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昔城睁大了眼睛,他的指尖在抖,仍然不敢相信眼前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转瞬间的功夫,敖子陵、敖风、敖雪、众族老一下子竟都死了。
兽族首领们也一个个面如土色,他们脖子上已多出一柄刀。
只见雨君垂着头,双手捧起鸣春奉上,哑声道:“还请帝君遵守先前的约定。”
“那是当然。”
天帝面露慈祥的微笑,伸手抚过鸣春的琴弦:“雨君大义,既然八万神龙现在能为我所用,自然也没有全部族灭的必要了。”
龙族乃天下妖兽之王,势力庞大地位尊贵,可谓三神族之外的第四大神族,自从神农氏覆灭之后,便一直是天帝的心头大患。
他为了削弱龙族、收为己用不知废了多少劲,但效果却始终不显著。直到三百年前,鸣春横空出世,长离挥手间便能操纵八万神龙,甚至可与整个神界抗衡。从那一刻起,天帝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得到鸣春!
只有将龙族牢牢控制在手中,神界才能真正高枕无忧。即使发挥不出鸣春全部的威力又有何妨?
天帝眼神愈发炙热,再也遮掩不住内心的狂喜,迫不及待的将鸣春抱了起来:“啧啧啧,真是一张好琴呐。瞧这线条,瞧这手感。啧啧,还有这琴弦……”
“所以龙族千年内乱是你挑拨的。”
柳离轩忽然开口,冷冷发问。
“从十二妖龙开始,你杀了霂尘二君,篡改霁君记忆,操纵他诬陷小宗。再到三百年前,你误导龙族,令他们以为澈君要刺杀老龙王。你还在罗酆阴宫设下陷阱,害得敖颖妖化,派句芒和蓐收将我们逼上绝路,再借此挑拨我和子陵的关系。是不是?”
天帝将目光瞥向他,发出咕咕怪笑:“告诉你也无妨。”
如今敖子陵、敖风、敖雪、大宗的族老们全都死了。只剩下一个会审时度势的雨君,还正带着小宗前来自投罗网的敖霜,想必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正可谓是大获全胜。天帝心情愈发畅快,便直接坦言道:“是我做的,全都是我做的。”
柳离轩沉声道:“为什么?你已经是天帝了,三神族只剩伏羲氏一脉了,为何还不放过龙族?”
“正因为我是天帝才要这么做!”
天帝长袖一拂,转过身来,双目精光四射,帝君之尊威慑地众神都不由后退一步。
“在你们眼中,我是个不择手段,贪恋权利的暴君,是不是?可你们又怎知我的苦楚与难处?”
霞光流转,日头西斜,神界每天有上百次日出日落,夕阳的余晖斜射过来,在天帝的脸上打上了可怕的阴影。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身为帝君,便要为整个神界的稳定考虑,为人界的安危着想。一人之性命,一族之存亡,在天下苍生面前又算什么?只要威胁到神界的统治,我便要清除它。你可知上古三次神战引发了多大的动荡,死了多少天神?就连神界都差点陨落,皆由神农氏觊觎息壤所致!龙族借着神战韬光养晦,不断壮大,又要与瑶姬这个神农氏的余孽联姻。我削弱龙族,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柳离轩道:“你如何就那么肯定,龙族一定会威胁到你?”
天帝道:“我不敢肯定。可是未来还有一场旷世浩劫即将降临于三界,倘若那时神族内忧外患,又有谁能对抗这场灾难,守护苍生?!”
柳离轩沉默了,不说话了,似乎被天帝的言论所说服了。
“所以,我也不过是要消除所有不安的因素罢了。”
天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抚过鸣春的琴弦:“长离啊长离,你还真是个人才,能斫出这样的好琴来,我都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他说着忽然又笑,仿佛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我看不如这样吧。倘若你能用敖子陵的龙筋再斫出一张琴来,我便暂时饶你一条性命。反正天界神木有的是,你想要什么材料,我都满足你。”
柳离轩却是冷笑:“我做不到。”
天帝眉头一皱,颇有些不悦:“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同样都是龙,你能剥敖颖的筋,为什么不能剥敖子陵的?现在才假意清高,装给谁看?你……”
天帝的语声忽然顿住,心想难不成他还有后招?
