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焰略楞了会,蹙眉看眼前的刀光剑影。
他师兄洛岐跟宁域白都是使剑的好手,所修习的也都是忘情宗顶级功法剑谱,剑招精妙异常,此刻两人缠斗作一处时,你来我往,此起彼伏。
只见剑光闪烁,踪迹却是飘渺不定。
直看得人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刚开始,徐清焰还能靠着红白剑影分辨出谁是谁,到后来红白剑影混做一团,他师兄跟宁域白的身影也逐渐淡了,根本分辨不得两人战况如何。
干脆在台阶上席地而坐,等着两人分出高下。
斜阳西垂,冰冷暗沉的笼罩过来。
眼前飞沙走石,风声呼啸。
徐清焰拿手撑着脸,看着面前两人各出奇招。
心头浮起些复杂的思绪。
他师兄对怀英的身世守口如瓶的十数年,肯告诉他半是对他的信任,半是想托付他日后能照顾怀英——当年他师兄在出事前,始终有种不久于世的不祥预感,总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出事。
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他师兄这种预感是对的。
当时愿意借着酒意将怀英的身世和盘托出。
是以他师兄对他的了解,知道他容易心软。
也知道他不论是对忘情宗、还是对怀英都感情极深,即便是知道了这个秘密,也会守口如瓶,不会允许这个会将怀英和忘情宗推至风口浪尖、甚至成为众矢之的。
被仙盟引为仇敌、试图颠覆的消息被旁人知晓!
不得不说,他师兄看人还是极准的。
他当年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至死也没让旁人从他嘴里知晓此事——唯独他师父是凭本事靠天机盘推衍出来,自然不能算进此列。
这个被他们保存得极好的秘密,偏生被宁域白知晓了去。
他师兄信他,却不可能信宁域白。
见其竟敢私闯天堑峰不说,还敢于门外偷听他们谈话,好巧不巧还正听见怀英身世这等重要的秘密,当即便起了杀心、生了杀意。
桃木剑凭空刺出时便带着不容分说的坚定狠厉。
偏宁域白也不是个能被随意揉捏的软柿子。
不论是悟自忘情宗山巅巍峨雪山的磅礴剑意,还是手中那把似冰雪琉璃的纤细长剑,皆锋利无匹,浩瀚霸道,遇强则强、宁折不弯。
剑影变换时杀机毕现,光看着就危险万分。
青鸟被环绕在两人周围的凛冽杀意所惊。
生怕他们打个两败俱伤,在这天堑峰、在徐清焰面前同归于尽,在徐清焰肩头急得跳脚,“你别光顾着看热闹,赶紧想个办法阻止他们呀。”
徐清焰面色平静,“我怎么阻止他们?”
这两人修为都远比他高得多。
如今战意正酣,绝招尽出。
他就算是冲过去挡在两人中间吼“你们不要再打了!”,他师兄跟宁域白也能极巧妙的绕过他,飘飘然的换个地儿拿手中长剑继续。
留下他在原地石化,可能还会被剑意误伤。
他才不要做如此尴尬不讨好的举动。
青鸟略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对。
也就不出主意喊他出手阻止,而是趴在他肩头长吁短叹,“那就任他们这么打着?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分出个高低来。”
徐清焰抬头看了眼,“很快的。”
别看两人剑招凶狠如跟争地盘的兽王。
其实只是两只伤势颇重、能勉强撑着奔跑的瘦狮子,他师兄背后那道被鬼族撕裂、以至鬼气浸染难以痊愈的伤口自不消说。
宁域白挨的那顿鞭子也不是什么等闲惩罚。
两个拖着伤体的人动刀兵,撑不了多久的。
他所料不错,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那两道在半空中缠斗的身影慢了下来,红白剑影在交锋间“叮叮当当”响了片刻,总算是勉强分出了胜负。
只是结果一波三折,倒是让徐清焰生了些疑惑。
先是他师兄不敌,被宁域白斜着冰雪琉璃长剑一掌拍至地面,溅起成片的灰色尘埃四扬,尚未有时间反应起身,那把泛着冰雪寒意琉璃长剑已经逼至跟前。
裹挟着山巅呼啸着的凛冽风雪、和磅礴激荡着的无限杀机,似乎是打定主意想要对方性命。
以徐清焰的角度来看,这一剑他师兄避无可避。
谁知那雪白剑尖在刺破他师兄胸口的瞬间,执剑的宁域白也不知想到什么,蕴含着冰雪的眉眼微沉,握紧剑柄的手轻微往旁边撇去,剑尖在半空中极僵硬的划出道弧度后,竟硬生生的被他收了回去。
嗯?
