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要告诉他一声的。
那时候,临走之前,邵文锡不是没有产生过这样的念头。
这个宁愿舍弃球场也要来图书馆闷坐着,花了不知多少心思找来他想看的书,总是装的很乖地叫他“学长”的笑眯眯的少年,和他产生了某种联系吗?算是认识的朋友吗?如果不告而别,他也许会很难过的吧。
邵文锡其实不太知道难过是什么样的情绪。
他多数时候只觉得外界的声音是吵闹的,惹人厌烦而又无聊至极的。但他也不是不可以共情,只是共情对他而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而交际在他看来无关紧要,是不值得浪费太多精力的一种功能。
他既不想别人抱着各种目的接近自己,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也不想浪费时间在旁人身上,给出错误的信号增加自己的烦恼。
那么林煜,是他的一种烦恼吗?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期待这人在下课后,抱着书包过来坐在对面,小声念叨一些他不知从谁那里听来的笑话,然后在自己示意他保持安静的目光里闭嘴,低头闷闷的打开课本。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能在专注读书时,分出一丝精力瞥见对方劳累地趴在桌上睡觉,然后轻悄悄地拿起一旁的文件夹,换成一边看书,一边抬手帮对方挡住晒到脸上的阳光的姿势。
那时候,似乎有谁的目光曾审视的从书架间落下来,只是邵文锡并不在意这些。
他只看到了林煜蹙起的眉在阴影下舒展开,额头上被晒出的汗珠也渐渐淡去。于是连他支撑文件夹久了的手腕上传来的酸麻,似乎也跟着一起淡去了。
应该要告诉他一声。邵文锡想,至少,他是期待听见林煜祝他一切顺利的。
祝福这种无用的东西,如果出自一个不太一样的人,也许,真的能带上几分幸运也不一定吧。
但是,准备离开前的某日,主任忽然把他叫到了办公室里。
他绕着让邵文锡感到厌烦的言辞上的圈子,问他最近是不是和一个低年级的男学生走得太近了些。
邵文锡不常感到难过和高兴,但他并非听不懂别人话语里的意思,比如那时候,他听得懂眼前这个肥肠满肚的中年人恶心的暗示,于是他难得感到了愤怒。
为着眼前这嘴脸恶心的暗示,玷污了那个真挚又美好的人。邵文锡的眼神里流出了一丝和年龄不符的危险。
高于常人的智商和洞察力,让邵文锡坦荡又犀利地应付了这个让他感到厌恶的成年人。他也用了一些技巧,看到了那封举报信的一小部分,虽然内容没来得及仔细分辨,但他认得那封信的字迹。
早先,那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利用邵文锡不想看到女孩儿当众丢脸的心理送出情书,而后又被他无情拒绝的女生,就是用这个字体写下他的名字的。
邵文锡记起了她的名字,因为林煜之前就是因为这个名字,才悄悄躲了他几天没有出现的。
报复心理是一种自我防御的反应,而邵文锡自认并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他确保了那个女生没可能散播流言,但还是在最后一次看到林煜,叫住他名字打算说明再见的时候,产生了一丝的犹豫。
道别也是一种联系,也许对方还会问他交换一个电话号码。
但是轨迹再无交集的两个人,一时的联系又能改变什么呢?只不过是……增加了一种烦恼罢了。
人来人往,上课的铃声在楼道里刺耳地响着。
似乎有老师从旁边走过,看到校服的差别,问林煜怎么跑楼上来了,还不赶快回去上课,于是那人匆匆从面前路过了自己。
而中午临走之前,邵文锡因为看到了座位旁那盆小巧葱翠的植物,本来也是想要再去和对方说句话的,只是去往食堂的林煜身边有好几个人,就像他偶尔看到过的那样,在别人面前活泼又爽朗,所以邵文锡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上前打扰了。
他从没想过还有再和对方接触的可能,更很意外林煜还能记得自己,至于听到他的表白则更是诧异。尽管他推测林煜年少时喜欢过他,可年少的喜欢再认真,有几个能在长大的过程里还惦记这份心动呢?人类不是终身一夫一妻制的动物,一时的喜欢,自然也说明不了一辈子。
这是邵文锡的理智。
然而,thenatureoftheworldischaos(世本混沌)
失去名为理智的束缚,名为自控的约制,他才不想管人类的天性是什么,更不想记住一时之心无法代表一世。比起这些,他更愿意将眼前这个诉说着喜欢的人吞噬干净,敲骨吸髓。
他们在外面绕了大半圈,本就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秋千摇摇晃晃,邵文锡将被他吻得喘不过气的人连拖带拽地拉回了家里,甚至等不及开灯上去二楼,直接将人放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林煜用最后一丝清醒摸黑摸到了窗帘的遥控,刚刚按下按钮,手腕便被邵文锡扯到头顶,连带着遥控也滑到了地毯上。
窗帘缓缓闭合,于是院外远处本就不怎么亮的路灯的光也被完全挡住了,屋里彻底暗下来,空旷且晦暗的大客厅,如隐蔽又暴露的牧野,哪怕拉着窗帘也和卧室给人的私密感极不一样。这种不一样放大了林煜的敏感,明明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却比第一次还要害羞。
可大脑虽然害羞,已经被探索掌握过的身体却知道配合。直到双双泡进浴缸时林煜都是懵的,邵文锡的手要往下挪,他便很警惕地看着对方,咬牙声明道:“明天还要出门坐车,真的,真的不能乱来了。”
邵文锡笑道:“我帮你揉揉腰不好吗?”
