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渐渐落下,天边黑白交际。
榻上隆起一团,时不时晃动。屋外,白莲不停地唤着姑娘。
许令姜终于受不住,掀开被子,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半眯着眼眸看了屋外一眼,天还是黑的。
白莲与青莲推门走进,“姑娘,快起身,大好的日子。”
许令姜抬了抬眼皮,看着亮堂的屋子。她挪到榻边,脚缓缓落下。
许令姜接过青莲拿来的衣裙,一层层穿上。她坐在铜镜前略施粉黛,走出房间。
天不算亮但也看得清路。
马车守在门外,她利落地上了马车,看着车内的点心,顺手拿了块塞进嘴里,一下下嚼着,靠在车壁闭上眼睛。
许令姜真的太困,在颠簸的马车里也睡着了。马车外的白莲轻轻唤了几声,她才转醒,迷糊地下了马车,进了叶府。
叶府内装饰得很喜庆,走廊挂满红灯笼,院里布满红绸带。下人们穿的衣衫都带了点红,扬着笑脸忙来忙去。年纪大的老仆人牵着孩子摸着摆在院内的嫁妆箱子。而叶修远拿着红封,分发给这些家生子。
屋内,叶婉坐在铜镜前,许令姜挤进来。
叶婉顺势牵住她的手,抬头轻笑,又转头看向铜镜,让一旁的侍女施粉黛。
许令姜握着叶婉微抖的手,感受到叶婉的紧张无措,低头在叶婉的耳边说:“不要害怕,怀清在等你。”
叶婉点头,握着许令姜的手却更紧了。
正红的嫁衣穿在身上,衬着略施粉黛的小脸,与叶婉平日的温婉有些不一样,反而添上明媚艳丽。
天大亮。
叶婉望着台上的点翠头面,对着铜镜看发饰插入发髻。她抬手拿起一只钗子,握在手里许久。
门外的白莲走进,挤到许令姜身边,轻轻说了几句。
叶婉疑惑地看向白莲。
许令姜柔声说道:“师兄叫我去帮忙,很快回来。”
叶婉笑着看着许令姜远去。
许令姜跟着青莲一路疾走,来到前厅。
“师兄,唤我何事?”
叶修远笑了几声,指向抱着孩子的师既明,“不是我唤你,是既明唤你。”
许令姜转头一看,小长泽在师既明怀里很不老实,动来动去的。
“小长泽在干什么?”
师长泽不理许令姜。
“不听话。”师既明颠了一下,道:“刚喂他吃蛋羹,一口都不吃。嘴巴闭得很紧,快气死我了。”
“一直这样不喜欢吃饭?”
师既明点了点头。
“这孩子是靠仙气活着的吧?一点饭也不吃,我记得希询幼时吃什么都很香。”许令姜感叹道,“除了药,太苦也不怪他。”
“不用担心,婉儿幼时也不喜吃饭,靠着仙气活到如今,如今要出嫁了。”
叶修远瞬间变得伤神,声音低了下去。
许令姜转头看向他,“京城就这么大,又不是见不到,怀清也是你察看了半年才同意的。大喜之日别想太多,若有空把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二哥与既明师兄都有孩子,你连意中人都没有。”
“怀清是很好,婉儿嫁给他,我是真的满意。”叶修远点头道,抬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至于我……令姜,我是要回益州的,京城女子怎会随我去益州受苦呢?”
