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这件事完了么?
没有,敏华也相信上官锦华的敲山震虎之举不会只敲这么一回。上官锦华针对自己,不外乎为权,只恨己身尚幼,否则必让他尝尝同样的滋味。
还没等到她想出办法来,先是从学院里传出一个风声:“上官家的七小姐真不像三岁的娃,那双直勾勾的眼睛,见了真让人碜得慌!”
敏华每回去学堂都能感到那些侍从宫女宫人看自己的目光很奇特,也有人在暗处指指点点,司空萧每每以保护者自居,替她赶去那些嚼舌根的妇人。
然后,京城里各大茶馆酒楼里便有这样的耳语猜测:“那上官家这次可遭了罪哟,本来还庆幸又生了个贵妃命的女儿,谁想她呆过的地方,宫女宫人会莫明其妙地消失。。。隔天就在冷宫的枯井里发现了残缺不全的白骨,真不知道招了个什么东西养在家里,吓人哟。”
听到这样的流言,小小男子汉保护者司空萧和从乐院里的女童们弱男孩,数人坐在马车里,傻了。有些胆小的甚至相信了这番话,想要与敏华划清界限。
多亏司空萧再三强调,这个从乐院弱者团结统一联盟才没有就此瓦解。
他道:“你们忘了那天早上敏华妹妹还去求了夫子救人?才不是她害的!是那个仗势欺人的七殿下做的!”
七皇子名周承熙,字延庆,当朝皇后的爱子,深得皇帝疼爱,在皇宫里是数得上名号的小霸王。
到最后,传进上官家掌事耳中时,已演变成上官家“生了个妖孽,被恶鬼上身”,“前世造孽后世讨债。。。”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舆论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群众的恐怖意识是无法预计的。
身为当事人的父亲,上官诚只是把章师爷和美人娘亲叫去书房训了回话,然后,府里的仆役换上了新面孔,新来的比前一批更木讷,基本不会笑不会说话,连个哈欠也没在敏华跟前打过。
这日,敏华被召去书房问话。行了礼后,省去客套话,山羊胡老爹直接问道:“敏儿,新夫子教的都懂了吗?”
敏华点点头,并背了两篇短文证明自己没有偷懒有在用功学习。
上官诚欣慰地点点头,夸了声好后,再问道:“新学堂好不好?”
敏华心念急闪,没有回答。又听上官诚问:“学堂里有没有人拉你辫子、泼墨水在你裙子上、抓了蛇来吓你。。。”
这些都是那个周承熙七殿下日间在学堂对她做的简单恶作剧,看来山羊胡老爹是去调查后,才来问自己的。得小心了,敏华垂着头,不说话。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来人,把张简拉出去打五十大板。”
听着院子外棒击肉身一上一下的重击声,敏华低垂的脑袋,眉头不停地耸动,咬着双唇一声不吭。她感觉上官诚探究的目光在自己头顶疑惑地扫过,她知道自己必须妥协,必须扮演一个合格的女童。
这是一个形如华夏古文明时期的封建社会,如果自己被盖上借尸还魂的印子,离死也不远。
“看书去吧。”
“是的,爹爹。”敏华回房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该怎么做呢?自己绝不能输给那两个连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屁孩!
多日后,皇宫大宴群臣,允许官员带上家眷。对七殿下周承熙来讲,御花园就是另一个欺侮人找乐子的好去处。
敏华等人先被从乐院的小霸王军团推进一个事先挖好的泥水坑里,女童摔了又爬起来,又被人再次推进去,这样七八个被欺负惯了不敢反抗的受气包们,在泥坑里滚了四五次,旁边还有不少人拿着泥巴团子不时往她们身上砸去,出门前还是干净漂亮的小女孩,此时此刻统统成了彻底的小泥猴。
“呜呜。。。。”泥猴子们小声地细细地啜泣。
以周承熙为首的恶作剧少年组围着泥滩哈哈大笑,司空萧急急得团团转,他身上也一塌糊涂,拉着个头最小的敏华的手,想要跑出这个被人特意挖来整人用的泥坑,努力了许久也未果。
“哇哇啊。。。哇。。。”敏华可不觉得自己可怜,相反,她觉得这真正是天赐良机,女人的眼泪天生是用来使男人服软的武器,而不是给自己自怨自怜用的!
