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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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知葡出来之后,转头看身后跟着的邰鸣东。

他皮肤白,挨了打,脸上显出明晃晃五个指头印,可他表情漫不经心,就好像这个巴掌印同他本人没有半点关系。

孟知葡忍不住问:“你怎么把画也给带出来了?”

邰鸣东说:“顺手。再说,我不拿的话,你又有借口和我吵架了。”

“在你心里,我就这样无理取闹?”

他不说话了,半天,孟知葡问:“生气了?”

他没好气说:“老爷子手劲儿大,把我脸都打麻了,我还能说什么?”

孟知葡连忙说:“让我看看。”

她个子没他高,踮着脚看,又拿手指头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问他说:“还疼吗?”

邰鸣东嗯了一声,她就噘着嘴吹了口气过去:“二哥,刚刚多谢你了。”

她的气息凉而甜,一阵轻巧的风拂过面颊,皮肤就立刻变得滚烫起来。

邰鸣东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她却惊讶说:“怎么突然红了?不会是被我爸把神经打坏了吧?!”

“别大惊小怪的。”他恨不得把她的嘴捂上,连忙转移话题,“这画怎么处理?”

她随口说:“扔了呗。”

他要扔,她又改了主意:“等下,给我个打火机。”

他这人爱抽烟,有时候用打火机,今天凑巧,拿的是火柴。大概是要下雨,不知哪来的风轻轻刮了起来。两个人站在围墙下面,脚边就是潺潺的水,水道蜿蜒,纵横交错,里面波光粼粼,还养了不少锦鲤。水面上映出两人倒影,鱼群以为有人投食,争相游来。

孟知葡伸手拨弄池水,还很得意说:“咱们就站在这儿,万一出什么事儿,丢到水里就行了。”

她的手拂过水面,碧青的水荡开涟漪,锦鲤溅起水花,如同姿态各异的大朵鲜花,连带水面都花团锦簇。

有鱼儿啄了啄她的指尖,她吓一跳,却又咯咯笑了起来:“听说鱼是不知道吃饱了没有的,如果一直喂它们,它们就会一直吃,哪怕撑死也不会停嘴。”

他夸她:“你知道的可真多。”

他是真心实意,可她总觉得他是嘲笑自己,瞪了他一眼,拆开火柴抽出一根。

火柴盒是深灰色,涂了磷粉那一面微微发着光,她划了一下,正好来了风,火苗被风吹了,摇曳一下转瞬熄灭,他就凑过去,替她挡住风。两个人靠的很近,头对着头,几乎可以看得到她眼睛上微微颤抖的睫毛,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又好像小时候,写作业时,一起偷偷抄课后答案。

小小的光在她的指缝间亮了起来,她似乎在掌心里囚禁了一颗星星,眼睛里映着光芒,凝视着,将火柴移到了画上。画已经从画框里拆了出来,经不起火烤,边缘卷曲,如同一朵花慢慢地绽开,于火光中沸腾着燃烧起来。

她拈着一个角,没有放手,仔细端详着这朵花是如何开谢。邰鸣东没有阻止她,只是说:“当心烫到。”

“邰鸣东,”她喊了他一声,他侧耳去听,她却又叹了口气,“真没意思。”

他说:“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有意思的事儿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她笑一笑,抬头时,恰好和屋内的孟就山对上视线,孟就山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她装没看到,若无其事地转开了,“待会儿有事儿吗?”

公主开了口,当然是没事儿的,他问:“想去哪?”

“不知道。”她说,“就是不想回去。”

“成,待会儿带你去散散心。”

火苗越蹿越高,离她的手指越来越近,她的指尖雪白如同牛乳,邰鸣东几乎疑心会被火给烤化了,忍不住拉了一把:“走吧?”

她随手把画给丢到水里,再没多看一眼。等上了邰鸣东的车忽然“啊”了一声,邰鸣东问:“又怎么了?”

“我忘了还带了人来。”

邰鸣东其实也忘了自己带了女伴,但很无所谓说:“自己打车总能回去。”

“谁跟你似的,冷血无情,人家跟着你来,打扮得漂漂亮亮,你可好,还让人家自己打车回去。”

“没办法。”他似笑非笑,“我这车只能坐两个人,带了你,肯定带不了别人了。”

她说:“我自己也开车来了啊,谁稀罕非要坐你的车,你把我送回去,接你的邱小姐去。”

“是我稀罕你坐我的车,大小姐,别折腾了,这边不让掉头。”刚好是红灯,她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邰鸣东把车门又锁了一遍,装可怜说,“我的脸又疼了,那边有矿泉水,你拿过来替我敷一下。”

她闻言,倒是不和他闹了,拿了矿泉水瓶,重重贴在他的脸上。他本来不疼,被她这么一弄,抽了口冷气,她就哈哈笑起来:“活该,我爸要打我,你充什么英雄?”

