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院内古树的枝桠疯长,风吹过,香气散落在街道的每一处角落。许令姜缓缓下了马车,微风拂过,温柔地抚过眉间。她抬头看了眼牌匾,走进顾府。
穿过月洞门,走在青石路上,看见覆满流苏花的前路。慢慢走近流苏树,树冠花白,宛如白雪覆盖。
跟着小侍从走到暖阁,许令姜看见小侍从退下,独自走进阁内。顾太傅坐在席上,背对着许令姜,好似察觉到有人靠近,身形一抖。
“顾伯伯,好久不见。”
顾太傅倒了碗茶水,“那日王爷与我说,你要亲自为霍家平反昭雪时,我只感觉恍如隔世,等了这么久终于要如愿以偿了。”
许令姜低头看着眼前的茶水,微微晃动,渐渐变得平静。她笑了笑,原本慌乱的心突然沉静下来。听完顾太傅的话也不吱声,许久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顾太傅。
“从前天性愚钝,不会多想,只是觉得伯伯亲切。可如今倒是容不得我不想,伯伯穿梭在交州与扬州两地,总能与我见上一面,真的有那么多巧合吗??”
“令姜,巧合不巧合的,谁又知?”
许令姜充耳不闻,“是你杀了皇帝对吗?大哥能够稳住朝局,太皇太后也能控制住后宫,这是很好的机会。老院长会想兴建新式学堂,也是你提出来的吧?我当年被迫离开京城,也有你与太皇太后的手笔……”
顾太傅叹了口气,“对你不起,但在先帝仙去之前,我对你只有长者的疼爱并无私心,只是先帝没了,我们不得不……你是霍家后人,这一点无可置疑。”
“我不信,但我怀疑。你们的话不可信,我会去亲自查清一切。为了大宣,为了顾师兄,我不会将这些事公布于众。还望顾太傅以后不要再算计了。”
许令姜缓缓起身,走向门口。她推开门,突然转过身看向顾太傅,“我一直记得那日的茉莉花香,多谢当年救命之恩。顾太傅,我们两清了。”
话音一落,她转身离去,不等顾太傅反应过来就不见了人影。很多事情一查就再也瞒不住,就如她与顾元敬竟同为景宁镇的孤儿。当年顾太傅突然去镇上也许是为了见故友吧,霍家人真的在景宁镇上住过吗?突然发现迷雾还未散去。
顾太傅看着许令姜走远,泪水从眼眶流出,有些话再也说不出口。他是恨皇帝不顾情谊,不给霍家人阐明真相的机会,可在知道霍家之事是皇帝亲自策划前,他从未想过杀皇帝。
为什么会想杀死皇帝呢?是为了保住许令姜啊,保住霍家最后的血脉。
那日,他与齐王一同入宫,在殿外突然听见皇帝提到太子从南阳带来的女子。太监总管会意,说等女子再长两岁就能纳入宫中,算是那女子的福气。他听到此处明白二人所言之人是许令姜,虽说许令姜不曾长开,但与年幼的霍师姐极像。无意知晓了皇帝的心思,他不得不防。
真正促使他下手的是太皇太后告诉他太子是师姐之子,一切都顺理成章的进行着,可偏偏那几年大宣天灾人祸繁多,他与太皇太后只能一步步推迟计划,等先帝知晓真相,身子也撑不住去了。他们只能利用许令姜重提霍家冤案,只有真正的霍家人才能为霍家正名。
如今这般境地,对与错不重要了。
顾太傅缓缓闭上眼。
流苏树映入眼帘,许令姜走了几步就见树下的顾元敬,正淡笑地看着她走近。
“顾师兄不是去书院了吗?”
许令姜看着眼前的顾元敬,修长的眼睫轻轻扑扇着,深邃的眼眸里带着难以散去的忧郁,白皙干净的脸上挂着泛青的眼圈,浑身散发着不对劲。
“回来了,与父亲谈得如何?”
许令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着顾元敬,缓缓从袖口中拿出一对绒花饰品。
“木棉花,给顾师兄也送给宋姑娘。”
顾元敬眼睫轻颤,脸上有了一丝难堪。他瞒了很多事情,比如他查到他原是景宁镇的孤儿,还偷听到父亲与宋明玲的话,原来父亲去景宁镇是为了接许令姜而不是他,只是没有接到人,心软收养了他。
顾元敬缓缓伸手接过绒花,木棉花是劝他珍惜眼前人,可他真的能心无芥蒂地娶宋明玲吗?再次抬头看去,许令姜已经走了,连残影都没有了。他的父亲与未婚妻那般利用他的师妹,可他的师妹一点不怨,还劝他。
风轻轻拂过,许令姜走出顾府,看见眼熟的马车,嘴角勾起,大步走去。
“大将军,走吧,我饿了。”
马车缓缓行驶,出了坊间,马蹄声传入耳中。许令姜看向车窗外,是林景安与孙子卿。几人相视一笑,马车驶过,马儿踏蹄,缓缓擦过。
申时未,许令姜回到清漪园。走到正堂,看见等候多时的谢致远,轻轻走近。
“二哥,要留下来用膳吗?”声音有些沙哑。
谢致远起身站在许令姜面前,“不了,什么时候搬回侯府?”
