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在江南扎根多年,颇有几分势力,然而近些年来却不大安分,连通当地商户和官员,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几乎成了当地土皇帝,以至于鱼肉乡邻,百姓苦不堪言却求告无门。
只这一条就够康熙要了甄家一家子性命了,况且甄家之恶行罄竹难书,欺男霸女、横行霸道都是常事,他们还买官卖官,买官卖官不是不允许,康熙当初为了缓解国库压力,默认把一些不要紧的闲职以捐官的形势卖给百姓,但却要由朝廷经手,且有严格的资格审查。
可甄家却私自插手捐官之事,不仅替没有资格捐官的人打通关系,而且私纳捐官款项,等于从国库拿钱放到他们自己口袋!
贾家与甄家乃世交,对于此事也知道一些,上回薛蟠之事,贾母便是先求了甄家,只是那事涉及胤祚,甄家不敢擅专,这才辗转联系上了八福晋。
自然,甄家不全是为了贾家,他们早就和八福晋有牵扯了,盖因甄家野心极大,就算成了土皇帝也有不满的时候,他们还想争个从龙之功,谋求更高的权势地位呢。
一开始他们投靠大阿哥,但大阿哥无心争储,纳兰明珠被外派,大阿哥一党失了锐气,眼瞧着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甄家就打算另找下家。
正好八福晋表露出了这个意思,还是那句话说的,没人想到八福晋嚣张到这个地步,居然自作主张联络外臣,还以为一切都是八阿哥的授意,甄家觉得八阿哥是个可塑之才,于是转投八福晋门下
且不说八阿哥有没有争储的意思,只说甄家试图挑起皇子争斗就已经犯了康熙大忌,况且他还能联系上身处深宫的八福晋往皇宫安插人是什么企图?
这还不算最要紧的,更要命的是甄家曾贪污克扣赈灾钱粮,百姓因此死伤无数,甄家和其党羽倒是赚得盆满钵满,且甄家还曾与海外小国和准噶尔眉来眼去,有通敌之嫌。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都够甄家死上十回八回了,如今数罪并罚,抄家下狱委实不算冤枉。
但贾母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贾家和甄家世代相交,同气连枝,甄家想要从龙之功都不忘分贾家一杯羹,若是甄家倒了,贾家岂不是失了一个靠山?
四王八公已经逐渐没落,近些年出息些的不过就那么几个——南安郡王犯错,遭了皇上厌弃,已经不中用了;王子腾倒是没犯什么大错,却于去岁暴病而亡。如今贾家能指望的只有一个甄家,若甄家也没了,于贾家大大的不利!
哦,还有林如海!
贾母连忙叫人:“鸳鸯,去请姑爷过来。”
林家,林如海听了小厮回话沉默片刻,道:“告诉来人,我出京办差去了,半月后才能回来。”
反正贾家朝上没人,他是否真的出京办差他们也不能知道。
小厮应了一声就要出去传话,林如海又叫住他,犹豫片刻还是道:“罢了,我去一趟吧。”
他知道贾母要说什么,本来是不想去的,但身为女婿,他到底还是不能眼眼睁睁看着贾家像蒙着眼的驴似的跟在甄家后头跑,然后一起掉到坑里去。
林如海重新梳洗后便带人去贾家,见了贾母,林如海请安,贾母连忙叫人扶他起来,开门见山道:“一家子骨肉,不讲究这些虚礼。今儿叫你过来,是听说了甄家的事,我这心里慌得很,不知发生了什么,你是朝廷股肱,可知里头有什么内情?”
林如海扶着贾母坐下,这才把甄家的事说了。
贾母问:“你可知怎么判的?”
林如海叹气:“御史在大朝会上列举甄家□□罪状,皇上震怒,已经定下抄家,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女眷没为官奴,未成年男子流放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永生不得回京。”
贾母捂着胸口,听得心惊肉跳,眼眶也不由湿了,对林如海道:“甄家与咱们家多少年的交情了,若是不管不顾,不免叫人齿冷,咱们家在贵人跟前说不上话,你得皇上看重,若有机会,该替甄家说句话才是。”
林如海便知道贾母叫他来是为着这个,但于公,甄家恶行滔天,罪不可赦,他并不想替这样的人求情,于私,他和甄家并没什么交情,凭什么替他们考虑?