许令姜一愣,叶家不如赵家在京城扎根早,叶老将军夫妇走得也早,他们兄妹苦苦支撑着叶府,若当真想重振叶府,叶修远必须回到益州,镇守边疆。可若这样兄妹要分离,怕是见不到几面了。
她抬眼望向叶修远,见他起身走向厅外,跟了上去。
外面的红缎带很夺目。
“令姜,我定是要回益州的。你帮师兄照看婉儿,莫要让她被人欺负了去。”
“就你有嘴,我知道怎么做。”
叶修远看向家仆忙碌的身影,握紧拳头。他要回到益州,他不能让叶家军堕落,像赵家军那般只有名声,再无征战的实力。
叶家军是他父亲的心血,绝不能毁在他手里。叶婉需要强大的娘家,叶家军是他们兄妹最有力的后盾,他必须守住叶家军。
叶修远望着天上的太阳,强睁着眼看了一下。他要走的路有些难,在重文轻武的大宣,走武路一向难,可他只有这么一条路,又或者说留给他走的路只有一条。
许令姜看着叶修远坚毅的脸庞,不由地想起她所见过的所有真挚的亲情,像谢家姐弟、童家姐弟,还有许家兄妹。
宾客盈门,叶府变得热闹。叶修远走向偏厅招待,师既明在一旁帮忙。
院里的人都说着吉祥话,许令姜走进内屋,笑道:“方才看见长泽,不知婉儿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
叶婉听见,瞬间低下头。小脸通红,连露在外面的耳朵也红得厉害。
“棋姐姐,你别乱说。”
两人面对面坐着,聊了很多。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黄昏来临。
许令姜站在门外,看着叶婉一步一步离开,朝着正厅走去。
叶婉想转头看她,却被嬷嬷阻止。出嫁这日有太多忌讳,这回头是最大的忌讳。
叶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许令姜的眼中。
正厅上方摆着叶老将军夫妇的牌位,下方坐着的是叶修远。叶婉缓缓踏进正厅,又慢慢朝着牌位跪下,磕了三下头。
她缓缓起身,眼中含着泪。
叶修远拿出攥在手里很久的手帕,是那只他亲自缝制的手帕。叶婉接过,不舍地朝着大门走去。
许令姜不放心,走向大门。未到便看见赵怀清穿着婚服从人群里挤出来,朝着她喊了声师姐就跑了。她看着满脸通红的赵怀清,心中的伤感淡去。
“顾师兄、既明师兄、孙师兄,你们怎么拦不住呢?”
“王爷放水,不然那小子过不去。”师既明好笑道,“令姜放心,你出嫁那日,师兄们会拼尽全力拦着的。”
顾元敬点头,又补道:“让景安、止落一起,人多才拦得久。”
孙子卿笑了笑,“误了吉时不好,小心修远气不过,拿着镇云抢找人算账。”
“这倒也是。”许令姜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苏正则,“秦师姐呢?不是说会来的吗?”
“松鹤书院来了批学子,要在文思书院待一段时间。秋濯被拖住了。”孙子卿叹气道,“许家的两位公子也来了,你去吗?”
“后日,我与大将军要去书院请老先生出仕。大将军,户部与吏部提拔上来的人可行?”
“子卿的兄长一向有能力,从前是资历不够,皇兄不好偏袒,原户部侍郎提拔成尚书。吏部的人手还是不够,这也是常年的问题,不用担心。”
许令姜点了点头,原户部侍郎是夏家,便是董时舒夫君的父亲,可年事已高。
几人说着,赵怀清扶着叶婉走过来,团扇挡住叶婉的脸。平日走大步的赵怀清走起小碎步,扶着叶婉走得有些慢,可脸上急得发红,急得想娶叶婉回家,又怕叶婉走不稳。
许令姜一行人跟到门前。叶婉上了花轿,赵怀清骑上马,满脸笑容地招了招手。
接亲的队伍动了起来,唢呐、锣鼓的声音再次响起,一箱箱嫁妆从叶府搬出来,跟着队伍绕在长街上。周边的百姓纷纷扰扰的,看向这长长的队伍。
叶府管家领着下人走出来,身后搬着两大木箱,打开一看是铜板与糖果。管家抓起一把,撒向众人。
许令姜看着蹲下来捡铜钱与糖果的小孩们,忍不住笑出声。
“叶师兄可真厉害,这场亲事怕是要把叶府给搬空了吧?”
