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为什么会替自己说话?
这种高门豪族内部的侵轧斗争他没有经验,哪怕现在是他和父亲之间的分歧,他也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
他不知道在整座庆亲王府内,除了老祖宗,唯一能与庆亲王爷抗衡的就只有王妃了。
王妃不仅有眼观大局的观念,还有超越庆亲王爷的智慧。
若说要给闺阁立传,大抵是这家女子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王妃离这也不差多少,也当得起立传一说。
当年老祖宗在京都的时候,老祖宗那些与其他嫔妃做宫斗的智慧,与老皇帝相处之道,她没学全也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老祖宗能在宫斗那样激烈的环境下生存下来,除了背后过硬的牧云家族势力,还有她过人的智慧,才替儿子攒下了这份亲王家当。
这些年,老太妃带着小七在牧云堡陪他长大。京都局势演变方向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她对庆亲王爷这种一味隐忍、退让的做法生气到了极点。
这十几年来,她觉得庆亲王府简直窝囊到了极点,感觉庆亲王府就是全京都最大的笑话。
就是那个最不受皇帝陛下待见的寿王府也活得比她庆亲王府更光鲜滋润。更别说燕王、安王和其他王府了。
除了在权力上赢得了皇帝陛下的信任,其他一无是处。
老祖宗不在京都的这些年,她选择了隐忍和退让。她不能也不会跟王爷硬杠着来,以免被李侧妃那个贱人捡了大便宜。
在大是大非大局观面前,她选择了庆亲王府长治久安。
王府这些年捉襟见肘,寅年打卯年的秋风何曾有一年安稳过。
想到这里,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王妃憋了十几年的火气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借着眼前之事爆发出来。
只是来自王妃的怒火,也必须由王爷承受。庆亲王爷一直被王妃用温水煮了十几年,这下子有点招架不住,感觉吃不消。
于是,庆亲王府后院的葡萄架也倒了。
“喜鹊,将我历年的帐本给王爷看。”王妃吩咐道。
然后她从袖袋拿出一本《京都财富榜》念道:
“某年,寿王府在京都有店铺十二家,其中绸缎铺四家、酒楼四家、粮铺四家。其中绸缎铺税后利润银三万余两,酒楼税后利润银七万余两,粮铺税后利润银十一万余两。
某年,燕王府在京都有店铺十九家,其中当铺十家,利润不详,青楼妓院三家,利润不详,酿酒饮品六家,税后银三万余两。
某年,……”
接着又往下念道:“某年,吏部尚书有店铺三家,其中赢利两家,年获利银一万三千余两,亏损一家,年亏损银六千余两……”
只听道王妃如数家珍,一波接一波将别人家的范例抖落在王爷跟前。
此刻,庆亲王爷只看到王妃小嘴一张一合,一连串闻所未闻的花名账单跟淌水一样从她口里源源不断喷涌而出。
“够了,不要再念了!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庆亲王爷脸上青筋暴起,脸涨得白中夹红,青中带紫,一时间像开了染坊五颜六色绽放。
“王爷甭管这是哪来的,反正消息可靠,你以为人家都像你这样靠这点俸禄过日子吗?”
她倒豆子般将京都财富榜上王府和京官隐瞒的产业“哗啦啦”全部倒了出来。
痛是痛快了,只是没想到距离书房外有点远的地方,还站着一个名叫大戟寺的间谍,他正纠结着要不要将刚刚看到了一幕记录下来。
庆亲王爷从来没想过,其他王府竟在他背后做了这么多朝廷限制的营生。做了这么多蝇营狗苟的勾当。
王妃冷笑道:“你以为各家王府仅靠那点王爵俸禄,他们能过得这么鲜活?你想过没有?你亲王爵一年的俸禄多少?他们的俸禄才多少?你一年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他们过得怎么样?”
说到最后,王妃将上面的铺垫做了一个总结。
“整个京都,没有一个京官没有自己的商铺,没有哪家王府没有自己的私产。唯独庆亲王府,忙活一年每年拿着这点俸禄过日子。”
“谁家的手里是干干净净的?谁家手里没杀过几个人?背地里没做过一些肮脏事情?这些年我不与你说,无非是想让庆亲王府过些太平日子,省得皇上盯着咱王府不放!”
穆如止戈接着母妃的话说道:“母妃这些消息,儿子也打听到了一些。确实如母妃说的那样,没有一家官宦人家没有店铺,没有哪家王府没有经商。”
王妃把这一条一条的信息全都抖落在他面前时,庆亲王爷一下子惊呆了,他没想到这些年他和皇帝斗智斗勇,同时也是斗了个一穷二白。
其他人却在他背后玩了个不亦乐乎,看他的笑话。
然而,老太妃那边也派人过来传话:
小七的事情是她同意也是她安排的,她希望小七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这孩子有大智慧,也能撑得起庆亲王府的未来。
咱庆亲王府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让穆如家族脸上有光彩的孩子,我不许你拘坏了他。
既然老太妃都这么说了,庆亲王爷当然也无话可说。王爷向来以孝治家,给儿子们树立了一个好榜样。这个榜样可不能倒了,还得立起来。
但在老太妃的心中,这个儿子行事性格有些懦弱,优柔寡断,不如王妃来得刚毅果决。
庆亲王爷训戒小七的事儿到了这里,就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庆亲王爷的书房里,一时激起千层浪。
此时此刻,穆如止戈没想到自己和父亲的分岐,会激起母妃和老祖宗的强烈不满,把父亲置于如此尴尬地步!
他想到一个办法缓和父亲的尴尬。
“父亲对孩儿爱护有加,从进王府的第一天开始,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从无一丝间缝。今天的事父亲也不是不让我做,只是我没提前和他说,所以父亲有些不高兴。父亲对孩儿做的事情还是认可和满意的。”
他朝母妃和父亲各行了一个大礼。这么说了一大通,他希望父亲能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果然,庆亲王爷就坡下驴接上话茬:“就是这样,我何曾有过其他意思!”
王妃一通长篇大论之后,觉得嘴巴有些干,伸手去端茶杯,却发现小七已经笑吟吟地端着茶杯递了过来,心道这孩子真是猴精猴精的,老祖宗叫他“猴儿”真是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