林如海道:“不是我不帮,只是皇上正在盛怒之中,每每想到江南枉死的数万百姓便吃不下睡不着,恨不得将甄家一家碎尸万段,此时求情不仅没用,反而会触怒皇上。倒不如等皇上气消了再慢慢求情,说不定更好一些。”
林如海心说皇上会消气才怪,只怕不论什么时候想起甄家都要恨得牙根疼。
贾母不知道这一层,但她也不是傻的,想也知道甄家犯了这样的事,皇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气,到时候甄家已经归于尘土,便是求得皇上原谅又能如何?到底帮不上贾家了。
贾母不甘心,想了想道:“叫黛玉请六王爷出面一试吧,听说六王爷极得皇上宠爱,他说话应是有用的。”
林如海惊讶地看着贾母,这回是真有些恼怒了。
这话像样子吗?
他是贾家的女婿,贾母有事支使他也就罢了,怎的连外孙女婿都不放过?胤祚身份又特殊,林如海是正经岳丈,尚且不敢轻易麻烦胤祚,怎的贾母就这般理所当然?
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最多麻烦些,叫胤祚出手也无妨,但甄家之事是随便能管的吗?
胤祚是受宠,那是因为他谨慎!
这么些年他瞧着玩世不恭,其实不该插手的事一样都没插手,但要管了甄家的事,其他皇子怎么看他?太子怎么看他?皇上又怎么看他?
知道的说他是为了帮六福晋的外祖母一家,不知道的会不会以为他和甄家勾结?更甚者怀疑他也意图染指皇位?
这可是要命的!
林如海不知道贾母是不懂,还是只想着贾家的荣耀而不管不顾,只板着脸冷声道:“岳母大人慎言!六王爷是黛玉的夫君,但更是大清王爷,他公正廉明,决不会纵容奸佞!”
贾母皱眉,瞧着有些不满。
林如海这才一叹,又低声劝道:“不是我推辞,只是此事岳母大人最好不要插手。皇上震怒,处置了甄家尤嫌不够,这会儿正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时候,谁撞上去都得头破血流,朝中诸臣如此,权贵世家也是如此,您难道要贾家和甄家一起陪葬吗?”
贾母脸一僵,这才想起来这件事里贾家也不算清白,甄家所犯大罪之一便是挑拨皇子斗争,这事贾家是有份参与的。此时皇上不提,未必是不知道,也可能是顾不上,若是贸然出头惹怒了皇上,便是不被抄家流放,捋了爵位也够贾家受的了。
贾母沉默很久,终是一叹:“罢了,到底是贾家无能,帮不上忙。”
林如海也不宽慰,只拱手道:“还有一句话敬告岳母,这些日子甄家必定四处求告,为保险计,最好不要再与其接触了。先保全了自己,日后才能帮上忙啊。”
贾母点头:“知道了。”
话已说尽,林如海便告辞了。贾母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到底不如从前,就连女婿也和咱们离心了。”
鸳鸯笑道:“老祖宗说哪里的话,奴婢瞧着姑爷很是用心呢,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替咱们考虑好了,您只管放下心好生享福就是了,怪道人家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贾母点了点她:“你这张嘴啊!”
鸳鸯轻轻拍了拍嘴:“看奴婢这张嘴!老祖宗心里明镜儿似的,哪就要奴婢多嘴了?可见还是历练得少,知道点东西就藏不住,忍不住捧出来卖弄卖弄,倒叫老祖宗见笑了,还得您多教教奴婢呢。”
贾母被逗得直笑,只道:“行了行了,就你嘴巧。你去告诉探春丫头一声,就说我病了,这些日子不见客,让她也照看家里仔细些,别疏漏了。”
鸳鸯福身应是,伺候贾母躺下歇息了,叫小丫鬟支应着,自己则去找探春。这里头的故事还要和探春说一说,叫她心里有数,也好知道怎么办。
鸳鸯走了,贾母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不由想起林如海。
她知道,林如海还是和贾家离心了的,打从黛玉离了贾家那时候开始吧。
黛玉走时嘴上说得好,只道为着林如海回京之事提前回去打点,但贾母知道她是介意王氏的算计。这事也不怪黛玉,是王氏行事没有分寸,竟然试图坏黛玉名声,迫使黛玉和宝玉定亲,换成谁都要心存芥蒂,只是她已经多番示好,林如海和黛玉只当不见,贾母心里不免恼怒,又觉得悲哀。
女婿和外孙女,一个是从一品工部尚书,一个是郡王妃,本该是鼎鼎有力的靠山,凭着这关系叫贾家东山再起也未尝不可,偏偏王氏作死,愣是把人推远了!
