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亚得皇宫矗立在恺达山半山腰上,是用高原特产的暗红色花岗岩建造的,坚固无比,巍峨壮丽。
恺达山上生长着一片片茂密的白松林。挺拔的灰白树干伸展着苍绿的针叶,直入天空。逢天气阴冷冽时,更是衬着莫亚得皇宫颜色更加鲜红,浓得几乎滴下血来。
绿影和小艾住进皇宫西侧二层的一个房间,相当安静。罗科则被安置在侍卫队居所养伤。
扎博格特意安排了几个来自越安的侍女过来伺候绿影。此外,他还命人送来不少衣物以及珠宝饰品等等,都是带有格朗高原浓郁民族特色的。
绿影看着很喜欢,却并不打算穿,只是命小艾一一整理好,放进箱子。
才是越安国的深秋季节,高原却早早进入了初冬。
初雪后的早晨,放眼望去,恺达山覆盖着皑皑白雪,阳光下简直美极了。
绿影催促小艾赶紧找出棉衣和厚织锦披风,出去欣赏雪景。
穿戴停当,两人悄悄出了门,沿着西侧石阶向下走,片刻功夫就到了大殿底层,来到一个空无一人的花园。
绿影失望地发现,从自己站着的地方环顾四周,所有视线都被遮挡住了,唯有皇宫西侧红彤彤的侧墙而已,不禁心中沮丧。
她判断着方向,选定一条路径,向前走去。
沿途经过几条走廊,几处拐角,遇见卫兵,对方均恭敬地行礼让开。
绿影此前还担心会被拦住,现在终于放下心。自三日前抵达,她还未来得及欣赏一下这里的景色哩。
沿途走走停停,绿影沉醉在如同仙境般的雪景中,一时间忘了置身何处。
沿着宫殿后墙斜斜伸出一道台阶,狭小陡峭,宽度只容下一人。台阶向上,越过宫殿一层,直达二层,然后向左,有一个露天通道。通道长约二十米,尽头是一个门窗紧闭的塔楼式房间。
它远离辉煌的大殿,窗口遮挡着厚厚的窗帘,仿佛被抛弃了,无人问津地隔离着。
绿影站在台阶下望着,忽然产生强烈的好奇心,决定上去看看。
小艾忽然拉住她,不安地看了眼那荒僻之屋。
“别去了,姑娘,怪吓人的。”
绿影好笑地看着小艾,“怕什么,大白天的。再说我们就是随便看看而已。”
她沿着台阶继续往上走。小艾只好跟在身后。
“这几天,我听这里的人说,宫里有些地方闹鬼呢。”
“别人云亦云。”绿影责备道,“再说我们只是短暂停留,就算闹鬼,也不关我们的事。”
两人终于站在露天通道上,气喘吁吁。
四周空无一人。
绿影走到墙边,向下俯望。一缕阳光从侧殿屋顶倾泻下来,正好映在下面的一棵白松林覆着雪的树梢上,晶莹中闪着五彩的光,美极了。
她深深吸了口清新冷冽的空气,陶醉着。忽然间,她的眼角余光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回头望去。
左侧,通道尽头的那间孤屋,窗帘似乎动了动。绿影不禁吓了一跳。
她仔细盯着看,却并未发现什么。
也许是错觉。绿影安慰自己。
孤屋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那把锁沉重巨大,颜色已经发黑,足见很少打开。
大概是堆放杂物的仓库吧,绿影想。
不知为什么,她感觉这里似乎比别处凄冷些,于是略站了会儿,便决定离开。
她不想原路返回。那条陡而长的台阶由上往下看,显得更加难行,于是沿着通道右侧朝大殿走去。
才走出几步,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压抑着的啜泣声,真正吓了一跳,立即转过身,循声望去。
声音似乎是从那紧闭的小屋发出来的。然而此刻,又没动静了。
绿影感到浑身发紧,盯住那窗口。
这一次,她清楚地看见窗帘下方空隙间,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目光幽怨阴冷,令人心里发瘆。
绿影一手紧紧抓住覆着一层雪的墙头,大胆迎视着那双眼睛。
那是活人的眼睛吗?明明是鬼的眼睛,眼眶四周无比惨白,目光犹如长了毛似的,丝丝缕缕地蔓延过来,似乎准备一把攉住她,将她层层缠裹,像蜘蛛吞食落网的猎物般将血肉吸取干净。
她浑身汗毛直竖,喉咙发紧,两只脚粘在地面上,半晌动弹不得。
这时,小艾闻声走了过来,惊讶地问,“姑娘怎么了?”遂循着绿影的视线望去。
奇迹般的,那双眼睛不见了。厚厚的窗帘纹丝不动。
“姑娘看见什么了?”小艾胆怯地问。
绿影定了定神,勉强笑道,沙哑道,“没什么。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摸索着方向,朝宫殿西侧走去。
尽管大致方向不会搞错,然而那曲折的走廊,忽然拐进,忽而踅出,岔路频现,两人很快迷路了。
绿影发现自己已经进入错综复杂的皇宫深处时,心里不禁暗暗焦急。
不时有宫女或侍卫经过,恭敬行礼,却并未称呼绿影什么。显然,关于二人,扎博格已经事先吩咐过。
绿影想拦住一个宫人问问如何回去,这才意识到她根本说不清楚自己住处的位置。胡乱走了半天,她感觉已经距离西殿越来越远,心里越发焦急。
就在她手足无措之际,走廊前方忽然出现一个人,一身华丽的暗红色锦袍,金色宽腰带上嵌着蓝宝石,垂下的梢头悬着长长的金流苏。
