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国维最近心情不甚好,一则在上次与太子的争执中落了下风,不仅叫六阿哥得了爵位,他还丢了面子又折兵;二则宫里传来消息,四阿哥与六阿哥和永和宫越来越亲近,皇贵妃每每伤怀,如今病得更重了。
佟国维既怨四阿哥,又恨六阿哥,只是碍于一时没有好法子,又有佟国纲在,他并不敢胡作非为,竟一直出不了这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心情如何好得起来?
今日佟国维板着脸从班房出来,想去后面更衣,却见门口一群官员正围成一圈低声嘀咕,再一细瞧,被围住的那个不是六阿哥又是谁?
佟国维当即冷笑:“鬼鬼祟祟、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见众人看过来,他敷衍地对胤祚行了个礼,淡声道:“六阿哥既为皇子,办事合该光明正大,这般岂不是丢了皇室脸面?”
胤祚:“额”
胤祚没见过佟国维,见他这般义正言辞还以为是哪位御史,倒也没生气。只解释道:“我们说的话不适合叫别人听见。”
他们在说开塞露呢。
佟国维冷哼一声:“事无不可对人言,莫非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胤祚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佟国维一眼,他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被这般连番讽刺也起了火气,当即对其他人道:“你们先走吧,回头我做好了拿给你们。”
来找胤祚的官员大多品阶不高,不敢夹在胤祚和佟国纲之间,犹豫一下便拱手道谢告辞。还有人想提醒佟国维一二,却被对方冷言讽刺,便也不再多事。
等到原地只剩下胤祚和佟国维两个和宫人,胤祚见不会误伤他人了,这才微微一笑,用方圆五十米都能听见的声音非常‘光明正大’道:“这位大人,你来找我要开塞露吗?”
此言一出,佟国维立刻察觉许多了然又同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佟国维:“开塞露是什么玩意儿?”他真不知道!
胤祚继续大声:“就是一种帮助排泄的药罢了,专为您这种长期排便不畅的人研制的!哦我提醒您一下,长期排便不畅可能得痔疮,您最好也找太医查一下。”
经胤祚这么一解释,原还不知道开塞露的人也知道了,落到佟国维身上的目光登时更多了。
没想到佟大人平时那么严肃,居然也被便秘和痔疮困扰啊!
想象一下佟国维蹲了半天,憋得满脸通红,但就是排不出来的样子
顿时觉得接地气了呢!
佟国维:“”
佟国维脸一下黑了,斥道:“胡说八道!谁找你要什么开塞露,我才用不上那玩意儿!”
说完就在众人目光中板着脸甩袖离开。
胤祚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邪魅一笑:你一定会回来的,佟太狼!
等佟国维走远了,胤祚又重新被官员们围了起来,都是刚听了胤祚的话,得知开塞露这个新鲜玩意儿前来讨要的。
他们也不怕被人知道,反正法不责众嘛,要笑大家互相笑就是了。再说他们又不像佟国维位高权重反差剧烈,笑笑也就过去了,还是通畅比较重要。
胤祚态度很好地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还坏心眼地要给佟国维也记一个——这时候他才知道那是佟国维。
胤祚惊讶:“我以为他是御史!”
“怎么会呢,他的官服和御史不一样啊?”
胤祚挠头:“我没注意,主要他一上来就说教,看起来又很严肃很固执的样子,我下意识就以为他是御史!我也没想到会有朝廷大员闲着没事管我们这点屁事啊。”
“”官员中的一位小御史幽幽道,“我们御史真不全是这样的,真的!”
众人忍笑,其实大家对御史印象都差不多,可能是虽然御史不全是刺头,但刺头大部分在御史台的缘故吧。
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胤祚才溜溜哒哒去太医院,他今日本来没什么特别的事情,现在却有了。
胤祚找到黄院判,提出批量制作开塞露售卖。
他原没想到这一茬,开塞露也只开给了大阿哥,只是不知怎的消息漏了出来,胤祚这才知道如今这么多人被便秘困扰,就方才那一个班房,得有一小半人找了他吧?这还不包括那些位高权重拉不下脸的大人呢!
这么大的市场,不赚白不赚!