想起王氏,贾母焉能不恨?
贾母恨王夫人,王夫人也气呢,探春得了贾母的信,自是要好生管着府里上下的,只是旁人也就罢了,王夫人却不大高兴。
“不能任意进出,也不许随意见客,三姑娘,你这是管家呢,还是管犯人呢?”说话的是周瑞家的,她是王夫人的心腹,王夫人口蜜腹剑,常年端着副菩萨样,自然不会出面为难探春,这样不中听的话就得心腹来说,她脸上笑呵呵,话却不客气,“纵然姑娘如今得脸,太太也是您的嫡母呢。”
探春笑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然不敢约束母亲,只是祖母有命,孙女不得不从。如今乃非常时期,少不得谨慎些,等过几天,太太要打我罚我都成。”
周瑞家的呵呵一笑:“姑娘说笑了,太太疼姑娘还来不及,哪就能狠下心打罚呢?你们母女原不必这么计较,既然是老太太的意思,我们听姑娘的就是了。”
探春连忙道谢,王夫人只摆手叫她忙去了。
但王夫人并不是听劝之人,也不够聪明,便是面上没计较,其实并没有把探春的话当回事。探春自是用心管束,然而王夫人嫁到贾家数十年,其势力远不是探春可以撼动的,所以哪怕探春严加防范,王夫人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收了甄家两个大箱子。
王夫人看着箱子里满满的金砖,眼睛亮的能闪瞎人。
“他们怕是还谋划着东山再起呢。”周瑞家的道。
有了这两箱金砖,甄家就还有家底,东山再起未尝不能。
王夫人嗤笑一声:“什么东山再起,他们家成年男人都死绝了,年纪小的送去宁古塔,还不知能活下来几个,靠什么东山再起?难不成靠家里女眷勾引高官权贵给他们翻案?”
周瑞家的一愣:“那太太的意思是?”
王夫人笑道:“他们回不来才好呢,甄家没人来,这些金子自然就是咱们的,有这些留给宝玉,我就再不用操心了。”
周瑞家的合掌笑道:“还是太太有主意,奴婢就没想到这一层。”
时光如梭,转眼就到了康熙三十七年的新年,这回过年可热闹了,几位阿哥都娶了福晋,侧福晋也有好几个,还添了好几位小皇孙和皇孙女,家宴上一片其乐融融。
用膳时七福晋干呕,把胤祚叫过去一把脉,原是有喜了,众人便更高兴了,纷纷向七福晋和七阿哥的生母戴佳庶妃道喜,黛玉也向七福晋道喜,七福晋摸着肚子满脸幸福,旁边的八福晋却轻轻嗤了一声。
欢乐的气氛登时就是一僵,七福晋脸色“唰”地落了下来,当即就要反唇相讥,黛玉按住她的手,淡淡道:“我与弟妹说说孕期保养之道吧,我随着我们爷也是学了些的。”
她压低声音安慰七福晋:“你是瓷器,她是瓦砾,她破罐子破摔便随她去,咱们不沾惹便是。”
七福晋失笑:“还是六嫂大度。”
黛玉抿唇一笑,若是从前在贾家遇见八福晋这样的人,她必然也要辩上一辩的,只是如今日子过得好,她的心态也越发宽容平和了。
不是辩不过八福晋,只是没有必要罢了,和她白费口舌没什么用,坏了新年气氛还要平白惹一身骚,岂非得不偿失?
黛玉和七福晋说起孕期保养之事,直接忽视了八福晋,八福晋气得脸色胀红,嗤笑道:“六嫂知道的倒是多,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怀一个?”
这话委实扎心,黛玉倒不在意,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怀不上,只是师兄怕出事不叫怀罢了,七福晋却是气个倒仰,冷笑道:“八弟妹还说旁人呢,你自己不也没怀吗?”
八福晋哼笑:“我成婚晚,不如六嫂着急。”
七福晋道:“六哥与六嫂夫妻恩爱和睦,孩子早晚都会有的,她才不必着急呢?”