对了……对了!
当时在罗星台上,他甚至都没向鸾姝解释,难道……
只见柳离轩忽然咧嘴一笑,大喊一声:“出来吧颖!”
天帝顿时大惊失色,一把将怀中长琴推开,扬起轩辕剑斩落。方才他还如获至宝,此时看鸣春却仿佛看到一条毒蛇,还是随时都能将他置于死地的那种。
然而就在剑锋即将接触到琴身的瞬间,天帝却突然收手了——
这是阴谋!
长离狡诈多端,这必定是他的诡计。三百年前他不就诈死一回?他想让鸣春毁掉,让龙族摆脱控制,就此引发龙族与天界的大战,于是他便可以趁机逃脱。
啊,真是好险好险,差点就要上当了。
天帝瞬即剑锋一横,将轩辕剑还于鞘中,转而伸手去接鸣春,他忍不住就要大笑出来,然而就在这时,一柄长剑却突然刺穿他的胸膛。
“怎样,帝君?被别人背后插刀的滋味如何?”
风起了,云动了,太阳再度升起。
说话是是谁呢?
月鹿在敖霜耳畔说出的名字是谁呢?
凤昔城不敢眨眼,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不过转瞬之间,局势竟再度反转,他忍不住想要欢呼起来。
而天帝却不敢置信地低下头,不敢置信地回首一望,喉头发出一声近乎野兽的低吼:“敖子陵?!”
只见敖子陵不知何时竟“活”了过来,柳离轩身上的铁链也纷纷掉落,两人相视一笑,手掌紧紧握在一起。
“三百年,辛苦了。”
“你才是。”
与此同时鸣春琴声大振,有龙吟之声响彻云霄:“大家看到了吧,这就是一切的真相。”
那是敖颖的声音!
少年小小的身影于斩妖台下现出,他还是那样意气风发,带着一股朝气蓬勃的劲儿,宛如一棵小松树般昂首而立。
转眼斩妖台上熊熊燃烧的业火消散了,敖风、敖雪、敖霁、龙族诸老全都“活”了过来,场外八万神龙也纷纷“醒”来。
他们一个个脸上有泪痕,有怒容,有感激,有悔恨,他们已于琴音和天帝的坦白中知道了一切真相。反观诸天神却是懵懵懂懂,如大梦初醒一般,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众龙出手制住。
敖雨抱起鸣春,将长琴交还给敖雪。敖雪的眼眶顿时湿了,哽咽着叫了声:“颖儿……”霁君也对着颖的身影痴痴笑了起来。
敖颖闻声回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对姐姐和父亲吐吐舌头:“爹,姐姐,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现在是琴灵啦。”
究竟是谁人做梦?谁人清醒?谁还活着?谁已死了?
幻非幻,梦非梦,漫天粉蝶纷飞,迷人眼眸。
“庄周梦蝶?是那曲《庄周梦蝶》!”
天帝指着敖子陵,突然发狂般咆哮起来:“原来赵尚的帮手是你!敖雨也是诈降!”
敖子陵笑道:“不错,我早提醒过你。但你中幻术却不是从《梦蝶》开始。”
天帝咬牙:“还更早?”
