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传了南安太妃觐见,胤祚瞧着没自己什么事,干脆和梁九功说一声,然后就溜溜哒哒走了。
他倒也没去别的地方,先去尚书房隔着窗户慰问(瞧热闹)了一下还在上课的皇子,然后被一位没上课的先生抓住,追在他屁股后头问捉刀之人的情况。
胤祚已经成家立业,自然就从尚书房结课了。他如今不用上课,也不用写功课,自然不必黛玉再替他捉刀写文章。可先生们还惦记着黛玉呢,他们自然不会想那人是六福晋,原还当皇上借六贝勒的手磨练好此人,便会拉出来重用,谁成想如今竟是杳无音信了,朝堂新人他们观察过,倒是有几个不错的苗子,但没有文风和胤祚背后那人相似的,胤祚身边又没有多出什么有才之士,那此人到底哪去了?
这个问题闹不明白,先生们心里就跟猫挠似的,逮住机会可不就追着问吗?
胤祚哼哼道:“都说了没什么背后帮手,那文章就是我自己写的,您怎么就不信呢?”
先生:“呵呵!”
胤祚叉腰:“不信您问汗阿玛去!”
先生:说得就是呢,这小子不知道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连皇上都帮着他说话!但他是先生,自己的学生是什么水平他还能不知道吗?再说了,胤祚真当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呢,有一回交上来的文章,他连字都认不全,有两个字都念错了,这事难道忘了吗?
他自己写的?骗鬼呢!
但胤祚就是一口咬定自己写的,文章水平高是因为他总是超水平发挥;字不是不认识,只是头一天睡太晚,第二天眼花看错了。总之死不承认。
他还胡搅蛮缠:“好啊!当初觉得我天资聪颖,说我不混文坛可惜了,如今又说我水平不行,做不出这么好的文章!你们当先生的都这样,有了一个好弟子不够,还想要第二个、第三个,恨不得天下略有才情的都是你们的弟子,永远没有足兴的时候!怎么,难道我就不能文医双绝吗?”
先生:“”
胤祚:“今儿我就放下话了,我天资聪颖,就是文医双绝,但我就喜欢做大夫,就不喜欢做文章,有本事你打我啊,略略略~”
先生:“你庄重些。”
胤祚:哼!
二人正说话呢,便有一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道:“幸好贝勒爷没走远,皇上请您御书房觐见。”
胤祚心里大喜,心说还是汗阿玛靠谱,这回先生可不能纠缠他了吧。
但他这口气还没松出来,就见这先生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抹着头上的汗道:“那贝勒就快去吧,不能叫皇上久等。”
话是这个话,但胤祚怎么瞧都觉得他有点庆幸,仿佛劫后余生似的,心里的欢喜一下就少了不少。
果然建立在旁人痛苦上的快乐才最长久啊。
胤祚随着小太监往乾清宫去,心里还觉得奇怪,方才梁九功还劝他不要见康熙呢,以胤祚自己的经验来看,康熙这会儿大概率也不想见他,各自相安无事才是最好,怎的前脚南安太妃求见康熙,后脚就来请他了,难不成南安郡王这事与他有什么相关?
但能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一不懂战争,二不懂政治,除了派些军医过去表示支持,旁的也帮不上啊。
到了御书房胤祚才明白,哪里是这事与他相关,分明就是康熙气狠了,要找个人一起吐槽。
胤祚看着手里的折子,这是南安太妃叫孙子代写的,洋洋洒洒一大堆,中心意思就一条:请封臣子之女为郡主前去和亲,以换回南安郡王。
这臣女人选都找好了,正是荣府二房庶女,姓贾名探春的。
胤祚:“”
槽点太多,不知从哪吐起。
南安郡王没用,这南安太妃也不知所谓!
南安郡王兵败被俘,已是大罪一桩,若是立时自尽,尽力保全大清颜面,说不得康熙还愿意免了他的罪,给他家人一点体面。偏偏南安郡王畏死,如今成了敌人的筹码,倒叫康熙被人威胁到头上来。
和亲?
不过边陲小国罢了,还没有大清一个省的地方大,又是蛮夷之辈,往日康熙从未把他们揉进眼里,与他们和亲,大清的脸面往哪放?莫说郡主,便是县主也不成!否则日后人人效仿,大清还有什么威严?
这南安太妃如今已经自身难保,不想着救一家子性命,还想着把儿子换回来,真是愚蠢!
况且她选的是什么人?