徐清焰疑惑的问青鸟,“宁域白这是何意。”
青鸟趴在他肩头撇撇鸟喙,“我怎么知道。”
它知道个屁呀!它什么也不知道!
剧情是怎么崩的它不知道,该如何修补掰正它也不知道,如今在鬼蜮里,它自认是最了解徐清焰所思所想的系统,却也对这奇怪的幻象发展摸不到头脑,甚至连宁域白此刻为何会出现在天堑峰都不知道!
它简直就是系统界的耻辱,是最没用的系统!
徐清焰,“……原来你现在才意识到这点么。”
青鸟郁卒了。
极矫情的嘤嘤两声,将脑袋埋进丰厚翠绿的翅膀里,蜷缩成团,拿长而蓬松的尾羽对着他,不愿意再跟他说话了。
徐清焰却没功夫搭理它。
眼前境况突变,只看得徐清焰皱紧了眉头。
——他师兄是何等的眼界心性,既然立志要杀宁域白,怎么可能半途而废,便是一时半刻落了下风,也随时可能抓住机会翻盘。
宁域白那移开剑尖的举动正是他最好的机会。
洛岐当然没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就在宁域白剑尖移开的瞬间,左手用力拍向地面,整个人如同鬼魅游鱼般纵身而起,手中桃木剑重新朝着宁域白疾袭而去,宁域白却似失却了战意,面无表情的执着冰雪长剑只守不攻。
且战且退的同时,寻找能脱身离去的机会。
洛岐没给他这个机会。
两人本就修为相当,且各自身负重伤,需拼尽全力方能不落下风,此刻宁域白没了战意,气势不足,很容易便被洛岐凌厉至极的剑招压住,最终被其手中的桃木剑刺中肩胛。
只听“噗嗤”声闷响,桃木剑尖透体而出。
那把剑虽被叫做桃木剑,却跟单独用桃木雕作的不同,乃是他们器峰拿最千年桃木心磨成粉,佐以数十种例如炎地血砂、极寒冰魄等极品炼器材料,耗费数年才缓慢打磨而成的天阶中品法器。
剑锋极为锋利,可说是削金段玉,铁石难阻。
穿透肩胛时直接伤及筋骨,疼痛难忍。
徐清焰在旁边冷眼看着,见宁域白在被桃木剑扎透时,露在外面的手背上青筋成片暴起,扯动着握剑的手指微微颤栗着,手中长剑差点拿不稳,应对招式也失去了多半力气。
很快便失手被擒,拿剑尖压至徐清焰跟前。
“你这徒弟倒是好大的胆子。”
洛岐身负重伤,动手时牵动伤口以至面色苍白。
神色隐隐也有些倦怠,倒是将那凌冽杀意掩了些,见宁域白没有挣扎,也就收了桃木剑将人放开,撑着笑容跟徐清焰的笑道,“忘情宗禁地深渊说闯就闯,被麒麟罚了五十鞭子觉得不够?
还敢私闯天堑峰,当我脾气跟你师父那般好?”
说到最后,他转头去看站在那的宁域白。
身量颇高的青年沉默站着,面容如覆冰雪,看不出表情,肩胛被桃木剑贯穿好大个洞,正跟泉眼似的不停往外冒着血水,很快便将半边衣袖染得红透了。
闻言也不做辩驳,只盯着徐清焰细看了片刻。
在确定他平安无事后便收敛了目光,继续面无表情的站着,若非那半身鲜红,看着竟有些像是樽冰雪山石铸就的雕像,丝毫不像是刚硬挨了极重的一剑。
脾气挺硬,也挺能忍。
像把经过千锤百炼,坚韧锋利的铁剑。
若换个地点场景,洛歧必定会很欣赏喜欢这种性格的弟子,他自身也是极刚毅爽快的性子,偏生宁域白擅闯境地给徐清焰惹祸再前,刚吃了顿鞭子也不长记性,不说好好的留在桃源峰养伤。
还敢带着伤擅闯天堑峰,偷听他跟跟清焰谈话!