黄院判背靠医药世家,家族开的济仁堂遍布大清,是数得上的大药铺。前次太医院研制的速效救心丸便放在济仁堂售卖,参与研制的太医每月拿分润,也是一笔不小的银钱。济仁堂没抽成,但这独一份的药给他们引去不少客人,可比抽成强多了。
胤祚一提,黄院判当即就应下了。
胤祚道:“不过这次要按市场价给济仁堂抽成。”
黄院判犹豫了下还是点头,他知道胤祚不缺这份钱,非不要抽成倒像是拿这点子东西逼他欠济仁堂人情,倒不如敞亮些,在商言商罢了。
双方议定抽成,胤祚把开塞露的方子给黄院判,济仁堂自会安排工人制作售卖,胤祚不担心济仁堂会贪方子,只叮嘱道:“还是那个条件,工人尽量从栖流所和育婴堂聘请。”
黄院判点头:“您大善!”
育婴堂的孩子都没有父母,待到成人了离开育婴堂,短时间内没有落脚之地,少不得吃苦受罪。有了六阿哥给的这个活计,他们好歹能过得像个人样。栖流所更不用说,能定期拿到工钱,他们就能好好活下去。
胤祚叹气,他目前也做不了更多了。
说完正事,黄院判这才笑着问:“这开塞露当真那般受欢迎?”
“当真!”胤祚想起方才的盛况,沉重点头,“说不定我就得靠着这个名震朝堂了!”
普通百姓吃糠咽菜,运动量又大,便秘的可能性不大。但官员镇日坐着,吃喝上又比较富足,很多都有这样的困扰啊。
哦,还有勋贵富户!
胤祚拍板道:“到时候定价定高点,不用怕卖不出去,咱们搞搞宣传就是了!”
黄院判想起胤祚的“宣传”手段,不是很想知道他又有什么鬼主意。
胤祚已经嘿嘿一笑:“到时候你就盯着佟家,若他家有人来买,咱们就”
胤祚附在黄院判耳边这样那样说了一通,黄院判听得眉心直跳:“这样不好吧,佟大人生气该如何?”
“生气就生气,有什么大不了,”胤祚冷笑,佟国维一回两回搓揉他,他就不生气么!
不就是皇上的舅舅,皇贵妃的阿玛吗?他还是皇帝的儿子,未来皇帝的同胞弟弟,大阿哥和太子二哥的争宠对象呢!
比靠山?胤祚没带怕的!
胤祚大气地一挥手:“尽管大着胆子搞,我给你撑腰,我上面有人!”
佟国维晚上下衙回到府里还觉得不自在,经过开塞露一事,同僚看他的眼神极为怪异。佟国维向来冷硬严肃,又不能自毁格调开口解释,今天一天都在若有似无的窥视和议论中度过,只觉得难受极了。
更叫他难受的是,他真的想要那开塞露!
佟国维便秘多年,想尽了法子吃药调理,但因为管不住嘴都不管用,为此可是苦恼不已!从前没法子治也就罢了,他虽然身上难受,心里倒还算平静,如今有了开塞露,他的心思就动起来了。
要是当真有说的那般好使,那可真真是好东西了可惜竟是六阿哥制出来的!
他可拉不下那个脸找胤祚要东西。
不过佟国维转念一想,六阿哥到底年轻,医术有限,且看速效救心丸和牛痘就知道了,这两样哪个不是靠着太医院一起使劲才弄出来的?开塞露想来也不例外,未必非要找六阿哥。
没有张屠户他就要吃带毛猪了不成?佟国维冷哼一声,当即命人去请太医。
佟国维信心满满,但没想到他请了几个太医,竟一个能开出开塞露的都没有。
佟国维:“一群废物!”
那还真就是六阿哥一个人弄出来的不成?
他气得倒仰,但放下脸面找胤祚却是万万不能,只能继续忍受便秘的痛哭。心里多不痛快就不用提了,尤其眼瞧着以前同样一脸便秘的同僚一天比一天快乐,更觉得嘴里发苦。
为此他还开始啃从前不愿意吃的蔬菜水果,每天吃饭时都一脸菜色,就在他觉得自己都快要变成蔬菜,心理濒临崩溃,决定要想法子从别的门路弄上一两瓶开塞露的时候,济仁堂宣布开始售卖开塞露了!