若是她自家女儿孙女也就罢了,此人竟异想天开,妄图用旁人的女儿和亲。
确实,从古至今不乏选臣子之女封为郡主或者公主和亲的情况,便是大清也有先例。但那也要看什么情况,一般不是皇室没有合适的公主,又不得不和亲,就是皇上不舍得自己亲生女儿,故而用大臣或宗室之女替代。
但不管哪种情况,给出去的爵位都是实打实的,便是公主、郡主嫁到异国,每年的俸禄也照常要给。
郡主等同于和硕格格,只有亲王之女才能获封,其中代表的荣誉和利益非同一般,皇帝为着朝廷稳定或是自己女儿的幸福,封也就封了,但南安太妃的女儿又算什么,也值得康熙为了她另封一个郡主爵位?
说到底,在康熙眼里南安太妃的女儿和贾探春都是差不多的,她俩谁嫁都一样。因为讨厌南安郡王,他宁愿嫁的是南安太妃的女儿呢。
还替嫁?脑子不够使,想得倒是美!
胤祚就着这些一句接一句吐槽,充分展示了一个合格嘴替的专业素养,康熙听得心情舒畅,脸色也渐渐好看了。
胤祚这才问:“您打算怎么办,真要和亲吗?”
“绝不可能!”康熙斩钉截铁,“死一个南安郡王,安抚将士的法子多的是,但大清的尊严和体面不能丢,边陲小国罢了,以为俘虏一个废物就能威胁朕了?真是不知所谓!”
胤祚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果然不过几日,康熙就命额尔敦率三万精兵奔赴沿海,同行的还有三十架火炮。
没别的意思,就是叫边陲小国涨涨见识,免得逮到个兔子就觉得自己了不得,可以和海东青掰头了。
消息传来,黛玉松了一口气,连忙叫人给王熙凤传信,王熙凤又转告探春,探春正木愣愣地绣嫁衣,闻言愣了好一会儿,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哎哟,怎么还哭上了?”王熙凤笑道,“莫非妹妹不高兴,还想着做郡主娘娘,嫁个一国之主的女婿呢?”
探春脸登时一红,啐了王熙凤一口:“亏我当你是个正经人,这会子拿话挤兑我,我何时说过想当那劳什子郡主了?不过是”
不过是南安王府势大,南安太妃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她们不得不答应罢了。
但南安王府舍不得小郡主去藩国受苦,探春就愿意不成?她的日子再难,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边陲小国能有什么?便是他们的国主,日子也未必有她好过。
况且若是嫁过去,她是大清人,于他们来说是个异类,又是战败和亲,能得着什么好脸色?到时她远离家人故土,又不是皇亲宗室,能指着谁替自己作主呢?
探春还特意打听过,听说那小国国君已经年逾五十,做她爷爷都绰绰有余,膝下早已儿孙成群,正妻都换了三回,她便是嫁过去也只能做妾。探春是庶出,打小瞧着生母赵姨娘如何伏低做小,深知妾室的日子有多难过,哪里愿意再受这样的委屈?更别说边陲小国蛮荒之辈,听说多有父亲死后,妻妾被其子孙瓜分的,探春打小读四书五经,学伦理道德,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饶是探春向来自强,对自己的本事也颇为自信,但算来算去,仍忍不住为自己一大悲,只怕这一生终究要英年早逝罢了。
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转机。
她抹掉眼泪,毫不怜惜地把嫁衣扔到一边,笑道:“嫂子所言当真?不是哄我来的吧?”
“我闲着没事哄你干什么,又不是吃饱了撑的。”王熙凤把《京城日报》拍到桌上,“瞅瞅,报纸上都写了,富察将军带着三万官兵和三十门火炮已经出发了。”
探春将那报道看了一遍,这才彻彻底底松了口气,迟疑道:“莫非是林姐姐帮我?”
王熙凤笑道:“即便不是,她必然也知情。怪道前几日回信,只说叫咱们等上几日,原以为最多和皇上求情,换个人去和亲,没想到竟是直接派兵去了,到底是我见识短,没想到这一层。”
她一拍桌子道:“这事办得痛快!那些个边陲小国,素日咱们不跟他们计较,倒惯得他们越发心比天高了。既然有人乐意当出头鸟,教训教训也是好的。”
探春点头,想到的却是:“那南安郡王怎么办?”
王熙凤低声道:“看这样子皇上是不打算管南安郡王了,只怕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探春:怎么说呢,虽然四王八公同气连枝,还是觉得有些爽快呢!
