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满各位,这山间所有的建筑景物,也都是依照琴的形制而布局的。”
姜琰说着,指了指着脚下,为众人介绍起来:“诸位且看,我们脚下的石阶一共有三千六百余层,象征着琴长三尺六寸,也象征着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山路上沿途共有十三座石亭,亭中摆放了长明灯,代表着琴的十三颗徽,又代表着一年十二个月份,外加一个闰月。山上有两个天然湖泊,也依着琴底部的两个音槽为其命了名。大的名为龙池,小的则叫凤沼。”
鸾姝恍然大悟道:“我记得刚上山时,经过了一道龙龈门。以此推测,那山顶上应该还有一道岳山门咯?”
姜琰赞赏道:“不错,殿下真是观察细致入微。岳山门在鸣皋山的主峰上,也是脚下石阶的尽头,过了岳山门之后就可以见到无弦阁了。”
鸾姝道:“以琴型来修山型,这可真是巧思。”
姜琰笑道:“是啊。听说这想法还是师祖一位故友提出的。”
鸾姝偷偷瞥了一眼敖子陵,心想这位故友该不会他是吧?但是敖子陵脸上却毫无波澜,好像只是在认真听姜琰讲话,实在让鸾姝猜不透。
这时刘光禄插口问道:“那贵派所设立的三音长老与九大弟子是否也与琴相关?”
姜琰颔首道:“当然。不如几位猜一猜,看这些依据的是什么琴理?”
鸾姝道:“三音的话,应当是指泛音、散音、按音,三种音色。但是我于琴理不精,却不知其中是否还有什么其他深意。至于为什么是九大弟子,就更猜不出来了。”
姜琰望向敖子陵,道:“想必敖公子心中已有了答案。”
敖子陵道:“泛音空灵,象征天。散音旷古,代表地。按音坚实简静,代表人。因而琴音可以模仿宇宙间万事万物,也可传达出人世间一切情绪。而九大弟子,便是代表了奇、古、透、润、静、匀、圆、清、芳,这九种琴的音质美德了。”
姜琰赞道:“不错,完全正确。敖公子真是博学多才啊!起初我们本被称为九德弟子,然而后来流传出去,被人以讹传讹就变成了九大弟子。不过反正每年都会重新比试排名,叫做九大弟子到也算合理。”
刘光禄不禁感叹道:“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一张小小的琴中,竟蕴含了如此深厚的文化底蕴,真是太长见识了!难怪世间会有那么多人爱琴,难怪琴会盛况如此。”
他赞叹着,又不由得开始叹息起来:“唉,可惜的是人一生能有几个十二年?一生又能有几次机会,亲自体验琴会……”
姜琰微笑道:“正因为琴会十二年一次,才弥足珍贵啊。琴人也因此才有机会真正潜下心来,专心于修习琴道。”
听到这里,鸾姝想起她在三苗国见识过的那群所谓“高雅琴士”,忍不住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这一点自然逃不过姜琰的耳朵,他微笑着问道:“公主殿下似乎另有高见?”
鸾姝道:“琴会的立意本来的确是好的,可如今的实际情况却与初衷背道而驰。天下琴人都知道,只要在无弦阁琴会上展露头角,便可扬名立万,于是便导致了世间追名逐利之人越来越多。我所见识过的琴人中,真正爱琴、懂琴、带着一颗质朴之心修琴的,却少之又少……”
她说到此处,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此处毕竟是无弦阁的地盘,这山中又有许多耳力极佳的琴人。她只恐自己祸从口出,连忙解释道:“啊,抱歉姜公子。我并非有贬低的意思,只是对最近的所见所闻有感而发。”
姜琰却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不,公主真知灼见,所言一针见血。琴本是君子之器,琴音可正人心世道。但如今世人习琴,为的不是金钱名利,就是白日飞升,目的早就不纯粹了。”
他说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唉……就连无弦阁内也不能幸免。倘若师祖还在世的话,看到了此番情形一定很痛心。”
鸾姝忍不住在心中暗想:“没错,离轩马上就要过来修理这群不孝徒孙了。”
忽然间,众人只觉眼前的光线一暗,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拦住了上山的去路。原来竟是迎面走下个小山般的汉子,那高大的身材几乎把众人全部笼在他的影子底下:“哈哈哈,姜公子倒是坦率,你这番话难道不怕被同门听了去?”
