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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孟知葡和邰鸣东结婚的时候,婚礼上有个步骤,是要新郎新娘分别发表结婚感言。
孟知葡没什么感想,正好吕微那段时间在跟一个电视台的笔杆子邰恋爱,孟知葡就花钱让他帮忙代写了。
文化人写这种东西就是不一样,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孟知葡什么煽情的都没记住,就记得其中一句说:我们在兵荒马乱中相爱。
孟知葡每每想起来都拍案叫绝,跟吕微说:“可不就是兵荒马乱吗?你这小男朋友,可太有水准了。”
邰正声去世后,孟知葡过得浑浑噩噩,为了排遣伤心,花天酒地了很长一段时间。
也是那段时间,她的朋友都知道了,她对丹凤眼的男人没抵抗力,男朋友找来找去,像是在玩连连看,个个都有一双斜飞入鬓的眸子。
孟知葡替身找了一个又一个,可总觉得不对味,从来没有什么怦然心动的感觉,拉手像是左手牵右手,谈第一个时候没经验,亲了一口,把她腻歪地立刻把人踹了,越想越难受,干脆去洗了个牙。
她这样荒唐了一两年,总算振作起来,却又听说邰妈妈住院了。
老年丧子实在是人生一件痛彻心扉的事,邰妈妈之前一直身体特别好,还和孟妈妈约了,有空要去爬山,没想到邰正声刚下葬,她就倒下了,之后缠绵病榻,隔三差五就要住院。
这一次换季,她果然又病了,本来以为只是小毛病,调养几天就能出院,没想到医生检查后,却给了一个不太乐观的结果。
祝佩琴提起来直叹气:“现在全国数得上号的专家都喊来给她会诊,都说小病搞成这样的很少见。要我说,逢月就是心病,正声不在了,她眼看着是不想活了。”
孟知葡在一边默默地听,忍不住问:“我上次见到郦阿姨,看她气色还不错呀?怎么听你的语气,好像马上就不行了?”
“你上次见她都是什么时候了?”祝佩琴敲了她一下,“看你最近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哥哥死了。”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孟知葡脸色就又垂下去,靠在那里情绪低落说:“我就是……我就是觉得人生无常。邰大哥说没就没了,怎么郦阿姨也……”
她说得心里难受,恨不得缩在妈妈怀里放声大哭一场。可祝佩琴突然说:“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啊?”孟知葡情绪还没转过来,“有……有吧。怎么了?”
“鸣东回来了,你去陪着他吃顿饭。”
邰正声的葬礼结束后,邰鸣东就又飞回国外继续学业了,他从形象气质到言谈举止,都像是一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可事实跌破人的眼镜,他竟然是高材生,研究生毕业后,听说老师对他很满意,希望他能继续深造,却被他拒绝了。
孟知葡之前虽然听过一耳朵,可没往心里去,闻言不情愿道:“他是皇帝吗?还要我去陪。就算他是皇帝,你也不能这么卖女求荣吧?”
又被祝佩琴给打了。
孟知葡从小被祝佩琴捶到大,早就不当一回事儿了,盘算着怎么逃,祝佩琴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索性跟她说了实话:“是你郦阿姨安排的。她说你和鸣东从小认识,知根知底,两个人老大不小都没对象,不如相处一下试试。”
孟知葡瞪大眼睛:“让我去相亲?!我才刚大学毕业啊!”
“叫那么大声做什么。”祝佩琴嗔怪道,“鸣东不也刚毕业?”
这能一样吗?!
他是研究生念完,说不准已经秃顶了,她不学无术,头发黑亮,还是一枝花呢。
孟知葡接受不了,祝佩琴哄烦了,下了最后通牒:“没跟你商量,你不去也得给我去!”
这个家的民主实在太脆弱了,孟知葡不情不愿:“那咱们可说好了,万一他看不上我,你别怪到我头上了。”
“你这么漂亮,谁会看不上?再说,你们俩从小关系不就好吗?你小时候,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二哥长二哥短的,咱们搬家时候,你还偷偷在被窝里哭呢。”祝佩琴看她一眼,却又有点不确定,“瞧你这头发弄的,是不是该去修剪一下了?”