直将他们忘情宗当成了是无人之境,随意出入。
一丝半点的规矩都没有!
他亲儿子洛怀英就是个油盐不进,桀骜不驯的臭硬石头脾气,也知道在做错事后跟他低头认错,砌词狡辩试图的推卸责任。
宁域白倒好,竟连丝毫知道错了的觉悟都没有!
洛歧只觉得自己背后伤口疼得厉害不说,还被宁域白给气得头疼。
转头看徐清焰,“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他。”
徐清焰神色冷淡的摇头,“请师兄随便处置。”
做错事就要受罚,这是他的规矩。
他们忘情宗建宗数千年,若是人人皆不按照门规办事,那岂不是早已经乱了套,宁域白既然敢擅闯天堑峰,自然也得做好被抓住后收到惩罚的打算,不能因为他跟师兄关系好,便随意免了责罚。
——且徐清焰如今是真不想认这个徒弟。
洛岐在他身边坐下,“便是杀了他也使得?”
说完见徐清焰神色冷淡,竟是真对他打算如何处置宁域白毫不关心,心里腾起些许疑惑跟好奇,略抬起头去看宁域白,“你跟我说说,你到底如何得罪你师父了,居然能让他说出不要你这个徒弟的话来。”
始终面无表情的宁域白终于微微变了脸色。
眼里泊泊的流过些许清浅冷淡的情绪,如同春日暖阳初升,冰雪消融时折射出的五彩清辉,很快便消弭在泥土或者草地缝隙里。
化作声低浅,却情绪复杂的叹息,“师父。”
似是想求他师父回心转意,却又小心翼翼的不敢。
也是有趣。
洛岐多看了会那双眼睛里的挣扎、犹豫和胆怯。
暗道清焰倒是极容易得小辈青睐喜欢。
他家里那个自不消说,在他面前就跟头犟牛似的说什么也不听,非得跟他反着来,对清焰却是言听计从、细心关怀,出去趟瞧着鲈鱼肥美还得带两篓子回来给他师父尝鲜。
他这个当爹的只怕是一辈子都混不到这等殊荣。
面前这个叫宁域白的也是。
瞧着是极硬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
竟也只在看着徐清焰时能稍微柔和点,只是,“你擅闯后山深渊我倒能理解为是担心你师父受伤,心急之下闯进去想帮忙,我这天堑峰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洛岐蹙眉看向宁域白,“你师父不过是来同我吃顿饭,你刚被抽了五十鞭子也不知道好生养着,这般着急忙慌的跑过来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化身妖鬼猛兽吃了他?”
徐清焰闻言,抬头去看宁域白。
对方也恰巧正看着他,冷凝如冰雪的目光中没多少情绪,反应极为冷淡,徐清焰却仍从里面看到想要的东西,略疑惑的问青鸟。
“他之前出现在后山禁地,是因为担心我?”
青鸟正烦得很,闻言反问道,“不然咧。”
还能是觉得禁地里的封印好玩,特意赶过去瞧瞧不成?总不能是闲得无聊,故意想挨那能被抽得避开肉绽的五十鞭子罢。
徐清焰更疑惑了,“宁域白为何担心我。”
青鸟,“……”
它也更烦躁了,大声哔哔,“我不知道!”
它只是个废物系统,哪能明白你们人类的复杂心思。
正疑惑着,忽见他师兄兀自冷笑了声。
指着他跟宁域白道,“你闯了忘情宗的禁地,麒麟罚你顿鞭子也算了了,擅闯我天堑峰的事我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也勉强不跟你计较,只是如今你听了我个极重要的秘密,我却不得不防着你将此事泄露出去。”
“如今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用搜魂秘法破开你的识海,将你今日听到的东西抽丝剥茧取出来。”
徐清焰在旁边听得微微皱眉。
这秘法,跟以心头血燃魂灯同出一本禁书。
跟燃魂灯需日日取心头血,时时遭受烈火炙烤不同,它的可怕之处在于识海乃是修士极重要、最需要保护的地方。
若被人强行破开抽取记忆,稍有不慎就会导致识海破损,将人变成个别说修炼、便是生活都不能自理,需要人照料的痴傻儿。
对宁域白这种天之骄子而言,识海破损破损绝对是比死更难接受的事。
这法子极为阴毒。
且其既被列做禁术,他师兄就不该擅用!
