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就像你了解的那样,催眠侵入意识的现象随处可见,一个心思敏感,受到过霸凌的学生,并不是单纯的受害者,他的心理和情感都会在这个过程里受到一些冲击,多疑就是其中会产生的一个特征。他会下意识过多关注自己的言行会否招致不好的结果,我在尝试理解他的时候,根据一些共通的情感,想到了偷窥袭击梁森的人,也具有敏感多疑的特征。”
林煜有些懵,邵文锡继续解释道:“我了解梁森,他这个人,大部分时候表面上是不太与人为恶的,换句话说就是他想使坏也会暗着来。在人际关系里,除非是他重点的偏执对象和这个对象周边较近的人,其余时候他几乎不会主动挑事,除非那人做了什么在他看来很粗鲁,或侵犯到他方便的事情才可能让他记恨。至于寻常人,他内心自视高人一等,是不会太给眼神的。”
林煜“哼”了一声说,“差不多能看出来,他有点儿像一个,远观觉得不错,但实际接触起来可能会招人恨的优等生。啊,我不是说优秀的人一定会招人恨,总之……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也很正确,他就像个这样的人,周围没有真的走近他的会给他好评,但和他交往过近的人,又或者看到过他用技巧操控别人的人,则可能会感受到一些问题。
“我记得大学期间,他的第一个舍友在和他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一度认为他很虚伪,还曾经对他大打出手,但那一次梁森其实没有对他做过什么,也没有过多关注他。梁森只是在一开始对室友表现出了友好,对那个初来乍到外语不太好的家伙有一些日常的照拂,后来他因为交往女朋友开始产生偏执,再到后来又认识我。他的室友觉得受到了冷落,于是梁森的行为在他眼里就有了不同的解读,最后爆发了肢体矛盾。”
林煜思索道:“这个,就是你讲座上说过的海格平衡理论。人际关系会导致人的态度产生变化,梁森的室友因为语言的弱势,会相对敏感,大概率会较为依靠初期帮助他的梁森,将二人视作超过舍友的朋友关系,但梁森其实没有这么想,他的帮助纯粹是因为他习惯表现成一个周全的人。所以舍友后期会感觉到心理失衡,也就开始对梁森的种种行为开始审视,将原本视作朋友的梁森,通过看到的对方的言行推理成一个他不喜欢但又必须同住在一个宿舍的人。是这样吧?”
邵文锡微笑道;“学有所成,老师很欣慰。”
林煜挑眉道;“但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太懂你怎么看出梁森的跟踪者是个多疑敏感的人的……啊,因为梁森不会和不相干的人主动交恶,所以当周围人,当他自己,全部都认定他身边最近没有爆发的矛盾,而他生活里最大的变化就是你和他开始交好的时候,你意识到,这些现象都是成立的,如果这些现象都成立,那必然是梁森又做了一些他不自知的招人恨的事情,所以恨他的对象就要符合多疑的特征,对吗?”
“是,我认为如此。”邵文锡解释说,“梁森虽然聪明,但他的理智是会受到限制的,他偏执控制女友时会暴露出他的本性,他偏执关注我的时候也会对其他外界信息敏感降低。而且,他的聪明更多体现在专业上的攻略,和我的思考方式其实还是不一样的,他因为了解我可以在一定程度模拟我,但仍然不能成为我。所以,我要先替他看到,才能去询问他想不到的事情,因为这个,我昨晚才会去到书店。”
人的记忆会储存在大脑里,但文件的接收和提取往往并不对等,比如同样是看到一个人,有的可能只会记住性别,有的可能只记住他的穿着,有的会多记住发型,善于观察的人可能还记得瞳色,脸型,配饰,甚至衣服上是否沾着毛发或污渍,提取的信息建立在接收之上,但不是所有的接收都能表达成信息。
心理医生算是一定程度上的表达翻译器,但邵文锡可以共情成为另一个人,提取出这人本身也未必意识到的文件的其他内容。
而现在,林煜也大概懂了他提取出的信息是什么。
“嫌疑人的身份出来了,他叫费易,34岁,年初开了那家摄影店。员工老板都是他一个。我之前注意到他,是看到他在喷泉旁边给两个小女孩儿拍艺术照。当时只是觉得大冬天让小孩子穿的漂亮又不太厚,在室外拍摄未免太冷了些,所以多看了一眼。”
邵文锡说:“你直觉有些问题,所以记下了他?”
