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话让你困扰”电话里,裴思渡一扫方才的凌厉气势,柔声低笑“效果肯定不好,你听完更想离职。”
桑絮的喉咙宛如被掣肘,发不出声响,不知如何表达陌生而复杂的情绪。
她听完了,真的有更想离职吗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考虑离职的事情,但始终没下定决心,刚才裴思渡责怪的语气成了催化剂,让她将离职二字当成抛出去的飞刀。
能否刺伤裴思渡,她心里没底。
可她还是想刺一刀。
她深知自己的恶劣,凭借她在上司面前的那份特殊,恃宠而骄。
尽管她没得到所谓的宠,可情绪的发泄,到底有些骄气。
“桑絮,无论你把我的动机想得有多不堪,我都能理解。你要走,我也理解。”
裴思渡的笑声里多了丝怅惘,“上下级是原罪,从我在公司见到你起,我就猜到会有这一天。”
她的语气坚韧而脆弱,桑絮听了不免心疼,却又暗骂自己没有抱她的资格。
“裴思渡”桑絮徐徐地开口喊她名字,每个音节都在打颤。
以为桑絮不想再听她说下去,电话那端的女人停下,换上轻快的语气“好,我不讲了,就说这些。你的假期过得还愉快吗”
“一般。”桑絮实话实说,她心不在焉,还在回味上一环节。
裴思渡用闲得无聊的口吻抱怨“嗯,我过得也一般,无所事事。”
桑絮紧紧握住手机,生怕贴得远一点,这通电话就自动挂了。
说完得不到回应,裴思渡并不催促,悠然地做自己的事情。
桑絮听到她穿拖鞋走动的声音,她倒了杯水,水声落入玻璃杯,与自己颤栗的胸腔发生共鸣。
裴思渡一定身穿家居服,大概率是纯色的,独自在家里给她打这通电话。
她脑海里的形象美好,让她重新生出勇气。
“能不能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最后三个字花光桑絮所有力气,她极力忍着羞赧和内心深处的恐惧。
明智的人聊到前面就应该挂断,可她哪儿明智,她的裴思渡综合症恨不得无药可救。
她早就想知道,裴思渡对她的特殊是何缘故,凡事总会有个原由。
就算她在某个地方与别人不一样,也不该招致这样的浓情;遑论她平庸到无地自容,担不起这份情。
“你还记得五年前吗”裴思渡喝了口水,喉咙微弱的滚动声听得桑絮口干舌燥,好像渴的是她,该喝水的也是她。
“你读大一,青涩,可爱,严肃。”
桑絮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她最怕别人回忆她的过往,不自然地抢话“然后呢”
裴思渡没回话,等鱼吃上饵料,直将鱼竿一收,轻描淡写地笑“后面的不告诉你。”
“为什么”桑絮脱口而出,当场急了“哪有说话只说一半的。”
“说完有什么好,多费口舌罢了。”那边叹了口气,“还不如藏在心里,我自己怀念就好。”
“”桑絮被她的叙事钩住,动弹不得。
恼她的戛然而止,究竟藏了什么事
她记得从前与裴思渡并未见过几次。
又谢谢她的宽容大度。
她没有因为自己刚才的态度终止这场谈话。
桃酥,转账,虞瞳,带着情绪的报复心理,包括“离职”二字,都被好奇心彻底掩盖过去。
宛若桑絮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让她看清自己的拧巴和幼稚。
她很想说“我想听,你能不能告诉我。”
就算她要远离工作,远离裴思渡,不接受她的特殊“关照”和她的暧昧游戏。但她不能否认,在走之前,裴思渡对她的心思,会是她最想打包的礼物。
她想收下这份礼,但没有勇气说。
那太可笑了,一边立着牌坊说自己不接受,一边问对方喜欢自己的细节。
裴思渡一定烦死她了。
此时桑絮妈妈敲响房门,问她要不要先喝碗鱼汤。
这是示好的信号,表明她作为长辈再次想开,愿意继续跟桑絮和平的母女情谊。
这种台阶,当然要下。
桑絮朝外回了句“好的,过一会就出去喝。”
裴思渡以为她有事要忙,“我不打扰了,等你回来再办手续吧。”
桑絮仿佛瞬间被掐住咽喉,喘不过气,她手足无措,只知道不愿听不到裴思渡的声音。