他看了眼宁域白。
对方果然皱了眉头,显然对这个选择极为厌恶。
又听洛岐继续道,“这第二么,却是简单。”
他略笑了笑,看着面无表情的宁域白,“只需你立誓不将此事说出去,只是我对你却是信不过的,你若要立誓许得以你师父的名义,若怀英身负鬼族血脉的事,被除我们以外的第四人知晓。”
“就让你师父徐清焰……”
“……经脉俱断、不得好死。”
死字并未说出口,便被突然横至咽喉处的雪白剑尖打断,洛岐抬眼瞧着突然变了脸色的宁域白。
挑眉笑了声,“啧,你激动什么。”
宁域白被怒气逼红了眼角,执剑的手却是极稳。
神色冰冷的往前了半步,锋利冰冷的雪白剑尖陷进洛岐脖颈,刺破了血肉,血色争前恐后的汹涌浸染了其半边脖颈,声音比他们忘情宗蕴满风雪的山巅还冷,还硬。
“我还能选择杀了你!”
“你不会。”洛岐似是对此极为笃定。
不仅不闪不避,任由剑尖逼近。
还略微仰起头看他,将脖颈弱点暴露无遗,嘴角含笑,“你不敢杀我,若是你敢杀我,刚刚就不会移开剑尖,也不会白白挨我一剑,最后被我擒住。”
刚开始宁域白对他是动了杀心的。
但是后来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连再出手时的剑招都失却了凌厉,他也是自来修剑的,哪能看不出宁域白的变化,就连宁域白突然改变主意的原因他都能隐隐猜到几分。
宁域白敢杀他,却不敢让徐清焰这个过程。
如今徐清焰还在旁边,他笃定宁域白不敢动手。
不敢跟他动手、要他性命,宁域白就已经输了。
他向来看人极准,这次也不例外。
宁域白沉着脸,惯常冷漠的眼神轻微变了几下。
手指狠着劲儿将雪白剑尖再下压了些许,更多鲜血顺着剑刃脖颈争先恐后的流淌出来,却始终不到能要他性命的程度,于是他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就着被剑尖刺进肉里的动作发出串爽朗笑声。
由下而上的望着宁域白,眼神戏谑,“不敢就是不敢,胆子小也不是什么坏事,既然你不敢动手杀我,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我的好师侄,来告诉师伯,你是想选一还是选二。”
“还有……”他愉快笑着,伸出根手指去推那剑尖,“把你这宝贝长剑收回去,你这剑冷冰冰的,搁在我脖子上凉飕飕的难受。”
宁域白沉默着收回了长剑,反手还剑入鞘。
眼角微红的看了徐清焰一眼,并未多犹豫,便转过头来看着洛岐,冷声道,“我选一,你动手吧。”说着将长剑重新负于背后,摆出副不挣扎不抵抗的木然模样。
倒是让洛岐略微惊讶,“你竟然不选二?”