“嗯,”林煜点头道,“说不出哪儿不对,但就是看起来不舒服,所以就记住了。”
邵文锡淡声道:“之后的情况,可能会让人更不舒服,你要有心理准备了。”
林煜想起邵文锡昨晚让他重点搜查的地方的特征,心照不宣,把人在学校撂下,便转头去市局忙碌了。
邵文锡额角的那道小伤口已经不需要贴纱布了,头发稍微拔一点儿就可以遮挡住,长袖的衣服也不会暴露手臂上的几道口子,所以教室里的学生都不会知道他们教授的副业有多刺激,只在快下课时,他们才感觉到邵教授在准备安排作业时,有些不常见的微妙的停顿。
邵文锡像是觉得讽刺一般神色微妙,但他还是保持着专业的教课态度,用遥控换到下一张课件上,面无表情地对教室里的学生说:“和往常一样,在下周二的课堂之前,按照固定的小组,将这上面针对pedophilia(恋tong癖)的几个板块,提交报告到我的邮箱。二班陈素的小组,如果下次我再看到你们的报告里应该两个人完成的内容是由一个人做主写的,我就要扣你们组的日常分了,下课吧。”
学生们纷纷收拾出去,邵文锡也在讲台上不紧不慢地整理着,又和上来讲台让他考勤签字的学习委员说了两句。在下课铃响,走出去的学生以为他听不见,等不及感慨“你们胆子好肥不知道邵教授能看出来吗”的抽气声里,看向了自己显示了林煜来电的手机。
邵文锡夹着电话接了,林煜在那头烦躁地说:“这家伙他认了,你猜他认的是什么?”
邵文锡笃定道:“我不需要猜测,他一定认了袭击我是想打劫我,袭击梁森也是类似的理由吧。”
林煜无语道:“一点儿不差,毛莉刚去查完他的摄影馆,正要去他家里,可我看这人的态度,我估计他家里八成也没什么物证了。”
邵文锡说:“他很早就开始疑心的话,有所准备也是正常的,我这边下课了,要去梁森那里问一问,你开车上哪儿了?”
“来接你啊,我都快到了。我猜你下课就是要去见他,让他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看看他的反应,我猜的也一点儿不错吧?”
邵文锡挑眉道:“不错,你越来越能想我所想,那是不是等同于我已经间接统治你的部门了?”
林煜正在烦躁,又被他给逗笑了,“你怎么这么贪心?掌控了队长还不够,还想着掌控他的队员呢。你在办公楼还是在教学楼啊?我直接到楼下接你吧。”
邵文锡说;“你还是去办公楼吧,我收了一沓作业得放回去,跟着你满城跑,回头又落在你车上忘掉要批改,实在有损我严谨的形象。”
想到对方犯过的这个小错误,林煜更有些乐了,忘记批作业虽然不是严重失误,但一向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的邵教授能不小心忘记了,实在是一件让林煜很有成就感的事情——虽然不太厚道。
林煜在办公楼下接到了回去办公室放好东西的邵文锡,两人过去医院,将嫌疑人的正面照展示给了梁森。
后者倚靠在支起来的病床上,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是,我见过他,不止一次。在书店里,他有些奇怪,明明是个成年人,总爱在小孩子偷看的闲书附近晃悠,我还看到过他在楼梯转角和小孩儿说话,给小孩儿糖果,所以水果味……是水果硬糖的味道吗?好像是有些像……文锡,你认为他是一个……”
“正常人看到小孩子会有下意识的保护欲,而有一类人看到儿童则会产生另一种欲望。是的,我认为他是一个pedophilia。”
梁森沉下神色,林煜打量着他,看出了梁森对这类人也是本能厌恶的,所以,他应该不可能明知不报。
果然,梁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没有……没有想那么多。他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他的秘密呢?他是个……林队长!他的职业是摄影对不对?”
林煜只是给他看了嫌疑人的照片,还没有说过其他的资料,点头表示正确之后,梁森自顾自又道:“他的摄影馆,是叫什么星儿童摄影吗?”
“你这不是知道吗?”林煜疑惑道。
梁森神色复杂的闭了闭眼睛说:“……我现在知道了。”