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陕西大概有三十多万户,四百万人左右,这些都是登记在册的,如果算上不登记在册的隐户、跑到山林中定居的棚户以及逃到外省就食的流民,人口可能更多一些。陕西官员肯定为快速增长的人口头疼不已,但在龙岩峰看来,现在的陕西完全就是地广人稀好不好?不光是陕西,甘肃、宁夏、四川、湖广、河南、河北、辽东等等这些省份有一个算一个,在他眼里通通都算是地广人稀,土地的潜力连一成都没有发挥出来。比如说榆林,只要组织移民开垦,兴修水利,几百万亩军田不在话下,而榆林地区又有大量风化煤、褐煤、泥炭,这些都是很好的肥料,灌溉方便,肥料充足,不丰收简直没天理。而陕西、甘肃、宁夏的边民性子都野得很,民风剽悍,是极好的兵员来源地,如果能每户分上三四十亩田,然后挑选精壮者进行训练,几年时间就能拉出数万精兵!
明朝根本就不缺土地和优秀的兵源,却整得处处捉襟见肘,真是一大遗憾。但这也很正常,毕竟大明王朝已经暮气尽显了,军队的战斗力不下降那才是怪事。
其实仔细看看历史,都可以发现,每个朝代的军队都是在立国初期那几十年战斗力最强,几十年之后战斗力就开始逐渐削弱,直到末期变得不堪一击————哦,在宋朝之前中国军队还不存在王朝末期军队不堪一击的尴尬。
为什么立国初期战斗力最强?
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一支军队打翻旧世界建立新王朝,在这个过程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尸山血海的惨烈厮杀,磨练出了大批精兵强将,这一批精兵强将可保新王朝在数十年之内纵横天下,所向无敌;
其次是立国之初,没有那么多制约,军队军纪严明,上升渠道通畅,立下战功就能出人头地,斩下敌人的头颅就能受赏,每一个从军的男儿都有着一颗扬威绝塞的心,怎能不闻战则喜?
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立国之初有大把无主的土地可以拿来赏给立下战功的将士,而每名士兵家里都有几十亩地,可供一家几口丰衣足食,他们没有牵挂,只管上阵厮杀,拼一个光耀门楣就是了。拥有良好的经济基础和上升渠道,又有大批身经百战的老兵带着,还有无数威名远扬的将领指挥,他们战斗力不强,谁强?
但几十年之后,那些打下江山的骄兵悍将已经逐渐凋零,军队中山头林立,盘根错节,想出人头地变得艰难,最要命的是土地兼并让大批士兵失去了土地,社会地位大大下降,战斗力自然无可避免的下降了。不是士兵们都退化了,而是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土地了,那份微薄的军饷就是全家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一旦他们战死,这份军饷就没了,全家都只有饿死的份!在这种情况下,谁还能指望他们去殊死厮杀?临阵放几枪再跑已经很对得起那几两渗了砂子的银子了!
现在,在大明,这种兆头已经相当明显了。
龙岩峰看着荒芜的田原,低声叹息。从稀少的人口和荒芜的田原就可以看出延绥镇的形势着实不妙,那么其他地方呢?延绥镇算是比较能打的一个边镇了,结果都给折腾成了这样,其他军镇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他现在脑子里的想法却是:这么多地,给我开农场那该多好!
————必须再次强调,龙公公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农场场长,这个农场越大越好,农场工人越多越好……
真没出息!
这个没出息的家伙跟着杜松一路走一路逛,磨蹭了三天,终于到了榆林城。
榆林是延绥镇总兵府所在,算是兵家必争之地了。然而,如此重地给龙岩峰的第一感觉就是衰败,跟大同城内店铺林立商旅云集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放眼望去,街道两边大多是低矮的砖瓦房,两层以上的建筑很少见,街道上的商贩也不多,显得相当冷清。第二感觉则是慵懒,随处可见成年男子佩着腰刀穿着破旧的战袄在街道上闲逛,如果能弄到一百几十文钱就立马买几斤浊酒,切一点肉,呼朋唤友聚到一块大吃大喝,将那点钱挥霍一空,没有钱的……要么闲逛,要么坐在一起闲聊,聊得最多的就是某某某走了狗屎运,在哪一场战斗中斩获了首级。耕田种地什么的对这里的人而言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他们不屑而为之。龙岩峰看得好奇,指着一伙聚到一边各自端着一碗浊酒侃得唾沫横飞的青壮汉子问龙岩峰:“他们天天都是这样?不用干活吗?”