林煜便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邵文锡又说:“好像,以后不怎么用买某样用品,也没怎么用到呢。”
林煜抿唇道:“你不嫌事后麻烦,随便你,爱用不用。”
邵文锡刮了下他的鼻子说:“我是逗你说话,你能不能不要什么都顺着我?我倒是不觉得麻烦,你就不怕自己难受吗?”
林煜将鼻尖儿往他的颈窝里蹭了蹭,慵懒地说道:“我没有什么都顺着你呀,只是我相信你不会舍得让我难受的,所以愿意把自己交到你的手上。”
邵文锡问:“真的这么相信我吗?”
“嗯。”
“那为什么还要吃醋,还要不安?在秋千椅那边的时候,用那种语气讲以前的事情呢?”
林煜默了默,说:“偶然想到了,又和你有关,所以就随口说出来啦。”
邵文锡在他腰上轻轻掐了一下说:“骗我?”
林煜往他怀里躲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眼前这位读心高手是不会相信偶然和随口这种借口的,这才没好气地回答道:“行,不骗你,我就是吃醋了。不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邵文锡露出疑惑的样子说,“不过,我虽然看出了你的计较和吃醋,但我不是很明白,你醋的内容是什么。”
林煜意外道:“你看不出我醋什么,但知道我在吃醋,这是什么逻辑啊?”
邵文锡游刃有余地说:“很简单,因为我愿意观察你的情绪。但对引起你情绪变化的外在事物就没有那么敏感了。有问题吗?还是你希望我跟你交往的时候,更多动用些心理学的技巧呢?”
“那还是算了,”林煜迅速道,“我知道,现在这个又聪明又有些迟钝的,更趋近于你真实的样子,虽然说的话有些听起来很无奈,但也是很可爱的。”
邵文锡毫不掩饰对“可爱”这两个字的嫌弃,抱着他起身道:“泡久了不好,等吹干头发回去床上,再请你好好解答你在醋什么吧。”
林煜没有反驳,他这会儿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吹头发也是坐在洗手池上靠在邵文锡怀里,等到两人一起倒进温暖的被子里,林煜还没开口,邵文锡忽然迟疑着主动说:“……你是在吃……梁森做过我朋友的醋么?”
林煜咬住下唇,用眼神表达了默认。
又问:“你一直说,你不喜欢社交活动,对亲密关系也没有兴趣。但他是特例对不对?到他暴露本质之前,你们是做过朋友的……你以前,把我当成过朋友吗?还是……你只把他当成过朋友呢?我知道你现在把我当成男朋友是对你来说很不同的分类,但我觉得……他被你当成过朋友,也是个很特别的人了。”
邵文锡想通了这点,又听到林煜的解释,恍然领悟了林煜种种敏感的心思。于是很认真地思考着,对望着林煜说道:“你说的,对也不对。”
“他确实是个对我而言比较特别的人,我也确实当过他是朋友。但并不是在他没暴露之前,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的本质。”
林煜眼瞳一晃,邵文锡平静的说道:“我不是因为他在我面前伪装得很成功才和他做过朋友,而是因为他在我面前很坦率,我们认为彼此是同一类人,才会在过去的一段时间成为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