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事情又是从哪一刻发生了改变的呢?
是他因为家人太忙,家里准备又向来齐全,在数学课讲到货币换算的时候,没有像其他小孩子那样熟悉规则,测试分一落千丈的时候吗?
梁森现在想来那件事,其实也觉得不值一提,可当初那个从来一切优秀的小孩子,似乎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和他想象的并不相同。
幸灾乐祸的,说他贪玩不知努力的,千人千思,千人千口,孩童最知如何伤人,大人也只会以经验结论。梁森开始畏惧失败,却会重复失败。而他崇拜的人在教育上的短板,从那之后也逐渐显露了出来,渐渐地消磨了一个孩童的崇拜之心。
火车一路的风景,从蓝天白云,青山黛水,暴露到贫瘠的一面,暴露出粉饰的斑驳,直到再也找不出一开始的样子。
“我记得那些美好的事情,甚至曾经我也渴望过,如果我的家庭能平凡一些是不是更好。我还幻想过如果您们不是在事业里那么要强,能分出多一些的精力给我,是不是我就不会成为现在这样。”
唐奕说:“你这是在责备我们以前对你的疏忽。”
“听起来很像,对吧?”
“这和偷换概念有什么关系吗?”
“我还没有说完呢,”梁森将面碗推开一些,单手撑着下颌继续道,“母亲,您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是责备你们的。其实我也愿意那样想,如果是这样想,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件失败的作品,损坏的物件儿,我的一切自由意志,不过是小时候种下的心理伤害的延续,这样一想,我仿佛也可以轻松很多。”
唐奕温声道:“即便你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人生还长,我们可以慢慢回到……”
“回不去了。”
梁森打断她,声音果断而清醒地说:“很遗憾,我说到的那些幻想,那些渴望,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已经不再这样去渴望了。抱有这种心思的并不是我,而是您以及您的丈夫。你们希望修补我,修补一件失败的作品,损坏的物件儿。让我重新回到,你们认为最合理的轨道上去。”
唐奕苦笑道:“孩子,你是这样想的吗?我们是你的父母啊,我们怎么会把你看作一种失败或损毁呢!”
“您当然会这样否认了。”梁森没什么温度地弯着嘴角说,“可您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麦教授那里,会有很多您认为治疗可以终止的联系邮件呢?从我在那里接受治疗之后,我发现最早的一封,在三个月左右就迫不及待地表达这种意思了。”
唐奕说:“这是我从一个心理医师的角度,从我了解的治疗情况做出的判断,何况负责做主的麦教授并没有同意我,可你自己难道不希望能快一些回归正常的生活吗?”
“在那段时间,我除了必要的咨询治疗,也可以进行正常的学习和生活。”
“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是在从小生活的地方,应该能更好的处理这些问题。当然,这可能也是我作为一个母亲的偏颇。”
梁森笑了一下又说:“如果是在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大概这种问题不是会得到更好的处理,而是会得到更好的解决。”
唐奕蹙眉道;“自从你和邵文锡认识之后,你就更喜欢做这种文字上的咀嚼了。”
梁森坦然地回答道:“他是个高度自律的人,准确的表达对他而言是非常有必要的,受他影响,我也渐渐体会到,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比如,处理和解决,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不同在于,文锡会希望应付问题,而你们会希望消灭问题。”
“我们从来没有……”
“你们是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而已。”梁森深吸口气道,“我并不是在国外读书时才一下子有了偏执障碍,不能掌控自己和人之间的距离和分寸。但我大概是那段时间才明白,从前这些问题,究竟是怎么被打压下去的。”
“……”
“虽然同学一开始可能不知道,但老师总有途经知道,一个学生的档案里,父母是什么样的身份。所以很多事情不需要传到你们那里,往往就可以得到妥善的解决,而那段时间的你总在为了研究而加班,所以我的父亲究竟将多少矛盾湮没了消息,大概你也不会知道。”
“……这是你的推测,还是你看到了什么?”