就像正常受到欺负的女孩子一样,她跌坐在泥水滩里,直起喉咙开始哇哇大哭。
不止司空萧被吓了一大跳,便是周承熙等人也均被吓到,纷纷道:“扫兴,怎么哭了?”
“不是怎么也不肯哭?”
“跟那些货色一样没意思。”
周承熙扔出最后一记重重的泥巴球,道:“哈哈,终于把这根贱骨头弄哭了!痛快,喝酒去!”
敏华可不许他们走掉,从司空萧身上挖下一大坨泥,朝周承熙扔回去。当然没砸中,不过也成功地挑起了司空萧的反抗之心。他松开敏华的手,开始和周承熙等人打起泥巴大战。
御花园里哭闹声终于引来一位贵人,敏华期盼中的超级金贵大头。
“这是怎么回事?”明黄色朝装主人的喝问真是如天籁般悦耳,敏华觉得一切牺牲都值得了。
刚从司空萧身后探脑袋,扑面而来一大坨泥巴正中脑门。敏华只觉眼前一片漆黑,鼻翼、嘴巴也被泥巴死死堵住,不能呼吸。
就在将要闭气而倒的一刻,一只成年人的大手先在她脸上抹去那些碍事的泥巴,动作快速而不失细致,另一手抱住她,转身一跳,已把她托出半人深的泥坑。
“擦擦。”对方递过来一块润湿的白棉帕,带着淡淡的酒香味。将手帕塞给敏华后,他复又跳进泥坑,将里面的泥猴儿们一个个捞出来,很快,银白色的衣袍就裹上了厚厚的泥水。
那人很严肃,望之即是终年不苟言笑的大人物,抿紧的双唇早已僵硬一脸的线条,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权谋沉淀了他的内涵,只有那双耀眼的虎目,看向某些人某些事时,才有些许热度,没有那么冷酷。
敏华拿着手绢,微微张着嘴巴,透过沾满重重泥水的眼睫毛,她只记得有这样一双感情内敛的眼睛的主人,牢牢地。
不知道这奇男子是谁?
轮到最后一个时,他给了司空萧一记脑门栗,司空萧抱住脑袋委屈地叫道:“大哥。”
司空萧的兄长,名司空高,字西山,人称西南大将军,镇守大周朝西南边境,抵御该地野蛮山地族人侵犯大周朝边境城镇。
敏华脑中闪过一连串关于这位大将军的英雄事迹,杀敌破阵救孤主于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如果说秦关月在京师演绎的是倾国倾城之君玉帝师文艺版,那么,司空高就是在西南边锤上演英勇盖世之铁血将军战争版。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十余年前,整个大周朝的雌性生物都是这两人的忠实粉丝。
敏华觉得自己就和那些女人一样,对着这位传奇人物,心砰砰地跳得厉害。这位身材高大的西南将军,他身上的盖世风华早已淬炼成沉淀后的无华,在人群中,偏生那样夺目,气概逼人。
只是,这人对众受欺负女童一视同仁,除了自己第一个脱困手上多了块棉布手绢以外。
敏华心里不无失望,这时,周承熙大声地回答终于唤回她的注意力。
“熙儿,你是要赔礼道歉或者认罚?”皇帝似怒非怒,似喜非喜,扔出一个选择题给他的爱子。
那个小霸王硬着脖子,坚决不向没出息的人赔礼道歉,他道:“儿臣认罚!”
皇帝也不气,可能是这种事发生得多了,他很有经验地建议道:“去吧。”
周承熙起身,走到第一家被欺负的女童家长处,满面骄横,恬不知耻地问道:“要我做什么?”
那孩子被他一吓,哪敢再提,缩在母亲的怀里再不肯抬头,苦主父亲也是周家的臣子,只能息事宁人。谁不知道这皇子认罚一事是件过过场的事,谁会较真去罚一个皇子呢?
接下去的受气包情况都差不多,眼看这事将不了了之,只见司空高站起来,道:“陛下,她们受了巨大惊吓,还是请臣弟代劳吧。”
皇帝点点头,司空萧站在左近,提议道:“就抄一个月的新学吧,敏华妹妹,你说可好?”