姜琰对那汉子微笑道:“石将军多虑了,无弦阁内能听到我说话的,只有三音长老与阁主。就算刚才的话真的被其他人听到那也没什么,这本就是事实,君子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原来这大汉正是鸾姝前几日在三苗结识的石敢当。他说话行事向来豪爽不羁,听了姜琰一番妙语,忍不住拊掌大笑:“好!说的好!说的好极了!”
姜琰身为无弦阁弟子,能够如此理性的承认本门弊端实属不易。而且他为人谦逊恭谨,颇有大家风范,又不失诙谐,让鸾姝也对他产生了几分钦佩,跟着石敢当鼓起掌来。
见鸾姝也在此处,石敢当喜出望外道:“哈哈,小妹子,咱们可又见面了!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迟,我差点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鸾姝也抱拳笑道:“我们说过会来琴会,怎能言而无信,石大叔最近别来无恙?”
姜琰瞧了瞧鸾姝,又瞧了瞧石敢当,笑道:“原来几位相互认识,这倒省的在下再介绍了。”
石敢当立刻摆了摆手:“诶,我只认识鸾姝妹子。另外两位,还得烦劳姜公子介绍介绍。”
姜琰道:“另外两位也是随公主殿下一同来的,这位是敖子陵公子,这位是殿下的随从刘光禄先生。”
“哦……啊?公主?!”
石敢当吃了一惊。他虽然自己个性闲散,觉得和鸾姝已经挺熟了,却知道皇族最重尊卑礼节。于是舌头打了半天的结,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她才好。
倒是鸾姝率先开口:“石大叔,这里是无弦阁,大家聚集在此处的目的都是琴会,没有国界尊卑。咱们还是按照以前那样称呼吧。”
“哎,好。”石敢当立刻又喜笑颜开,连连称是:“这样才比较亲切。”
石敢当的目光又落回到敖子陵身上,他起初便是为那阵强烈的灵力波动所吸引,知道是有大人物来了,这才特意下山来查看。他见敖子陵相貌气度不凡,身上的灵气磅礴而内敛,又听得他与敖雪同姓,便已猜出他必定是龙族。
石敢当向来心高气傲,一生中能佩服的人少之又少。就连二席令狐哀也是交手之后才认可的,但他此刻却神色一凛,毕恭毕敬的对敖子陵躬身行了一礼。
他拜的是敖子陵身为龙族,却仍敢孤身参加琴会的胆识与气魄。但是碍于姜琰也在旁边,不好直接说出口来。要知道天下人早对龙筋趋之若鹜,而此刻世间所有顶尖琴师都汇集与鸣皋山中,敖子陵所作所为,实在是大胆妄为。
敖子陵也报以微笑,道:“早听说石将军以一张铜琵琶纵横琴会之中,十分令人钦佩。”
琴会并没有严格限制参加者使用的乐器,只要是能演奏出打动人心的音乐即可。但自无弦阁创立三百年来,极少有人使用其他乐器参加琴会。一方面是因为琴乃君子之器,乃正德之音,本身便占了优势。另一方面则是历届琴会中,使用非琴乐器者多是哗众取宠之辈,甚至都不曾当过擂主。唯独石敢当是第一个以铜琵琶取胜的擂主,并曾胜过三席。如此成绩,在琴会中已是十分不易,因此敖子陵才会特意提及。
石敢当摆了摆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笑道:“嘿嘿,都是些雕虫小技,实在不敢当。”随后对刘光禄也抱拳道了一声幸会。
刘光禄一直被冷落在一旁,如今可是逮到了一个说话的机会,忙道:“石将军,咱们在三苗国的客栈里可是见过面的!当时我和殿下一起坐在二楼,你还记得吗?”
石敢当顿时一愣,显然是早就不记得了。他挠了挠头,用笑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哦,哦!当然记得,当然记得!你们当时的确坐在客栈二楼,我就坐在楼下的大堂,哈哈,哈哈哈……”
刘光禄拱手笑道:“没错,当时……”
石敢当瞧刘光禄似乎还要继续寒暄,生怕自己不记得他漏了馅。连忙打断问道:“哦,对了。说起来怎么没看见柳公子?他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刘光禄连道:“要来要来。只不过他说还要做一些准备,便没和我们一起。”
石敢当拧起两道浓眉:“可是我听说按照琴会规则,今日日落之后就不再接受参加者了?”他以询问的眼神望向姜琰,希望能够得到确认。
姜琰颔首:“为了保证琴会的公平,我们确有这样的规定。”
眼看已是日薄西山,石敢当急道:“那可如何是好啊?柳公子若不能参加琴会,简直是无弦阁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