几秒钟的停顿后,桑絮意料中的挂断没有到来,裴思渡再次用温婉的声音说“桑絮,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跟我见一面。”
窒息感缓缓离去,潮水退下,桑絮得到片刻喘息,然而还是心慌意乱。
“你的意思是,我回去就可以听你讲吗”桑絮向她确认。
“不是。”
在桑絮倏然收到的失落情绪里,那边的笑不像在初秋,仿佛春暖花开,惠风和煦。“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明天愿意见我,我就告诉你。”
桑絮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却还是重复“明天”
“嗯。桑絮,我去找你好不好”
她一遍又一遍地喊桑絮名字,婉转悠扬,带着不易察觉的亲昵,仿佛情人在耳畔轻呼。
她询问的声音带着耐性和撒娇,没有半分压迫感,却让人拒绝不了。
桑絮一声一声地被唤走了魂。
“假期,车票很不好买。”桑絮抱膝坐在地上时间过久,感受到来自地砖的森冷。
“有的。”她分明没答应,裴思渡却已经商量下一步的计划“我明早九点钟到,你要到车站接我吗”
那是最早的一班车次,六点半出发。
桑絮没骨气地“嗯”。
裴思渡的笑声要扬起“谢谢桑小姐欢迎我去你的家乡旅行。”
又改为桑小姐了。
桑絮想,她还是喜欢裴思渡直呼她的名字。
挂上电话,她怔然不已。
裴思渡为什么将兴师问罪的电话打成了旅行约定。
而她又是怎么从下定决心离职,到为了所谓的“礼物”,而让裴思渡从淮城跑来找自己啊。
事情走势不按她的想法,她自己都被自己被吓到了。
活了近二十六年,从未发生过这类事。
等她开门出去喝汤,已然换上一副平静模样。桑城没规矩地用手偷了块烤鸭,被桑絮瞪了一眼。
她走去厨房“妈,我总监刚才给我打电话,公司有项目急等着处理,我明天就要回去。”
面不改色。
大多数时候,她说谎和遮掩的本领都是够用的。
蠢的那么几次,都是着了道。
而她现在在做准备,让自己坠得更深。
她妈闻言突然关了火,直直地看她“明天才5号,这么突然”
“是的。”
“那好。”
收起依依不舍的目光,无论信不信,这件事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桑絮不喜欢待在家里,桑母明白,就算回来,她也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
有时候她会让儿子送点水果进去,自己却不知道该去说什么。
别人家庭,妈妈跟女儿睡一张床,促膝长谈的景象,在她家里不可能发生。
以前她忙着厂里的事,还要照顾桑城,分身乏术,只能忽略女儿。等她现在缓过劲,桑絮跟她却不亲了。
而那件事,是她心里永远的疙瘩。
她当时的愤怒和过激行为,桑絮的反抗与叛逆,都是不可磨灭的记忆。
无论表面上如何风平浪静,心海永无宁日。
桑絮想让自己矜持一点,晚上才给裴思渡发消息“我明天要带行李,陪你逛一天,我就回淮城了,然后你自己玩。”
裴思渡是爽快人“可以。”
桑絮失眠到凌晨三点,忍不住发消息骚扰封憬“我说了辞职,但明天裴思渡要来找我,你觉得我见她应该吗”
四点时,桑絮又发“你不说话,应该是认同的态度。”
早晨起床顶着一头乱糟头发看见消息的封憬“”
大姐,谁凌晨三四点及时回消息啊。
桑絮带着行李箱,等在车站出口处,给裴思渡发“我到了。”
发完莫名兴奋和紧张,又开始后悔这场约定。一整夜不得好眠,此刻居然精神抖擞。
裴思渡说“我下车了,正往外走。”
她也拖了个小行李箱,远远地看见桑絮,嫩绿色的针织外套在人群里发光。
看见她,桑絮面无表情,但是站直了。
裴思渡的心终于踏实下来,不用担心某人忽然没了影,再难见面。
她走过去,打量车站附近,“早上好,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去酒店。”
桑絮一本正经地宣布计划,对上裴思渡潋滟的惊讶眸光,忽然结巴“只是把、把行李放下。”
裴思渡笑了笑,刻意忽视她的紧张情绪,复述她的话“好,那就先去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