敏华自然是大大地不同意,扬着脏兮兮的泥脸,她道:“青山哥哥,抄书可以,不过,得定个规距才行。”
抱住她的上官诚,连忙捂住她的嘴,诚惶诚恐道:“陛下恕罪,劣女无状。”
敏华道你们不是要我做个合格的小孩么,我就尽责给你们看。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一把揪住上官诚的山羊胡子,哇哇大叫,胡搅蛮缠,拳打脚踢,东扔西砸。。。大有老爹不让她往下说,她就大闹特闹的娇蛮架势。
“哎哟哟,我的小祖宗,你轻着点儿。。。”
“哇哇。。。爹爹坏坏。。。哇哇。。。”
看上官诚在皇帝御座前一身狼狈,周围的大臣们憋着笑,看好戏,坐上位的皇帝也被这一闹剧逗乐,言道:“上官爱卿,这便是你家那个传言霏霏的精怪女儿,原来如此。。。哈哈,爱卿好福气。”
上官诚疼得直皱眉头,还得矮身行礼,道:“臣惭愧,让陛下见笑了。哎哟,轻点轻点。。。”
皇帝笑道:“信之,就让她说说抄书的规矩,如若不然,你的宝贝胡子可就保不住了。”
“臣惶恐。”
皇帝摆摆手,让他放开敏华,让众臣听听她定的抄书规矩。
周承熙虎声虎气道:“快点,别婆婆妈妈的!”
敏华仍是那副细声细气的腔调,道:“规距就是每天抄的份数是前一天抄的双倍。第一天,抄一份。第二天,抄两份,第三天,抄四份。。。青山哥哥,你看这样可好。”
司空萧疑惑地看了看上官敏华,他并没有发现其中玄机,只是微微点头同意敏华的提议。倒是他身旁的司空高,若有所思的眼神在敏华身上流留转了一番后,浅笑不语。
这一头,周承熙乍一听这样的要求,二话不说同意,道:“简单,就抄三十天,没别的要求了啊?”
敏华点点头,周承熙嘟哝道:“切,不过如此,还以为你有什么能耐。”
“你要是抄不完呢?”
周承熙冲敏华直挥拳头,喝道:“我会抄不完?臭丫头,别给脸不要脸!”
敏华咧咧嘴,道:“空口无凭,咱们要立个字据。照这个规矩,你要是做得到,以后敏华便随你打杀绝不告状;你要是做不到。。。”
周承熙也狠,道:“本皇子抄不完就不出太庙,满意没有?”
敏华点点头,道:“在这期间,你可以随时反悔不抄,只要你愿意向我们这些所有被你欺负过的学子们赔礼道歉。”
“废话少说,来人,立契!”周承熙不耐烦地吼完,转身回道,“父皇,你可听到了,以后我教训这些个没出息的孬种,你可不许再罚我,这可是她现在同意的!”
尽管皇帝等人心中好奇,不过两个小孩子的事,随他们耍去。
契据写完后,周承熙解下皇子印章当仁不让地头一个盖上去,然后随手扔给敏华,道:“臭丫头,到你了!”
敏华取下脖子上挂的印信,盖了之后,蹬蹬地跑到司空高处,道:“将军哥哥,你给我们当见证人好不好?”
司空高笑笑,将字据递给司空萧,道:“让你青山哥哥代劳可好?”
“不好不好,青山哥哥也怕那人,你不怕他!将军哥哥,你盖嘛~”
皇帝皱眉道:“西山,允了她便是。”
司空高无法,摇摇头,无奈地应诺。敏华得了好,又迈动小胳膊小腿儿,跑到皇帝处,道:“皇帝哥哥,这个给你保管。”
众人大声惊呼,吓白脸的上官诚,几乎想要吼出一声这不是我女儿!
山羊胡老爹急巴巴喊道:“敏华!怎么说这种大不敬的话,你娘怎么教你的?”
敏华回首指指司空高道:“敏华叫他将军哥哥,叫皇帝哥哥有什么不对?”
司空高连忙纠正,道:“叫叔叔。”
“你又没有胡子,有胡子的才叫叔叔伯伯,没头发的要叫爷爷,没胡子有头发的叫哥哥。。。”
“哈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皇帝大笑,让宫人敏华手中接下字据收好,挥退了敏华。
她笑笑,一蹦一跳走回原位,经过周承熙身旁时,低低地刺了一句:“要是找宫人帮忙代抄,你便输了,七殿下!”
“笑话!我会输?!别做梦了。”周承熙拿了他那一份字据,像只臭屁的雄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