许令姜低头不语。
“不用担忧所做的事会牵连侯府,侯府没那么脆弱,没那么不堪一击。你总是要回家的,不是吗?”
“好,等我从南阳回来就搬回侯府。”
谢致远闻言,皱起眉头,“是去找常青师父吗?我听玲珑说过,你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去静安寺找常青师父静心。”他抬手摸了摸许令姜的头,垂下眼眸看着愣住的许令姜,缓缓将人拥进怀里,哽咽着:“阿棋委屈了。”
许令姜错愕,眼睛瞬间湿润,靠在谢致远的肩上,又一次哭起来。她才哭湿了苏正则的肩膀,可还是难受想哭。
“阿棋从前什么都放在脸上,要哭就哭,想笑就笑,说什么憋着不好,怎么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吗?怎么不敢哭了呢?”
许令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全部擦到谢致远的衣衫上。
谢致远轻轻拍打着许令姜的背,听着她失声痛哭,又慢慢平复下来。哭出来就好了,不用憋在心里就好。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上一辈的人所造的孽要他的阿棋来承受呢?这与阿棋有何干系,为何所有的委屈都要他的阿棋受呢?
正堂的动静渐渐变小,谢致远看着好了些的许令姜,拿出一封书信,淡笑着递给她。
书信是谢岩与滕止落寄来的,两人玩够了,四月左右就能回到京城,指明让许令姜来接人。
许令姜看完破涕而笑,滕止落的性子还是阴阳怪气的,不明说就有“我要你来接我,不接我就不跟你好了”的感觉。这般性子也就像谢岩那样温润如玉的人能够与之相处。
“方才你说回南阳,还有别的事吧?”
许令姜点头,“林妈妈想见我,她的生辰也到了。我该去为她祝寿的,顺便看看许二哥的亲事。”
谢致远叹气道:“离开京城去外面散散心也好,这个地方太压抑了,不如春日暖阳的江南。”
“可是很多人对京城趋之若鹜,不惜代价也要来此搏一搏。”
许令姜淡然一笑,看着早已黑透的天,不知想到什么,或许是她为什么会来京城,婆婆为什么让她来京城吧。
翌日,苏正则下朝早早来到清漪园,看见正准备启程出发的一行人,越过众人走向书阁。阁内谢致远与师既明正在交谈,许令姜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既明师兄,这药方是白莲写的,字迹有些凌乱,你细细看着。保胎药什么的还是少喝,是药三分毒。”
师既明闻言,看着许令姜举起的药房,眉头一皱。这字迹不是凌乱了,而是东倒西歪,龙飞凤舞的。一眼看去找不出一个清晰点的字。他露出为难的表情,见许令姜耸了耸肩,无奈地接过药方。
“大将军,你来了。”
苏正则走近,瞥见那张药方,眼睛一抽,这是能看懂的字?莫要侮辱了字。
谢致远瞧见,为白莲开脱道:“白莲不曾练过大字,能凭着意志学会医术,已经很不容易了。人无完人,还是接受现实吧。”
“每每说起此事,她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凑合着用吧,反正有药包,实在不行去医馆让医者看看成分吧。”
师既明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折好药方放入袖口,看着朝他使眼色的谢致远,起身看向许令姜,“我承诺带长泽去游船,怕他等急了就先走了,致远呢?不如带着小静姝一起,两个小家伙也能玩玩。”
谢致远起身,“也行,静姝那孩子越发调皮捣蛋,快管不住了。阿棋,二哥走了,记得给我来封信。”
许令姜点头,看着两人离开。转头看向苏正则,眼珠转动,像是想到什么走到案桌前,拿出另一张药方。这份药方上的字迹倒是娟秀,看上去就很舒服。
“这是你的药方,记得好好喝药,等我回来就问吉叔与云翼他们,不准不喝。”
苏正则点头,折好药方。他看着许令姜站在书架前,左看右看,不知在找什么。
“大将军,小灰猫最近不爱喝水,你看着点。还有这本书拿给吉叔,他老人家突然想练健身术,这个就很合适。”
许令姜踮着脚抽出书卷,耳边传来几声咳嗽,她转头看去,皱起眉头。
“多穿衣服,三月的天还是冷的。这风寒说染就染,真是令人担忧。”
苏正则接过书卷,抬手放在许令姜的后脑勺,把人推进怀里,下巴轻抵在许令姜头上,闷闷不乐道:“早些回来。”声音自带慵懒,还有难以察觉到的委屈。
许令姜感觉苏正则像是在撒娇,她拍了拍他的背,“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大将军,我想此后我们只有欢合,再无悲离。待一切结束,我们去走天下。”
苏正则“嗯”了一声,抱着许令姜不撒手。
未时,许令姜离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