佟国维得知这个消息大喜,当即叫人一口气买了五瓶,第二天去衙门时,他也是和同僚一样的快乐人了呢。
佟国维沉浸在快乐里,没发现众人看他的目光更加诡异,不得不说习惯的力量,如今他已经快对若有若无的窥视目光免疫了。
他安安心心处理了一上午公务,中午吃饭都变香了,吃完捧着杯茶慢悠悠滋溜,不要太悠哉。
佟国维的副手见他如此,犹豫了又犹豫还是问道:“大人知道济仁堂的事吗?”
佟国维以为他是想说济仁堂卖开塞露的事,他当然不会让人知道他买了开塞露,那和打自己的脸给六阿哥看有什么区别?当即摆出不感兴趣脸否认道:“我管一个药铺做什么?这是衙门,少说些有的没的。”
副手被训了一顿,纵是有什么话也不敢再说了。
佟国维守护好了自己的秘密,下衙回府的路上还交待买药的随从管好嘴,心情十分轻松。然而马车走到半路却不大顺畅起来,车夫解释道:“前面有人围着个铺子瞧热闹呢,把路堵了一点。”
佟国维皱皱眉,不耐烦地闭上眼,车厢外嘈杂的很,不时有说话声传进来。
“看徽记这是佟家的马车吧?”
“正是呢!想来是佟大人下衙了。”
“他在济仁堂门口停了!看来济仁堂所说不假!”
“那咱们也快去买吧,你瞧这么些人,迟了就买不到了!”
佟国维越听眉毛越皱越紧,这些人都说的什么东西,听起来倒是和他有关似的,但他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正在这时他的车厢被敲了敲,随从提醒他往外看,佟国维顺着随从指的方向看过去,脸色顿时变得漆黑。
只见济仁堂门口用棉布扯了两个长长的条幅,上面用巨大的字写了两句话——
开塞助泄尽享畅快;佟国维大人倾情推荐!
佟国维:“”
佟国维失神地把那条幅来来回回瞧了好几遍,再看看乌泱泱看热闹的人,只觉眼前一黑。
现在怕不是全京城都知道他便秘了!
佟国维突然想起今天同僚们格外诡异的眼神,还有午时副手欲言又止的提醒——
他们必然已经知道了!
他义正言辞驳斥副手时怎么想的来着?哦,他当时想着,既然已经否认便秘,绝对不能承认用了开塞露,否则相当于打自己的脸给六阿哥看!
现在佟国维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又疼又热。一股火气从心头冒起直冲脑门,铁青着脸吩咐:“去把条幅给我扯了!”
“是!”随从立刻上前扯条幅,围观众人虽有不满也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佟家随从把条幅撕扯几下随手扔了,用脚狠狠拧了几下,然后随着马车扬长而去。
佟国维回府后越想越气,不用查他也知道此事乃六阿哥指使,盖因速效救心丸上架时六阿哥就用过这宣扬法子,不过那回条幅上的人是汤斌罢了。
但速效救心丸和开塞露能一样吗?
全京城都知道汤斌有胸痹之症,后来跟他说话都不敢大小声。但全京城知道自己便秘
佟国维只觉得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当即召集幕僚和同党御史,决定好好弹劾胤祚一番。旁的且不说,只他小小年纪一副奸商作派便不成体统!
佟国维一党密谋到深夜,定下从“扰乱京城秩序”、“行商贾事,与民争利”,以及“不务正业、不修德行”三方面弹劾胤祚,不信不能治到他!
佟国维冷笑着睡去,梦里胤祚在他的弹劾下痛哭流涕,从此见他就要绕着走,第二天醒来时心情非常不错,到乾清门时都是带着笑的。
已经得知济仁堂之事,悄悄观察佟国维反应的众大臣不由心生钦佩!听说昨日佟大人还气得厉害,条幅都给人撕了,不成想一晚上就调节得这般好,多强大的内心啊!
佟国维不知道同僚怎么看他,他非常愉悦地上朝,等议完大事后梁九功扯着嗓子喊:“有事启奏——”
佟国维来了精神,使了一个眼色,便有御史站出来高声道:“臣有事启奏!臣要状告六阿哥纵容商户哗众取宠、扰乱京城秩序,造成道路拥堵,百姓不得通行!”
康熙皱眉,这种小事也要拿到朝堂上来说,佟国维越来越没分寸了!
佟国维还以为康熙是对六阿哥不满,自觉胜券在握,不由得意一笑。不料却有另外一位御史站出来气愤地指责弹劾之人:“你既知济仁堂之事,难道不知佟大人做了什么,为何只说六阿哥不说其他?”