孟知葡对相亲不当回事,可祝佩琴怕她丢人,压着她去做了脸,剪了头发,又去临时买了几套衣服。孟知葡无奈:“买这么多干什么?我还能在他面前走时装秀啊?”
导购正帮她系衣服带子,闻言噗嗤一声笑了,祝佩琴倒是没笑,很认真说:“一次买齐了,免得以后约会没得穿。”
她是真觉得俩人能成,已经考虑到那么远的以后,孟知葡不想打击她,等见了邰鸣东,有点儿无奈和他说:“你说她们都是怎么想的?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嘛。”
他刚从国外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脸上带一点倦意,懒洋洋地歪在那里。桌
上放了一瓶白色的洋桔梗,他拿手拈了,闻言嗤笑一声:“所以你就穿这个跟我见面?”
她昨天被老杨她们拐进山里,说是持一法师养在庙里的优昙婆罗开了花,一定要看个热闹。她对佛法没悟性,看来看去觉得就是盆大白花,还被老杨她们批判俗不可耐。
等看完花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她回来倒头就睡,睡了一天,被闹钟吵醒时还一肚子怒气,勉强起来,连妆都懒得化,随手拽了一件裙子,脚下踩着一双镶了钻的拖鞋,要不是餐厅经理认识她,差点就因为着装太过随便被拦在外面了。
她听了,笑嘻嘻说:“大家都是熟人了,就不用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了吧?”
“你和别人约会也这样?”
“那肯定不是呀。要是第一次见面,我起码得提前两个小时化妆。”
他抬眼看她,像是要说点什么,孟知葡都准备好被他冷嘲热讽了,可他居然又咽了回去,只是淡淡道:“女为悦己者容。”
“你可别在我妈面前瞎说。”她连忙说,“我可没什么‘悦己者’。”
他问:“听说你这几年过得很精彩,换了不少男朋友?”
孟知葡扬起下颌,冲他挤眉弄眼:“哎呀,魅力太大,投怀送抱的人太多了嘛。邰二少一定能理解吧?”
她这口气,说的活生生像是要和他称兄道弟,邰鸣东被逗笑了,她连忙也笑起来,又说:“那咱们今天就这么着吧?”
“有事儿?”
她犹豫一下,不知道是老实说自己还约了人一起看电影,还是随便找个理由,这么一迟疑,他就笑了:“我千里迢迢回来,你不说请我吃饭也就算了,现在还想放我鸽子?”
孟知葡据理力争:“什么放鸽子,我这不是来了!”又说,“那这顿饭我掏钱总行了吧!”
邰鸣东说:“老实坐着。”
她本来已经站起来了,闻言乖乖坐下,看着他,恶狠狠说:“专治、□□、法西斯。”
他充耳不闻,喊了侍应生过来,问她:“想吃什么?”
她说随便,等前菜上来,珐琅彩的盘子里,安安稳稳放着一根随便冰淇淋。她对他怒目而视,他说:“你自己选的。”
孟知葡说:“别的事你怎么不听我的?”
“你那些男朋友没有告诉你吗?”他微微一笑,很愉快的样子,“男人听话也是有前提的。”
“什么前提?”
“有求于人的时候。”
她忍不住笑起来:“你有什么好求我的?”
他慢条斯理说:“怎么没有,我现在就正好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帮忙。”
她问:“什么?”
头顶的水晶吊灯星罗棋布,光落在他英俊的脸上,要他的注视也变得炽热起来,孟知葡凝视着他,又好像跨过时光的长河,望见故人。她觉得眼睛微微发烫,忍不住屏住呼吸,听到他说:“我希望你能够嫁给我。”
孟知葡一时说不出话来,半天,问他:“你暗恋我?”