他叉着两条腿,抱着结实的双臂,旁若无人地站在幽暗的走廊中央,脸上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正是扎博格。
这是来到莫亚得皇宫三日以来,绿影第一次看见他。
虽说命人送来不少东西,安排这安排那,扎博格本人却始终未露面,不知在忙什么。
绿影无奈上前,“我迷路了。”她沮丧地说。
扎博格哈哈大笑。
“前面就是我的寝宫。你不是假借迷路,特意来找我的吧?想我了?”他戏谑道。
绿影脸刷地红了。
她沉下脸,定定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扎博格忙跟了上来。
“这就生气了?开个玩笑而已。走,我领你回去。”说罢,他一把拉起绿影的手,大步往前走。
绿影虽不说什么,却轻轻挣脱了。
扎博格也不以为意,一边走,一边向绿影介绍皇宫布局。
绿影默默听着,并不怎么记。完全没必要嘛。不过是临时做客,过些日子就要动身去影都了。
不过出于礼貌,她并未打断他。
最后,他告诉她,她住的地方叫浅樱阁。她听罢,细细品味,眼中含笑。
“这个名字不错。”她欣然说道,转念一想,“格朗高原并无樱花,谁取的名字呢?”
“我。”扎博格大咧咧地说,“那年我从越安京城赏樱回来后,取的名字。”
“可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房间呢?你并不住在那里。或者它有什么特殊之处?”
扎博格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来了数日,你还没见过我父王呢。哪天我带你过去见见。”
“不必打扰他老人家了吧,我只是一介民女而已。”绿影自谦道。
扎博格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有深意,“不一定吧。”
绿影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正想说什么,前面路一转,浅樱阁到了。
“多谢殿下。”绿影欠身施礼。
“这会儿倒多礼了,”扎博格笑道,“方才见了我,可是连称呼都没有哇。”
绿影脸一红,正想解释,旁边的小艾抢着开口,“姑娘那会儿被吓到了,所以才会失礼。”
扎博格转向小艾,惊讶道,“被什么吓到了?”
“没什么,”绿影瞪了小艾一眼,“就是后殿二层有个房间,看着挺吓人的,可能是太偏僻了。”
她并不想就此多说什么。
“后殿?”扎博格思索着。
“是一条露天通道连着的小屋,”小艾快嘴快舌,“挂着好大一把锁,窗帘遮挡得特别严实,里面不像有人。我们姑娘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所以吓到了。”
扎博格目光一闪。
“我知道了。那只是一间堆放杂物的仓库。”扎博格若无其事地说,“以后少去那。”
“以免宫里丢了什么,赖上我?”绿影打趣道。
“你还不了解格朗高原的民俗,”扎博格说,“莫亚得城中央有个广场,广场中央有座祭坛,是格朗教的主祭坛,每逢节日或者特殊日子,那里都会举行驱邪或者祈福仪式。用于祭祀的物品有不少就存放在仓库里。”
绿影明白了。
“抱歉,我不懂,差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亵渎了。”
“没事。”扎博格摆摆手。
此时,两人已经走进浅樱阁。
扎博格环顾四周,沉思着,神色略显异样。
绿影注意到了,仔细看着他。
“殿下对这里好像挺熟悉的。”
扎博格喉结动了动,过了半晌,勉强说道,“我还有事要办,你好好休息。过几天再来看你。”
说罢,他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步履那么匆忙,仿佛有人在后面追他似的。
当晚,扎博格命人传话,想给绿影换个住处。绿影以太过劳累,身体尚未恢复,不想折腾为由婉拒了。
实际上,她拒绝离开浅樱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喜欢这个名字,另一个是,她发现站在后窗向外望,正好将后殿那间孤屋纳入眼底。两个房间斜斜相对,窗口呈一线相连。
那紧闭的窗帘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神秘感,虽然死气沉沉,然而不知怎么,那孤寂的氛围中隐隐透出几分活人的味道。
当夜,绿影做了个梦,梦见那双惨白面孔上的黑漆漆双眸就在浅樱阁内,在黑暗中缓缓移动。
梦中的绿影并不感到害怕。她只是好奇地盯着那双眼睛,直到四目交接。
那是张稚嫩的脸,毫无血色的两片珠唇,犹如春日越安京城郊外怒放的雪樱般,令人怜爱。
清晨睁开眼,绿影眼前仍萦绕着那张无辜而幽怨的面孔,感到心头沉甸甸的。
浅樱阁。
它真的如同名字那般美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