梁森说:“这是他亲口告诉过我的。”
在国外读书时,梁森的室友因为看不惯他而爆发了一些不小的矛盾,也惊动了他的父亲过去了解情况,那毕竟不是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事情解决起来要麻烦很多,所以梁父才没有忍住,在批评梁森时翻说了以前的一些事情,也是因为这些,梁森才一时冲动,告诉了对方自己本来就是个什么样的人,从而爆发了更大的矛盾,受伤被邵文锡捡回了家里。
“这是他亲口说的,也是他动用自己的力量去做过的,这倒也对,不然好像也不能解释,我在高中期间为什么会像瘟疫一样,没有办法接触到不躲着我的人。”
“……这确实是他处理方法上的一些失误,我……我并不太清楚这些事情。”
“可以理解。”梁森看着她说,“您更愿意将力气放到催眠术的研究上,事实上,也正因为家里需要做主的事情有人能来处理,您才有足够的自由度不是吗?”
唐奕深吸口气说;“也许方法有误,确实是我疏于了解,但我们任何一个的初衷都不是要害你,这是我可以肯定的。”
“那么,你们可以让我待在我自己喜欢的地方了吗?”
唐奕默了默,叹气道:“我知道你的书店在那个位置是为了什么,离开那里,难道不是你的治疗告诉你应该去做的事情吗?”
“我的治疗被中断了,麦教授只建议我应该减少和迷恋者的接触,学会一种自我约束的反射,他并不是为了让我切断这种接触,因为他也知道,切断迷恋一个人,难保没可能再出现第二个,我需要做的只是控制自己而已。
“难道您觉得我离开了他,偏执障碍也就跟着消失了吗?就可以成家立业,不会对未来可能成为我妻子的人,做出控制和限制的事情?又或者一旦发生这种事情,你们又要想办法让我和对方保持距离了呢?”
“可你从来没有对旁人造成过严重的后果!”唐奕忍不住提高声调说,“除了他,只有他!梁森,你以为我并不知道吗?我可以看出来,他之所以被一众人夸奖是研究心理学的天才,是因为他自己就是那样的人。在这样的人身边,你要我怎么能放心你不会受到他的影响?你要我怎么相信你的情况不是因为他而造成的?”
“……因为是我主动找到他的。”
“……”
是梁森自己,在疯狂和恐惧的边缘,意识到自己的女友似乎有了摆脱自己的方法,他一边感到庆幸,一边又感到烦躁,于是好奇她从何处获得了这种办法,在观察和较量之后,转而上前寻求了对方的帮助……
“你肯定就一定是这样吗?我也和他接触过,我知道他是如何一点点获取信息,如何一点点通过这些信息反向说服他人的,也许你只是以为自己是主动找上去而已。”
梁森抬手撑住了自己的额角,在唐奕笃定而防御的声音里感到了一丝头晕,也感到了一种从衣兜里传出来的震声。
铃声紧随其后也响了起来,梁森取出手机,意外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遗忘礼数的直接站起身来,走去客厅的阳台接通了邵文锡的电话。
“方便吗?”对面人简约地问道。
“……不方便,但如果你有要紧事,你知道我一定是会以你为重的。”
邵文锡在电话另一边歪了下头,还没有说话,梁森又好奇地问他:“你那边是什么背景音,怎么吵得这么厉害呢?你在打对折疯狂抢购的超市里吗?”
邵文锡回头看了一眼被控制住的许知规的女儿,稍微走远两步说:“我需要你帮我解读一些东西,我刚刚用睡眠催眠法,催眠了一个精神状态有些异常的女人,虽然方法应该成功了,但我不太能解析我听到的内容,在催眠术这方面,你毕竟是师承专家的人。”
梁森蹙眉道:“我就不问你为什么要去催眠精神病而且居然还成功了,但是,你还是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今天去过一家攀岩馆吗?”
“……去过。”
梁森挑眉道:“我真诚地希望你不是新闻里提到的那个,徒手攀岩冒险救人的傻瓜。”
“……”邵文锡暗道了一声傻瓜是自己家的不知道要怎么算,但这显然是没必要和梁森解释的,于是他只是摇头又问了一遍:“你到底能解析吗?”
“如果是催眠的完整视频,那我起码可以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