她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和王熙凤对视一眼,齐齐叹了一声“可惜”。
王熙凤又叹气道:“到底可怜妹妹了,这亲事虽然没成,到底是提过的,只怕于你的婚事有碍。”
探春如何不知?只是能不去和亲已然很好,再不敢奢求其他了。
二人说了会儿话,王熙凤起身离开,探春拿起那报纸又看了一遍,却发现底下有一则报道,原是女医学院要扩招,六贝勒搁报纸上打广告呢。
探春心里微微一动,当初六贝勒初建女医学院时她就颇为向往,只觉得若能自由自在,辛苦劳累些都不算什么,她还在黛玉跟前说过这话,只是以她的身份,那话也不过玩笑罢了。
没想到女医如今这般风光,倒叫她也羡慕起来,若能入学,本事、名声、自由一样不缺,端是好前程!探春心砰砰砰跳起来,有一种冲动从心底破土而出。
但她很快压住了这股冲动,她知道,家里不会同意的。女医名声再好,婚事上的前途也不过在商户和小官之家,荣府累世公爵,哪能允许自家女儿这般抛头露面?
探春攥着报纸沉默许久,终究不过一叹罢了。
倒是黛玉次日收到一个匣子,是探春送来的谢礼。是一个玉雕笔架,玉的成色不过一般,倒是雕工精致传神,黛玉颇为喜爱。
黛玉送礼向来不讲究价值,只看合适与否,收礼也只看是否衬心,这笔架得她心意,她就欢欢喜喜用了,想来探春身为庶女,在正室手下讨生活已然不易,手里没有什么余钱。管家后对下人要求严格,以她的性子更要以身作则,这个笔架已经是她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收了人家东西,黛玉也替人家打算,不由想起了探春的婚事,王熙凤对探春的婚事十二分上心,探春与迎春不同,迎春只适合嫁到那人口简单、是非少的人家,安安心心做她的奶奶。探春却是要强上进的,家里麻烦些不要紧,有外头的事需要担着也没事,门户高些也不用担心,她全都能摆布得开。如此挑选范围就大了,王熙凤挑得眼睛都要花了,还要黛玉帮着物色。
理所当然的,这个差事最后落到了胤祚头上。胤祚也不推辞,一口就应了。只是之前忙得脚打后脑勺,没顾得上,今儿借着这事儿,黛玉又来催了,胤祚笑道:“如今忙着招生的事,额尔敦又出征了,军医药材也得用心些,一时顾不上,过了这两三个月我仔细给她挑一挑。”
他确实忙得很,次月军医学院和女医学院招生完毕,军医学院如今不能叫军医学院了,它有了正式的名字,叫皇家科技学院。
学院学科扩充至十几个,包含胤祚的医科,大阿哥要的物理、化学和数学,三阿哥的美术和新闻,四阿哥的水利和土木,五阿哥的农业,八阿哥的外语,九阿哥的商务等等,十四为此还闹了脾气,强烈要求胤祚开一个武术专业。
胤祚心里呵呵,大清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巴图鲁,他教那个干什么,又没有竞争力。
见十四胡搅蛮缠,他捏着这小子耳朵道:“你怎么光跟人家比要求,不跟人家比功绩呢?你这几位兄长哪个不是功勋卓著,开这些科目也是为了正事,你呢,想开武术专业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其他兄弟都提了要求,只有他没有,十分没面子罢了。
“自然是为了强身健体了,”十四嘟嘴,“你可是我亲哥,不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也不是不能。”弟弟大了,能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胤祚沉吟片刻后道,“你提的这个要求很好嘛!现在人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疏于锻炼,身体素质太差了,这样怎么能成?身体是事业的本钱嘛,没有好的身体,怎么替大清、替百姓服务呢?不过单独建一个专业不好,依我看就全学院实行吧,叫所有人都锻炼起来!”
十四兴奋道:“真的?”
胤祚点头:“真的!”
十四登时就神气起来,其他皇子开上一门两门课,不过几十学生罢了,他提的这个课可是所有学生都要上,人数多多了!