真是令人诧异不解。
他让宁域白以徐清焰的名义起誓,便是看出来宁域白对其颇为在意,觉得要远比宁域白拿自己起誓可靠得多。
没想到……
宁域白宁愿冒着被搜魂可能导致痴傻的后果,也不愿意拿徐清焰起誓?这看着跟冰块石头成精、什么都不在乎的家伙。
——竟有这么在乎他的清焰师弟么。
宁域白垂了泛红的眼角,语气冷硬,“不选。”
他曾不管不顾、冷眼旁观。
害得他师父独自带着累累伤痕,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辛苦挣扎,直到修为全失,直到筋骨破碎,直到……眼睁睁的看着他师父死在他面前。
他想尽办法,试图将躺在冰棺里的人复活。
不顾宗门禁令和宗主劝阻,一意孤行的拿心头血点燃魂灯,只想保住他师父的魂魄不散,不进冥界、重入轮回,只想在这茫茫天道中求一线他师父能复活的生机。
他怎么敢,怎么能……将让徐清焰经脉俱断、不得好死这几个字说出口。
洛岐拿袖子捂着咽喉处的伤口,勉强将流血止住,仰着头望了宁域白,见其神色坚定、视死如归,宁愿自己冒险也不愿意让徐清焰可能受伤的冷硬模样。
笑着摇摇头,“清焰师弟,依我看,你这徒弟可是太愿意亲近你了。”
徐清焰眉头略簇,看向面前站着的俊美青年。
说实话,宁域白这几日的表现都是他没想到的,在他拎着淬毒匕首走最后的刺杀任务前,他跟宁域白其实已经有许久未曾见过,对宁域白记忆深刻的都是其性格冰冷,不愿意信任、也懒得搭理他。
任由他们微薄的师徒情分消耗,到最后形同陌路。
他也不知宁域白为何会突然转了性子,变得会如此在意他起来,若面前这人乃是鬼蜮所幻化的幻影,他倒是能够想得通,偏他总觉得面前这个宁域白,并非真的是由鬼蜮所化。
——让他在感到陌生的同时,也颇为疑惑不解。
正凝神思索,听他师兄在旁边面色苍白的轻声笑道,“你们在这玩师徒情深,倒显得我是个心狠手辣、歪门邪道的坏人,罢了,宁域白你这誓言也不用立了,总归这件事只有你我三人知道。
若事情被传出去、波及到怀英和忘情宗……”
他略笑了声,表情沉郁,杀机毕露。
“我只管拿你师父是问!”
“我也累了,得赶紧回去补点血,你们赶紧回桃源峰去吧,别再留在这儿碍我的眼了。”
说着当即捂着脖颈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屋里走。
徐清焰见他步履蹒跚,身形不稳,担心他后背的伤口被撕裂,想跟进去瞧两眼情况,刚到门口便被合拢的门砸向面门,洛岐嘶哑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赶紧带着你徒弟滚!”
似是连他也跟着迁怒上了。
徐清焰,“……”
他明明什么也没干,连开口替宁域白求情都没有!
青鸟趴在他肩头,小嘴叭叭的,“你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改变不了宁域白是你徒弟的事实,他顾忌你不能对宁域白处以重罚,只能重拿轻放,这会估计正在气头上呢,你别凑过去惹他。”
徐清焰哪能不明白这些。
无奈只好掉转头,掏出桃木舟先回桃源峰。
宁域白沉默着御剑跟在他身后。
等他们回了桃源峰,候在小院门口、尚未休息的小弟子被宁域白的半身血红吓到,着急忙慌的寻了丹药来替他处理伤口,宁域白略避了避的。
冰雪初融的目光看向徐清焰,“师父受伤了。”
在如今的桃源峰,或者说是忘情宗,徐清焰确实比宁域白要重要的多,那小弟子闻言,赶紧拿着伤药小跑过来,“清焰师叔。”
将他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个遍,并未发现伤在何处。
顿时有些犯了难,拿着装丹药的瓷瓶不知所措,“这……”从旁边伸过来只被血迹浸透的衣袖,将他手中的伤药绷带尽数拿走,单膝在徐清焰跟前跪了下去。
低低喊了声,“师父,将手伸出来。”
不论怎么看,都分明是宁域白要伤得更重。
肩头的伤势因着桃木剑的特殊属性,至今尚未结痂止血,始终就那么如同泉涌似的往外淌着血,伤口血肉模糊的往外翻卷着,看着颇为狰狞吓人,可宁域白却似感觉不到疼似的,微微靠近要去看徐清焰的手指。
徐清焰,“……”
他默默的顺着宁域白凑他跟前的黑发,看向那半边被血染红还散发着血腥味的肩膀,再到其在他面前似是极随意跪着的膝盖。
跟青鸟叹气,“宁域白这样……我真不习惯。”
“他看你尸体时就经常这样。”
青鸟在他肩头轻轻挥了下翠色尾羽,对宁域白这一跪显然特别满意,“自古天地君亲师为长,你是他正经磕头拜过师的,让他跪一跪怎么了,这样才勉强像个徒弟样儿。”
徐清焰略笑了笑。
道理是这个理没错,可问题在于……他已经不想认宁域白这个徒弟了呀。
他将宁域白当徒弟时,宁域白不想认他。
如今他不想认徒弟了,宁域白却想认他做师父了。
这可真是……
徐清焰轻轻的叹了口气。
不过片刻失神,已经失去了拒绝的机会。
待他感觉到手指微微刺痛,低头看时,便瞧见自己受伤后掩藏在衣袖里的手指被宁域白捏在手中,拿帕子仔细擦拭掉上面的血迹,极小心的垂了眉眼,往被瓷片割伤的地方抖着白色药粉,动作幅度极小极轻柔。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些,似是怕惊扰到他。
让徐清焰恍然以为自己是什么娇贵易碎、需得好好呵护的物件,徐清焰盯着他的动作看了片刻,轻轻的喊了声宁域白。
他低声问道,“你为何会撤去剑招?”