八福晋脸色铁青,她可以笑黛玉没孩子,但却不能说胤祚对黛玉不好。六阿哥对六福晋体贴入微是出了名的,就连婆婆德妃对她也像亲女儿似的,宫里宫外的妯娌命妇,谁不羡慕六福晋的福气?
而八福晋呢?出了名的嚣张跋扈,被公公康熙罚过禁足,婆婆卫氏的面都没见过几回——自然了,也不排除八福晋成婚就禁足,极少有机会出自己宫的缘故。
八福晋和八阿哥的关系也不过尔尔,莫说和六福晋比,连其他几位福晋都不如,至少她们没有新婚第一夜独守空房,也没有被自家爷禁足不是?
七福晋这话可算戳到八福晋肺管子了,她瞪了黛玉一眼,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七福晋抱歉道:“六嫂,我好像给你惹麻烦了,她不会记恨你吧?”
“没事,随她记不记恨,反正翻不出什么浪来。”八阿哥盯着呢。
黛玉没想到的是,八福晋确实没翻起什么浪,但开始作妖了。
具体的表现就是开始默默和黛玉掰头,或许输在了夫妻恩爱这一趴,八福晋对此格外在意,但凡胤祚和黛玉秀恩爱,她就要和八阿哥同样做到。
譬如二月十二花朝节,胤祚非常用心地给黛玉办了一个成人礼,热热闹闹过了一个生辰。于是随后八福晋的生辰,她也硬要八爷给她准备惊喜。
譬如胤祚亲自给黛玉设计了一套头面,八福晋也缠着八阿哥要。
譬如胤祚带黛玉出去玩,八福晋便也定要和八阿哥一起游玩。
胤祚和黛玉一开始没有发现,但次数多了,便察觉了不对。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这都是什么小学生的攀比心啊?
虽然无伤大雅,但总这么被人盯着比较,难免有些隔应。胤祚眼睛一转,偷笑道:“那我们就整整她。”
当天晚上,胤祚亲手给黛玉洗脚,第二天八福晋和八阿哥吵了一架。
隔了几天,那夫妻两个和好了,胤祚又亲手给黛玉做饭,次日八福晋和八阿哥又吵了一架,然后八阿哥差点烧了厨房,八福晋硬生生吃下去一盘看不出原样的菜,当天晚上就请了太医。
又过了几日,黛玉突然想吃西瓜,胤祚想了不少法子,终于在四月的天气找到两个盘子大的西瓜,叫宫里津津乐道。八福晋倒不想吃西瓜,她想吃桃子,这可难为死八阿哥了,找了许久没找到,夫妻俩再次不欢而散。
过了几天,胤祚又换了花样,这回他和黛玉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分歧,黛玉赶他去书房睡,胤祚却不同意,在外间的榻上凑和了一宿。
八阿哥听到消息,不等八福晋开始闹就先找到胤祚,叹气道:“我的亲六哥欸,你就放弟弟一马吧!”
胤祚心里暗笑,脸上却丝毫不露,诧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了?”
八阿哥狐疑地看着他:“你真不知道?”
胤祚茫然摇头:“不知道啊,你没头没脑地说这么一句,我怎么知道什么事。”
八阿哥也懒得管他是不是装的,只把这些日子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揉着额头疲惫道:“这日子过得太折腾人了!”
胤祚的表情从诧异变得震惊:“所以你也替八弟妹洗脚、做饭、找桃子了?”
八阿哥木然点头:“是啊,不答应就要闹,我能怎么办?不是我说,你送六嫂东西也就罢了,怎么还给她洗脚做饭呢,是否太过纵容了?
胤祚沉默片刻后道:“因为我福晋她有孕了啊!”
八阿哥:“?”
胤祚理直气壮:“有孕之人尽量不要弯腰,所以我替她洗脚;我下厨做的是药膳,给她调理身子吃的;她害口想吃西瓜,我倒是不想管,但孕妇易情绪化,她吃不着就哭,对孩子也不好,我这才费了那么大心思寻来的;至于睡榻上她肚子不舒坦,怕影响我睡觉,所以叫我去书房睡,但我放心不下,所以在外面睡了。”
他越说,八阿哥就越沉默。
最后胤祚问:“八弟妹也有孕了吗?”
八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