三。最后,这也是小人敢断定此人就是汪林的一点,就是汪林左腿有疾,这尸体的左腿正好也有疾,还是在同一处位置。所以,小人才向大人汇报,此尸体乃是宁西王府的管家汪林。”
“那这人的死因为何。”曹行知问。汪林只是宁西王府一个管家,王府灭门时怎就偏偏这人死在外头。
“回大人,”仵作蹲下身子,将地上的尸首翻了过来,指着后背一处说道:“这后背上的一刺乃致命伤,死者是被人从后面用尖利的武器刺穿心脏而死的。”
“不是溺亡?”
“不是,小人检查过死者的口鼻,里面并无水草、泥渍等物,说明死者是死后被人扔到水里,而非溺水而亡。”
曹行知不由多看了这仵作几眼,问:“当日宁西王府验尸,你可在场。”
“回大人,小的并未在场。”
曹行知看了眼皇宫的方向,微眯了下眼,对这仵作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本官去趟宫里。”
而在京城另一边的大理寺处,秦展正看着手里的案卷轻轻皱了下眉头。
大理寺卿让下人备了些好酒好菜拿进来,道:“大人,我这备了些薄酒,我们边喝边讨论这案子吧。”
秦展抬手制止,把手上的案宗递给了赵大人,道:“酒菜不用了,大人还是快些进宫面圣吧。不,应该是进宫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