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瀛楼主人听闻平阳公主驾到,自是喜不自胜,他这楼里还是第一次有皇室人员出现,虽说只是个公主,但到底人家身份尊贵,且背后还有个大权在握的司礼监掌印,实在是难得的贵人。
遂忙叫人准备了一桌子的菜,巴巴的送了上去,直言不必平阳公主破费。
红缨瞧着一桌子眼花缭乱的菜品犯起了难,她们就两个人,怎么吃得下?尤其公主现下闷闷不乐,全然没有动筷的打算。
红缨仔细瞧着她的脸色,小声低语:“公主,您想吃点什么?”
芷兮哪里还吃得下饭,她兴冲冲而来,却没成想会遇到许世安,会被当众揭穿身份,忍受一通别人的议论,她气都气饱了。
红缨软语哄着她:“公主,早起您就没吃早饭,又陪着大臣们坐了许久,多少吃点吧?”
“怎么上了这么多菜,当咱们是饭桶吗?”芷兮气归气,但委屈自己的肚子也不值当,叹了口气刚抬起双眸,切切实实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到了。
七月时还听说离京城不远的同州闹起了蝗灾,庄户们颗粒无收,还要朝廷拨款赈灾,这登瀛楼的店家倒是好,铺张浪费的简直令人发指。
芷兮拿起筷子,停了半晌又放下,淡淡道:“叫管事的来见我。”
很快,登瀛楼的主人便过来了。
他约摸四十来岁,穿着一身锦袍,金冠玉带,锦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图案花纹,针线细致,栩栩如生。腰间系着白玉腰带,上面足足镶嵌了六颗颜色不一的宝石,拇指上带着一枚翠玉扳指,颜色通透,成色极好,显然价值不菲。
芷兮端坐着,等他见了礼后才微微笑着道:“你便是这登瀛楼管事之人?”
那男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小的不才,正是这登瀛楼的主人,名唤薛贵。”
薛贵?看他一身装束,当真是贵气逼人,竟比她一个公主还阔绰。
芷兮淡淡的“哦”了一声,伸手指了指面前这一大桌子菜,“你一个人可能吃完这些?”
薛贵一愣,下意识道:“自然是吃不完的。”
“那么,若是两个你呢?”
“这?”薛贵悄悄看了眼芷兮,只见她双眸垂着,面上表情亦是淡漠,全然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他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拍错马屁了,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怕是也不行。”
芷兮双眼一抬,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声音也冷了几分:“那你是觉得,本宫一个人吃得下?还是说你是故意陷本宫,让本宫担一个浪费粮食的罪名?”
薛贵顿时如遭雷劈,匆忙下跪,急慌慌道:“公主恕罪,小的岂敢陷害公主,只是……”
芷兮接过他的话头,冷冷道:“只是什么?”
那薛贵被吓得面色苍白,满头大汗,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巴结她啊,一时踌躇不决,直憋得面色由白转红,最后转为冷灰的青色。
芷兮瞧他这样,也不再逼问,缓和了语气道:“这些菜我吃不完,想来能来你这登瀛楼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自然也不稀罕,这样吧,你派几个人将这些菜分发给城中的乞儿吧,不必提我的名字,就当是你自己积福吧。”
见芷兮并未责罚他,薛贵浑身一松,忙不迭应下,转身就派人去按她吩咐的去做了。
不过他为了给芷兮赔罪,不仅将这些菜以平阳公主的名义送给乞儿,从那以后更是时常将客人未用过的菜也送给那些饱受饥饿的乞儿,只说这些皆是平阳公主所赠,一时城中乞儿无不对这位平阳公主感恩戴德,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芷兮最后只留了四道菜,就这样她与红缨仍然是吃得两肚圆圆,险些被撑着。
吃饱喝足,芷兮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气了,便与红缨打道回公主府。
*
公主府门前,王奇焦急的踱来踱去,时不时望一眼朱雀大街的尽头,直到那辆不起眼的青顶马车遥遥驶了过来。
他倏然眼前一亮,满眼喜色的迎了上去,一边倒退一边道:“干娘?”
车内的芷兮正犯困,听到这个称呼霎时清醒,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这才揭开车帘,正对上王奇一张喜庆的面庞。
“干娘,您可回来了。”王奇话语间隐隐有如释重负之感,芷兮挑眉道:“又怎么了?”