他嗤一声笑出来:“你想得美。”
她松了一口气,听他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好奇问:“那为什么呀?”
“我妈很喜欢你。”他望着她,唇角还翘着,可眼中的笑意已经淡了,“医生说,她的病和心情有很大关系。萄萄,咱们两家知根知底,她看着你长大,在家中说过很多次,想要你做她的儿媳妇。我不孝顺,这么些年让她替我操心,生了病也放心不下。我知道这个请求说出来对你很不公平,可是萄萄,我实在没办法让她再失望了。”
他说着,下意识把烟盒翻出来打开,里头的烟一支一支摆得整齐,可他只是看了看,又合上推到一旁。
他高中就会抽烟,开始的时候烟瘾大,带着她出去玩还忍不住吞云吐雾,孟知葡闻到烟味就烦,给他摆过不少脸色,说得多了,他就真不在她面前抽烟了。
孟知葡听了他的话,心里乱糟糟的,翻来覆去一时没个想法,半天,才慢吞吞说:“结婚也不是不行,可……可我大概,不能和你过一辈子。”
他本来脸色很凝重,闻言倒是松懈了一些:“英雄所见略同。我也不想和你过一辈子。”
他这么说,孟知葡又不服气了,哼哼两声说:“你求人办事不拿出点态度,我很难点头啊。”
他从善如流,立刻改口,很真挚说:“其实我暗恋你很久了,借着我妈的名头说出来,也只是假公济私满足自己的心愿罢了。你不跟我过一辈子,我伤心至极,可为了你,我甘愿放手。”
孟知葡没有忍住,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痛,伏在那里哎呦了两声,他说:“笑岔气了吧?活该。”
“你从哪学的词?”
“现编的。”他看她一眼,忍不住也笑了,“怎么样?其实和我结婚你也不亏。我是男的,我妈忍到现在才催我结婚,你一个女孩子家,虽说男女平等了,可你妈只会更早催你。与其天天挨骂,不如和我将就个几年,等到合适时间,咱们就平平安安地离婚。”
他说这个,孟知葡才是真正心动,认认真真地想了半天,觉得确实不亏。
毕竟他是圈子里有名的钻石王老五,不但长得好看,而且不是什么草包,正儿八经的名校毕业,身边也没有多少莺莺燕燕——
至少,没有搞出什么私生子、私生女的。
孟知葡半天,才扭扭捏捏说:“那也得有个大致时间吧?不然什么时候才算合适啊。”
他闻言,倒是没有笑话她,只是淡淡道:“最多十年。”
孟知葡刚要说话,可心念电转,明白了他的意思——邰妈妈,最多也只有十年时间了。
她一时也有些伤心,推己及人,明白他虽然嬉笑怒骂,可心里头的烦恼,一定比显露出来的要多得多。
孟知葡叹了口气,轻轻说:“那,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俩一起去医院看看你妈妈吧?顺便把这件大喜事儿告诉她,没准她心情一好,病就不药而愈了呢?”
他问:“不再考虑考虑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已经考虑清楚了。”
餐厅里灯火通明,巨幅落地窗外,江水婉转妩媚,跨江大桥之上,灯如流珠,他望着她,眼角眉梢都被那和暖晕黄的灯光染得温情脉脉,孟知葡的视线舍不得移开,落在他的眼睛上,听到他说:“萄萄,无论如何,我感谢你。”
她翘起唇角,雪白的小小的齿轻轻噙住唇,眼中像是漾着水波,明媚得像是一幅画:“嘴上说感谢可没有用。”
“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为你做到。”
她含糊想起,张无忌答应了赵敏三个要求,日后恩怨情仇,两人终究有情人终成眷属,归隐冰火岛。可她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和喜欢的人快意江湖,做一对神仙眷侣了。
灯光还是那样亮,可她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垂下眼睛,低声道:“现在还没有想出来,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他说了好,她忍不住又说:“你可不能骗我。你要是骗了我,邰鸣东,那我……”
她想不出她能怎么办,最后也只是说:“那我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