十四努力压制快要翘到天上的嘴角,转身拔腿就跑。
胤祚呵呵一声,打小看着长大的小子,他一撅屁股胤祚就知道要放什么屁,这会儿定是憋不住炫耀去了。
旁边的叶桂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什么就新开科目?这不就是原来那体育课吗,柳湘莲教的那个。胤祚总念叨着这课所有学生都必须学,不能做书呆子病书生。没想到今儿倒是拿出来哄十四阿哥了,说哄也不准确,人六贝勒并没有说谎,以后确实会有这么一门课程,只是不知十四阿哥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真相了。
不管怎么说,这波招生圆满结束,距离正式入学还有一个月,胤祚又带人收拾布置屋舍、聘请先生和杂役,还要编写各科教材,真真是忙得昏天黑地,直到学生入学,有些教材也才写了两章,先生少不得白天上课,晚上编书,可谓相当辛苦,胤祚便交代后厨每天晚上准备夜宵送去各位先生房间,免得把他好容易请来的大宝贝们饿坏了,至于会不会生病那是不必担心的,学院什么都不多,就是大夫多,胤祚底气足着呢!
终于忙完这波,胤祚松了一口气。恰好沿海又传来好消息,说额尔敦已经把那小国打趴下了,压根没费什么力气。那小国这会儿哪还敢提什么和亲啊,哭着喊着叫爸爸,只求大清放他们一条生路,南安郡王也给恭恭敬敬地还回来了。
康熙对边陲小国并不感兴趣,那地方打下来也没用,治理难度太大,属于得不偿失。把他打服了,又狠狠割了一块肉,面子找补回来了,这事也就罢了。倒是南安郡王怎么活着回来了呢?
怪晦气的!
不过也有好处,若是南安郡王死了,再多功过都成了身后事,康熙便不好追究了,只能让他儿子袭爵,但南安郡王活着回来,这事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其实康熙一向并不愿意因为兵败处罚将领,胜败乃兵家常事,本就存在许多变数,若是败了便要罚,莫说军心之向背,只说将领心里存了压力,行事便多有拘束,于行军并非好事。
但南安郡王又有不同——他败的太丢人了!
以五万人马对敌两万,却以摧枯拉朽之势惨败,敌方死伤五千,我方死伤一万五千余,还被俘虏了主将,正常人都打不出这样的仗!
南安郡王的操作也确实迷幻,他是怎么输成这样的呢?
他在战场上迷路了!
明明规划好的路线,他带着军队越走越偏,副将提醒他还不听,然后硬生生把军队带到了敌方的包围圈里。
康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怀疑南安郡王是细作已经是他最后的善良。百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是军中将领们看到这情况也沉默了,说实在的,原本他们还因为康熙不顾南安郡王死活执意开战而不舒坦,这会儿只觉得南安郡王活该,要是他们遇上这样一个主将,只怕会恨不得他死在战场上算了。
不希望他再也不要上战场了,平白害人呢!
那一万多将士何辜?
最终南安郡王被削了郡王爵位,降为国公,朝堂上下无一人反对。至于南安郡王府中上下是喜还是悲就与他们无关了。
此时已经是康熙三十六年的九月,天气渐渐凉了,胤祚终于得空替探春物色女婿,只是不等他把资料送过去,王熙凤那边便传来消息,说是探春的婚事定下了。
是一位伯爵府的少爷,还是嫡出。以探春的出身配人家是高攀了,只是此子顽劣了些,伯爵夫人便想找一个厉害些的媳妇,盼着能管得住他。
黛玉道:“二嫂子打听过了,这人虽然顽劣,也不过喜欢吃喝玩乐罢了,倒是没有嫖赌之类的劣迹。三妹妹的意思是,她不在意夫婿是否上进,只要不给她找麻烦就成,能嫁进伯爵府已经难得,再挑拣就是咱们的不是了,左右有爵位庇佑,日后仔细教养子孙,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胤祚点头:“她倒是想得清楚。”
黛玉笑道:“她是难得的明白人。”
胤祚打趣道:“难怪你喜欢她,你就喜欢明白人,我也是明白人呢。”
黛玉白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二嫂子来信还说了一件事。”
胤祚一边给黛玉夹果子,一边漫不经心问:“什么?”
黛玉说:“宝玉和宝姐姐要成婚了,就在下个月。”
胤祚的手顿住了。
黛玉奇道:“怎么了?”
“没事。”胤祚回过神来,把果子喂给黛玉,笑道,“只是觉得今年喜事多,想来是个好年份。”
“有什么好事吗?”黛玉想了想,“你学院的事有进展是一件,添了十七弟是一件,三妹妹的喜事算一件,还有什么吗?”
“自然有了,前儿得的消息,汗阿玛允了四姐姐不抚蒙了。”
黛玉惊喜:“当真?”
“当真!”胤祚笑道,“所以我说,今年真是个好年份。”
黛玉点头:果真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