她这个“又”字咬的重了些,王奇一噎,讪讪一笑,道:“这,您也知道,皇上一向都是将朝臣们的折子交给干爹批复,只是如今干爹伤着,多有不便,折子积压了不少,还请干娘出面。”
说罢深深一拜。
几句话的功夫,马车已经到了公主府门口,芷兮下了车,不解道:“我也不会批折子,你找我也无用啊。”
“哦,劳烦干娘将折子念给干爹,他听后自有决断,干娘再按照干爹的意思批复就行了。”
芷兮不由疑惑道:“你自己不能念给他听吗?”
“这,”王奇尴尬的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之意:“我们都是些粗人,声音难听的很,刚起了个头,就□□爹给轰了出来。”
毛病!
芷兮嗤笑一声,抬步便往公主府走,“那你就等他好了让他自己看吧。”
“干娘留步。”
进公主府的路被弓着身子的王奇堵住,他又道:“实在是那些折子拖不得呀,有几道重要的得立即批复下去,晚了可能会误事呀。”
说罢唉了一声,“干爹每每受伤生病,便会有几分孩子气,以前病个一日两日也就好了,只是这次实在是伤的重……”
他那样的一个人,生病时居然会孩子气?芷兮觉得很是惊奇,再一想到他受伤总归是因为自己,而且误了朝廷要事总是不好。
想了想只能应下,“我回去换身衣服,马上就来。”
王奇一听,几乎是小跑着回去,忙着人将奏折都搬到干爹房里去。
*
芷兮返回冯府,王奇在门口接了她,便带着她往主院而去。这里依旧冷冷清清,透着一股莫名的孤寂感。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冯奕带着点愤怒的声音:“王奇,给我滚进来,把这些东西抬走,我不想批。”
还真的如同小孩子一般。
芷兮唇角弯了一下,推开门,一眼就瞧见两摞厚厚的折子,堆在冯奕床前,而他却面朝里躺着,连背影都透着抗拒之意。
王奇上前,小心翼翼陪笑道:“干爹,这真的不能再拖了呀。”
“不批,拿走!”
也就是他现在有伤不能乱动,不然他真想给王奇一脚,正这么想着,鼻尖窜进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似春日桃花,清香醉人。
冯奕浑身一僵,挣扎着便要起身,王奇忙伸手将他扶起,靠坐在床头。
王奇心中暗道,自己果然猜得没错,见到干娘,干爹果然没那么小孩子气了。
冯奕望着门口的芷兮,声音带着疏离感:“公主怎么来了?”
芷兮未语,王奇先讨好着道:“干爹,儿子私自做主,请干娘过来帮您念念……奏折。”
“咳咳咳……”
听到王奇口中对她的称呼,冯奕顿时错愕,看了一眼芷兮,眸中有着对王奇这行为的歉意,他更是被自己给呛到,一连咳了好几声。
他一咳嗽,立马牵动了伤口,一张脸霎时变得白如纸张。芷兮将他的震惊与歉意尽收眼底,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脸上露出这许多精彩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
好笑之余,她也没站着,倒了杯水递到他唇边,轻声道:“喝口水,润润嗓子。”
冯奕一手按着胸口,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伸手接过水杯,一口饮尽,待喉咙痒意消散,这才道:“多谢公主。”
又转头对王奇斥道:“你个混账,瞎叫什么,公主碧玉年华,你也忒没规矩了。”
王奇低着头,并不以为然,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称呼公主了,可公主除了初次略略有些惊讶外,并未表现出不喜,干爹是杞人忧天了。
他这样想着,嘴上却还是恭敬应着:“是,干爹教训的是。”
说罢对着芷兮一拜,道:“奴才唐突公主了,奴才这就自去领罚。”
话音一落,他便一溜烟的跑了,留下芷兮与冯奕两个人面面相觑。
芷兮看着他又要张嘴,想来还是那些她不爱听的话,她便随手抽了一道折子,翻开往下念。
岂料这第一道便是御史台章大人上书弹劾冯奕的,说他干预朝政,浊乱朝堂,实乃大奸大恶之徒。芷兮一边念一边瞄着他的脸色,他倒是始终神色如常。
芷兮一字一句念完,末了拿起沾了朱砂的毛笔,问道:“骂你的,怎么批?”
这种折子他一天总能批个十几道,冯奕默了默,道:“就说,知道了。”
芷兮暗暗咂舌,这批复,真是言简意赅,只怕写这折子的章大人看到批复会被气个半死。
她不由疑惑道:“你是不是经常会碰到这种折子?”
冯奕唇边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道:“每日总有那么几道,章大人已经连着上了好几年了。”
芷兮:“!?”还真是锲而不舍,可惜了,这些折子到不了父皇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