杜松说:“他们干什么活?鞑靼人打过来的时候他们才有活干,鞑靼人不打过来他们就闲着。”
龙岩峰傻了:“啊?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杜松说:“吃军饷啊,每人每个月一两五钱银子,三四斗米,够他们用的了。”
龙岩峰默算一下,这收入水平还真够一名士兵解决温饱问题了,前提是得如数拿到手。他问:“榆林镇得按时发饷吗?”
杜松苦笑:“哪能呢?拖欠是常有的事情。不过榆林这边有盐湖,边军在五六月的时候到湖里采盐卖给前来收购的盐商,赚了钱再买粮食棉布供养军队,勉强维持温饱。指望朝廷发的粮饷过日子?早饿死球了!”
龙岩峰这才想起,榆林这边有盐湖群,抗战时期,这里出产的湖盐甚至成了陕甘宁根据地的经济支柱来着。大明兵部无力按时足额地发放粮饷,作为折衷,他们默许榆林镇自己制盐贩盐,用赚到的钱补贴军需。他慨叹:“边军可真不容易!”
杜松也是叹气:“是啊,兵部那帮官老爷,哪里知道我们边军的苦处!”
这两位的出现在榆林城里引发了轰动,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们,那目光……让龙岩峰隐隐约约的听到一片算珠被拨动的噼哩啪啦声。他对杜松说:“我怎么总觉得他们正在暗地里背着我们打着如意算盘?”
杜松嘿嘿一笑,说:“那是,他们在衡量我们的实力,如果我们实力不强的话,他们不介意埋伏在无人的地方把我们当肥羊宰的。”
龙岩峰:“……”
他总算是理解小青那个小丫头为什么一个劲的说榆林人野蛮了,确实够野蛮的!
其实也不能怪人家,要怪只能怪他们太过吸引人的目光了。就这么两个人,居然带了二十匹马————有十几匹是跟马贼打的时候抢到的————每一匹都是高大健壮,威风凛凛,光这二十匹马就值一大笔钱了。更何况,每头骆驼背上还驮着两个巨大的链褡,里面鼓囊囊的,天知道装了多少财货!在那些亦兵亦匪的家伙眼里,这两个家伙简直就是两堆长着两条腿的银子啊!
不过这两堆银子可不好拿,龙岩峰可以忽略,但杜松那货长得高大壮实,眼神凶悍,一看就是个徒手掐死两头野猪不带挑日子的狠角色,招惹这样的狠角色……后果好像有点儿严重!
还没等他们拿出个主意来,杜松已经带着龙岩峰来到了榆林总兵府。杜松下马,向总兵府大门的卫兵拱手说:“这位大哥请了,我乃杜松,你们副总兵杜桐是我哥哥,麻烦你们通传一声,就说他弟弟来看他了!”
卫兵睨了他一眼,见他浑身脏兮兮的,狼狈不堪,不禁皱起眉头:“你……是副总兵的弟弟?”
杜松说:“是的。”
卫兵哼了一声,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撒泡尿照照自己吧,副总兵是何等英雄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有你这么落魄的弟弟?如果你是他弟弟,那老子就是……”
话还没说话,他便觉得胸口一紧,被杜松揪住衣领整个拎了起来。杜松冷冷的盯着他,问:“那你就是他什么?”
那卫兵吓了一大跳,连忙说:“那……那我就是他的干儿子!”
杜松面色稍缓,哼了一声说:“我们杜家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干儿子!”将他放了下来,“给老子滚进去通传,快点!”
那卫兵让他吓得有点肝颤,又见杜松的相貌跟杜桐有几分相似,没准真的是杜桐的弟弟,不敢怠慢,赶紧进去通传了。
龙岩峰嘿嘿一笑:“黑子,好像你在榆林城也不是怎么吃得开嘛。”
杜松说:“这帮家伙记性真差,老子离开榆林才一年就把我给忘记了,看来很有必要用拳头唤醒他们的记忆!”
龙岩峰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赞成!”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员身披华丽的山文甲的将领急匆匆的走出来,一见杜松便叫:“黑子?”
杜松大喜,迎上两步叫:“大哥!”
那将领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见他蓬头垢面的,全身散发着难闻的汗酸味,狼狈不堪,不禁叫:“你不是去京城办军籍文书吗,怎么跑这里来了?而且还弄得这么狼狈!”
杜松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别提了,我是给硬逼着在半个月内从京城跑到榆林来的,辛苦,辛苦啊!”
那将领顿时勃然大怒:“是谁,是谁把你赶出京城的?告诉我,我灭了他!”
硬逼着杜松半个多月从北京跑回到榆林的龙岩峰:“……”
小青说得对,这里的人真不是一般的野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