他对皇上一行礼,朗声道:“臣状告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纵奴逞凶,恶意欺辱商户,当众毁坏其财务,其态嚣张,有辱我大清官员形象,请皇上严惩以儆效尤!”
佟国维:“”
佟国维气愤道:“一派胡言!”
“佟大人说下官一派胡言,可下官却有无数百姓为证!”
佟国维冷笑:“就两个条幅罢了,算是什么财物?本官十倍还他就是!”
御史一拱手:“皇上,佟大人当着您的面都如此嚣张,可想私底下更该如何跋扈,臣以为必须严惩其以安百官与百姓之心!”
“”康熙问佟国维,“你有何话说?”
佟国维跪下道:“奴才知罪,那条幅言辞不雅,奴才一时冲动才”
见他现在还要攀扯胤祚,康熙扶额不耐道:“那条幅所书可是虚言?”
“”佟国维默了默,“不是。”
哦~众臣了然。
康熙:“济仁堂不敬官员,以下犯上,念其言辞并无不实,罚银五百两。佟国维纵奴逞凶,罚半年俸禄。”
康熙从没在大朝处理过这种事,颇有些无奈,只想赶紧了事罢了。佟国维却十分不爽,这处罚看似各打了几大板,实则根本不关六阿哥的事,且济仁堂开塞露的名头已经打了出去,那药一小瓶就要十两银子,要不了几天就能把罚的五百两赚回来。
算来算去,他丢了面子又丢俸禄,六阿哥和济仁堂倒是一点事都没有,还赚大发了。
佟国维心里暗恨,但康熙已然定论,他也不敢过分纠缠。
好在他还有准备,一计不成再来一计便是。
很快又有一位御史出列:“微臣要状告六阿哥行商贾事,与民争利!六阿哥早与济仁堂合作售卖药物,仅速效救心丸所得便不知凡几,如今的开塞露每瓶价格竟高达十两,奴才愚钝,不知一瓶开塞露造价几何,六阿哥从中获利又是几何啊?”
这回众臣脸色有些凝重了,自古以来与民争利都是为官大忌,自然了,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太过分,皇上大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也谨慎些,把产业挂在忠仆名下或是如何,总之不留下把柄就罢了。
六阿哥卖药原也是善事,大家都没当回事,但在大朝会被弹劾就不同了,少不得会有些麻烦。
况且这开塞露价格确实偏高了!
众臣不由看向太子,不知道这次他会不会替六阿哥说话?
太子垂眸,他其实不明白佟国维在想什么,就算弹劾六弟与民争利又能怎样,最多被汗阿玛骂一顿领个罚罢了,六弟又不在乎!
但他却不能让六弟被这般欺负。且佟国维过于跋扈,总不能叫他太得意。
太子正在思索自己手里佟国维的把柄有没有合适现在拿出来的,就听有人“咦”了一声。
原是户部右侍郎出列道:“六阿哥应该不算与民争利吧,他卖药所得都捐给栖流所、育婴堂和施药局了。”
太子收回了正要迈出去的脚。
果然众人闻言震惊,户部右侍郎娓娓道来,其实六阿哥这事做得极低调,压根没经过户部,直接叫人交给各机构了,但底下司坊官不敢隐瞒,报给了右侍郎。右侍郎公务繁忙,栖流所等不过其中之一,且还算不上重要,本就没有太过精力关注,又见六阿哥不欲张扬,便只当他是一般善人罢了。
若非今日之事,他也不会说出来。
右侍郎道:“以六阿哥捐款数额,恐怕是速效救心丸全部所得,奴才以为六阿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称不上与民争利!奴才虽不知开塞露为何定价偏高,但想来也和‘与民争利’无关!”
众臣纷纷应是,又夸赞六阿哥仁善,顺便拍拍皇帝龙屁。还有人问佟国维:“佟大人以为呢?”
佟国维咬牙:“六阿哥确实仁善!”
那人顿时满意。
佟国维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只觉得今日极不顺,他到底在弹劾六阿哥还是在帮他?
排在第三位、打算弹劾胤祚不务正业的御史悄悄看佟国维:我还要不要弹劾啊?
再来一出反向攻击,佟大人不会气出好歹吧?
佟国维察觉到对方视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绝望地闭上眼,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今日不吉,改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