刚宁域白跟他师兄过招时,若非其突然将逼至他师兄跟前的剑尖撤掉,他师兄是没机会反败为胜、将其肩胛处一剑洞穿的。
宁域白问他,“师父可知我们身在何处。”
徐清焰点点头,“忘情宗的桃源峰。”
宁域白已经替他上好了药,伸手拿过雪白细布将他受伤的掌心包好,冷淡的语气里添了些沉郁,“那师父可还记得……”他略微停顿了下,就着跪地的姿势抬头看向徐清焰,“桃源峰,早在两百年前便被毁了。”
斜阳西沉,落日余晖已经全部散尽。
白日里笼罩在小院周围的柔软旖旎光影也没了,只剩下山顶的夜风呼啸,裹挟着冷冰冰的阴沉凉意,暮色暗沉得如同天幕将倾,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徐清焰盯着自己手掌片刻,嘴角的笑意淡了。
“我知道。”
他略微叹了口气,“我知道的。”
桃源峰早已经被毁了,被毁的却不止桃源峰。
还有他曾经的、最好的年少时光,他记忆里最好、最柔软温馨的日子,以及他悉心维护、当做了是家的忘情宗,都在妖王上门那日,与桃源峰一起尽数被毁掉了。
见他叹气,宁域白眉头微蹙。
却是并不太惊讶的样子,只是低声解释起缘由,“当年伍师叔被怀英绞杀在无边渡口,此事对你影响极大,若我再在你面前杀了洛师伯……虽说这里只是鬼蜮幻境,但我也不确定此事对你的影响会有多大。”
倒是承认的极坦率。
徐清焰因此能确定他并未幻境所化,心底的疑惑却是只增不少。
竟然,是为了他?
他也不知道宁域白是从何处知晓伍麒麟被怀英所杀之事,但此事对他的影响确实极大,若他两个师兄都在他面前死在他徒弟手里。
徐清焰想,他可能确实会一时缓不过神来。
只是……
他师兄跟宁域白动手时皆杀意毕现,朝朝凶险至极,隐有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之势,在这种情况下宁域白竟还敢分心顾忌他的想法,不敢对他师兄来真。
就不怕,“大师兄会真的至你于死地么?”
宁域白神色笃定,“他不会。”
若洛岐当真是那种因为要保守自身的秘密,便随意诛杀门中弟子的性格,便不可能被他师父心心念念记得那么多年,他不知道真正的洛岐究竟是何种人物。
但他知道,他师父心中所想的洛岐不会这么做。
徐清焰:……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师兄确实不会真的对宁域白下死手。
他们忘情宗是仙盟魁首,为天下仙道表率。
宁域白如今也算是他门下的正经弟子,即便他师兄贵为少宗主、代掌宗门令也不能随意诛杀,否则不能给他给宗门交待,但那也只是不能诛杀而已。
以宁域白擅闯禁地和天堑峰的行为,他师兄有足够的理由拿门规给与惩罚,且刚刚他们动手时凶险万分,有些损伤根本不可能随心规避开,例如……
他看向宁域白的肩头。
宁域白低头看去,也明白他的意思。
神色冷淡的摇摇头,“没事,我不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