“英雄救美不应该?”

她却说:“就该让他打我,让他愧疚死。你没看我都没躲开吗?”

邰鸣东没想到她是这么想的,沉默一会儿说:“倒是我坏了你的大事儿。”

她笑一笑,把头歪在那里,看着外面的天空。

这么会儿工夫就下了雨,夏天的雨,总是来去匆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沙沙地响,像是小孩子的手,拨弄着算盘珠子。

天空灰中透着青,照得人也心灰意冷起来。

孟知葡压低了声音,淡淡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他要是真会愧疚,也不会弄出个私生女来。”

“这事儿我得跟你道个歉。当时拍卖品名单送上来,下面的人只说,是以老爷子的名义送的,到后面才说,她有可能要来。”邰鸣东说起来也有点无奈,“你说不来,我还松了口气,没想到最后,你们两个倒是都来了。”

孟知葡哼了一声:“我是不打算来的——你以为,谁这么大面子,一定要我来参加?”

邰鸣东恍然大悟,孟知葡又说:“说实话,我也不懂我妈他们是怎么想的,都弄成这样了,还要将就着过日子,平日在家,看起来也是恩恩爱爱,倒显得我小题大做。可那天我妈耳提面命,让我一定得来参加这个拍卖会,再到我爸竟然也来了,我就明白,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一家人,明明最亲密无间,可左右周旋,一件事竟然有这么多的心思。

孟知葡倚在那里,只觉得疲惫,就好像天上的那块云,沉甸甸落下来,盖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问他:“你打算带我去哪?”

他说:“朋友开的火锅店。”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哎,你这人,这会儿谁有心情吃火锅啊?”

“难道你刚刚真吃饱了?”

“反正我没有胃口。”她声音又低下去,“还是回家吧,我有点累了。”

他应了一声,车里就安静下去,只有广播里在放歌。

是首俄文歌,孟知葡听着耳熟,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过去外婆唱给她听过。

外婆年轻时候也是大家闺秀,外公却是穷小子,从俄国留学回来,一眼看上了外婆,每天在外婆工作单位门口等着她。外婆不想和他在一起,因为他是高材生,根正苗红,以后前途无量,外婆却是资本家的女儿。可外公不听,爱情来时,本来就不管那些洪水滔天,他在石榴树下给外婆唱歌,唱的就是这首歌。

孟知葡跟着轻声哼唱起来,旁边邰鸣东问:“你听得懂?”

“没想到吧,这里不止邰二公子一个高材生。”

他嘶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说话总夹枪带棒的?”

她说:“因为我看到男人就烦。这里只有你一个男人,那些棍棒,当然都对着你去了。”

可两个人其实都知道,她的一腔怒气,都是对着谁的。

他斟酌着说:“长辈的事……况且又隔了一层,我不能随意评判。但我心里,也不赞成这种行为。”

她额外看他一眼:“怎么突然不共情了?”

“我只是尊重长辈,又不是没有三观。”

“我还当邰二少忽然浪子回头了。听你这么说,你说打算从此再不流连花丛,一心一意,等一个天作之合?”

他说:“现在重婚犯法。”

她很无所谓:“想离婚还不是随时能离?”

他没理她,一踩油门轰了出去,她没坐稳,手里的矿泉水瓶咕噜噜滚到了下面,她生气说:“邰鸣东你发什么疯!”

他淡淡道:“你两个哥哥都在国外,你爸心虚,离婚也只有你妈会骂你。我家可是姑姑舅舅一大堆,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我淹死。孟知葡,你说话过过脑子。”

她很意外:“我就随口说说,怎么还生气了?况且,不是替你和你的真爱让路,怎么成了我的错?”

他只说:“不劳你费心。”

孟知葡觉得他神经病,下了车先回头踹了他车门一脚。

她穿的高跟鞋,不知道把车漆刮花没有,却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还是他过来扶了她一把,等她站稳,嗤笑一声松开了手。

孟知葡输人又输阵,看都不肯看他一眼,抢先一步去按电梯,没等他上来,就把门给关了。屋里,冯姨看她怒气冲冲进来,吓一跳:“怎么了?”

“没什么……”

话音没落,后面,邰鸣东推开门进来,冯姨看他一眼,又吓一跳,只是忍住没有问。

邰鸣东也有脾气,看也没看孟知葡,越过她就走了。

等他上了楼,冯姨才问:“萄萄,你……你是不是和邰先生吵架了?”

孟知葡不想让冯姨担心,含糊地嗯了一声,冯姨就一脸“要死了”的表情,急匆匆说:“再怎么吵架,你也不能打人啊!”

孟知葡:“啊?”

孟知葡还没来得及解释,冯姨又压低声音:“就算是打人,你……你也不能打脸啊!别人一眼就看到了!下次真想打的话,记得打肚子,那里肉厚,打了也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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