“差不多吧。”顾元敬点了点头。
师既明抱着师长泽,应和了一声。
孙子卿转身看向来人,没有出声。
叶修远悠悠的声音传来,“是搬空了,家底不厚。”
几人回头一看,见他神情还好,放下心来。
“行了行了,准备准备,去行了,准备准备,去赵府。”
叶府与赵府相隔不远。几人抵达赵府时,迎亲的队伍还在绕长街,他们被赵家人迎进去,坐在早已安排好的位置。
听着渐近的声音就知队伍来了,两位新人很快来到高堂。
许令姜头一回见成亲场面,看的很是专注,完全不搭理一旁的苏正则。
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与话本写的差不多。她看着被扶起来的叶婉离开,被送入洞房。心里默默补完接下来的流程。
拜完堂之后,男女分席,女子们随着赵家主母走向后院。许令姜躲了起来。
“大将军,成亲真累。婉儿天不亮就梳妆打扮,整日拖着沉重的一身装饰。”
“累也要成亲,就一日,往后就不会累了。”
“也是。”许令姜点头,看向远处招待宾客的赵怀清,道:“怀清的脸一直红着,没有消下过。”
几人回头看了看。
“……”
“……”
“……”
叶修远道:“怀清易害羞,又喝了些酒,脸红也正常。”
“这么快就维护上了。”许令姜打趣道,转头瞥见谢致远,抬袖招了招手。
谢致远看见走来,“怎么躲在这里?”
“没办法,只能躲着,不然就要去内院了。”
谢致远道:“你嫂嫂在那里,还有既明的妻子,你过去照看一下。记得吃点东西,今日必须跟着我回侯府。”
许令姜乖巧地点头,其实她一直住在侯府,不过是回去的晚而已。听话地向苏正则他们挥了挥手,走向后院。
一堆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许令姜左右张望着,找到了贺忆昔与傅涵她们。
赵家大嫂与二嫂在招待人,不见赵家主母。见两人繁忙,许令姜不好意思去问,只能站在贺忆昔身边,看着一切,格格不入。
“许姑娘,殿下有请。”
许令姜看着来人,很面熟。她看向贺忆昔与傅涵,颔首示意,转身跟着走去。
小小的一场亲事竟会引来这般大人物。
许令姜心中感到好笑,可面色却凝重。
“臣见过大长公主。”
晋阳公主看向许令姜,眼神复杂,半响才开口让她起身。
许令姜低头不语,余光中瞥见赵家主母离开。
“阿棋,近来可好?”
“回公主的话,一切安好。”
“当年……算了,已经过去了,你与我还是生分了。”
晋阳公主看着海棠手链,摸着海棠花,她当年不是不想帮许令姜,可离开京城是护着许令姜最简单的方法,也能让她成长起来。
那时,太后肯定许令姜是霍家血脉,她也信服了,可如今细想并无证词,只凭一人之言,太过草率。后来流言四起,她才回过神,认真地想了想一切。
先帝驾崩,太皇太后的执念加重,一心为霍家洗去冤屈,不计后果。可她不行,她那时已经将许令姜当做霍家孩子看待,当做自己的孩子疼爱。那几年的相处让她没办法完全地利用无辜的许令姜,更何况如今她已确定了一切。
晋阳公主暗中帮助苏正则找到南阳还算可以的人家,可一个也没被选中,如此她也不好再露面。
“阿棋,我承认一开始是把你当做霍家之后的,可那几年的疼爱是真心的,没有掺杂一点利用。”
“我初见公主是在皇宫甬道,那时的公主坐在坐撵上,很冷淡。”许令姜顿了顿,又道:“一开始是假的,那些疼爱也是假的,你与太皇太后一样有执念。”
“是,我怎会没有?”晋阳公主苦笑,拿起手帕擦去眼角的泪,“等一切尘埃落定,你不会恨我的。”
许令姜点头不言。
晋阳公主看向门外,“外面热闹,你去看看吧。”突然起身拉住许令姜,将海棠手链戴在许令姜的手腕上。
许令姜一动不动,抬眼盯向晋阳公主的眼睛。
“公主,手链应该物归原主的。”
话音一落,许令姜转身离去。
晋阳公主看着远去的背影,看了眼侍女,脸色变得沉重,眼神逐渐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侍女缓缓退下,离开了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