敖子陵望向柳离轩,莞尔一笑:“你说吧。”
柳离轩也莞尔:“三百年前就开始了。”
三百年前,从敖子陵托雨君带来那支折柳起,他们的谋划便开始了。
这是一个没有会面、没有沟通的百年计划,双方执行全凭信任与默契。柳离轩明白,敖子陵不是不信他误会他,而是打算将计就计从内部瓦解天帝的阴谋;敖子陵亦明白,柳离轩定会不顾一切相助,甚至不惜献出生命,所以用一支折柳挽留他。
三百年。
他们一个忍辱负重,独守初心;一个承受骂名,尝尽孤苦。为了守护瑶姬用生命埋下的种子,阻止那场灭世之灾,三界浩劫。
于是从长离诈死那一刻起,众神、龙族、凤族、无弦阁、莲城、蓬莱……所有人,全都陪着天帝一同坠入了这场百年长梦。
“好你个敖子陵,好你个柳离轩。”
天帝纵声大笑,双眼血丝满布,咬牙切齿道:“你们真是好朋友,好朋友……”
突然,有异样而尖锐的细小声音划破空气。
柳离轩眉峰一皱,厉喝声:“小心!”拉着敖子陵急速退去。
只见天帝背后突生无数尖锐的骨刺暴出,擦着二人衣角堪堪略过。那骨刺带有强横的灵威,不过挨到便将衣服划破,倘若方才柳离轩的反应慢了些,他们只怕非死即伤。
可是惊险之余,更多的是震惊。天帝如此作战方式已不似天人,而是更加近乎于……
鬼怪!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护驾!”
天帝趴在地上,宛如一只发狂的豪猪。众神先前因他受制于人不敢轻举妄动,后来又被那诡异的一幕怔住,现在经天帝这么一吼,才又动了起来。
霎时间,句芒手捻咒诀生出无数藤蔓,还想去夺鸣春;蓐收蓄满灵力“嗖”的射出两箭,直取敖子陵和柳离轩首级;祝融舞动火尖枪,化生出火鼠、火蛇、火马、火鸦,奔腾呼啸着袭向风雪二君与龙族众老。
可是诸天众神各自为战,竟无人敢靠近他们的帝君,心中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敬畏还是恐惧。
空中飘下腐雨,将草木藤蔓灼烧的枯黄、卷曲、腐烂,敖雨拦在句芒面前:“你的对手是我。”
紧接着敖雪大喝一声:“接着!”以一阵雪花裹着鸣春送来。柳离轩接过拱手笑了笑:“多谢雪君!”其身旁敖子陵亦从容喝令众龙,对抗围涌而上的天兵,仿佛丝毫不在意蓐收射来的两发冷箭。
他们的确不用担心。
只见那两道箭矢飞着飞着,速度竟越来越慢,仿佛陷入泥沼一般。随后虚空中裂开一道裂缝将箭芒吞入,再以更快的速度弹了回来。
蓐收大惊失色,不得不祭出开天斧格挡。黑曜从裂缝中探出头,“呸”的骂了一声:“妈的憋死老子了,可算不用再演戏了。”
再看祝融那边也被敖颖挡下,伴随着《沧海龙吟》的琴声,二人激斗愈酣。祝融几乎暴跳如雷,奈何敖颖已成鸣春的琴灵,无实行实体,就是不能伤他分毫。整个沧海之水在琴音的调令下化作一条巨龙,围着众龙盘旋游荡,将龙族保护得天衣无缝。
那火鼠、火蛇、火鸦、火马,一碰到水龙便立刻熄灭,急得只能在外面乱奔乱撞。反观水龙之中,众族老已将天兵天将用捆仙锁绑了集中在一起,随后也腾出手,准备相助敖颖。昔城与凤侯也已帮众兽首领脱困,加入战局。
可就在这时,一声怪嚎忽然划破神界璀璨圣洁的天空。
只见天帝跪在地上,双手反握贯穿胸膛的长剑,用力向后一拔,竟以一种极其匪夷所思的姿势,将剑从自己身体里推了出来!
他不顾胸口汩汩地冒血,猛地抓起轩辕剑,朝天界宝库的方向抡飞出去。
“快躲!”
柳离轩厉喝一声手挥七弦,琴声“铮”得响彻整座仙都,将宝库与天帝连线之间的神祇与龙族全部震开。
只听剑风呼啸。轩辕剑以惊天动地之势劈开仙都重重宫阙,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又长又深的焦痕。天帝随即飞身而起,沿着轩辕剑打通的道路,急速向宝库逃去。
敖子陵惊呼:“他的目的是息壤!”
柳离轩道:“鸾儿也在天界宝库!”
二人几乎同时出口,相互对视一眼,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